第一卷:水墨江南 第6章:父亲离世,天地之间独留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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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书生怒见不平处,不灭胸中万古刀。这首诗,是我参加顾黄初教学比赛,讲授《六国论》时候改写的,感动了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我想真正的超能教师,和西方推崇的酒神精神一样,要做世间的王,就得容纳消解人世间所有的苦难,这样才能封神。
有很多学校都是以一些革命烈士的名字来命名。我想这大概考虑到多少年以后,只有我们这群可爱的学生在清明节履行义务式的来看看他们。俄罗斯新人会到无名烈士纪念碑前献花。我们这个时代缺少真正的英雄主义。
三烈中学是因为与三位烈士有关而命名。据金丝猴老师讲,因坚守党的秘密,三位烈士头颅被鬼子砍下来。后来乡亲们把他们合葬在一起。现在,在学校的西河边上,就可以看到坟墓。我常常在黑夜中凝视河西的墓碑。我不恐惧黑夜,更渴望从先人身上汲取力量。那三座矮矮的坟墓,没有鲜花,像青山,像松柏,像勋章,不悲伤,不凄凉。
不仅仅是三烈中学,包括正红中学、陈铸中学、陈涛中学、孟陶小学等等都是以烈士的名字来命名。大部分学校都是建立在坟场上。记得我三叔以前吹牛说,有一次他中午去学校很早,看到一大群大仙(狐狸)在上课。我们都信以为真便不再敢早到学校,生怕看到那些衣袂飘飘的修行千年的白狐。三叔后来酒后承认撒了谎,但我不否认它存在过。
白狐是没有的,后来被证实。但是,坟场是真的。有一次上体育课时,隔壁班的一学,三级跳远进坑之后,没有上来。大家发现,原来沙坑下面是一个棺材。时间久了,棺材腐烂了,这走运的同学便掉了下去。后来,据说该同学疯了。我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刚上初一的时候,我才十二岁,个头很小。很多已经发育了的男生都喜欢作弄我,也有女生。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要维护男士的权利,也就没有买皮带。我穿的裤子是没有皮带的,只要一根橡皮筋在裤腰里面。很多大男生就喜欢趁我不备扒我裤子,也有女生。被扒了好多次,也好多次被女生看到了我白白的屁股。于是,我强烈要求家里给我买了皮带。在我扎上皮带后,那群混蛋便再也扒不掉我的裤子。但还是带来了一下问题,有的时候我也扒不下自己的裤子,只好用刀给割断,不然后果很严重。
有一个扒过我裤子的女生叫彭秀菊的,和我关系很好,在我扎上皮带,守住男人底线之后。我们都叫她二秃子,长得还可以,珠圆玉润的,就是成天和我们男生在一起玩。她和我二叔谈恋爱,还非说我暗恋她。我对她说,我们可以不崇高,但是我们不能太无耻。后来,也没能成为我二婶,在我和他说过我那同龄的二叔小时候吃过便便,我帮他剔牙之后。彭秀菊和秦红芬后来成了姑嫂。秦红芬成了饭店老板娘,常常邀请去无锡喝酒。
二秃子在学校里面混得不错,所以我还是和她保持兄弟关系,直到看见她和我二叔接吻之后。当时,学校里面有所谓的十大杀手。这十个人里面还有一个是小儿麻痹症的,叫阿德,也有人叫他傅红雪,是谓边城浪子。阿德拖着他那条残腿,成天在各个男生宿舍里面敲诈粮票。他有个女朋友,名叫大拉斯。按照我们这方言的来讲,就是“人尽可夫”的意思。阿德和大拉斯经常成双成对的出现。大拉斯也很开心,反正跟着阿德天天有好东西吃。我就被阿德很文雅地借过一包榨菜,还一度指望他还。
十大杀手在学校是无恶不作。他们打过老师,用麻袋把我们的政治老师金丝猴捆起来,扔到西边的河堤上,和烈士们睡在一起。其实,政治老师本姓缪,只是太瘦,又戴着金丝眼镜,所以就被学生起了这么个绰号。以至于多少年后,我见到缪老师的时候,脱口而出:“金老师好!”
在毕业后,十大杀手中,除了阿德,其他几位因为抢劫都进去了。阿德好像是饿死的。大拉斯早已经嫁为人妇。我们有段时间在上学路过她婆家,还能看到她在门口给儿子豪放地喂奶。其实,大拉斯除了豪放一些之外,还是很吸引男人的。我们班级的徐海洋就偷偷地喜欢过她,老是约我去她婆家附近转悠。我说我怕。他说怕什么,阿德已经饿死了。
小学的时候还没有多少猛男敢给女生写情书。可是,到中学,便很普遍了。我于是常常帮徐海洋操刀。我的文笔很好,很能打动人。我不止一次地强调,只有感动女人,才能感动世界。当然,徐海洋每次都请我吃方便面。那时候的方便面还是很好吃的,特别白象。
帮徐海洋写情书的次数多了,也有出意外的时候。徐海洋追求大拉斯无望之后,便主攻班级的美女杨红玲,成天像狗一样地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流着哈喇子,恬不知耻的唱着,“红玲啊!你就是我的天,就是我的地,就是我的命!我要做你的骆驼,被你系在脖子上,和你一起铃儿响叮当啊!”。他努力了好长时间,仍然没有效果,于是还是来请我出山,报酬同上。我以为大家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拒绝客人的道理。我便帮他写了一封。
一天早上,徐海洋神秘兮兮地问我:杨红玲有没有骂你?我说没有。徐海洋有些沮丧,说:这就怪了?看在长期合作,荣辱与共的关系上,他还是告诉我,情书签了我的名字。
杨红玲主动找我,和我讲了一大堆我们还小,还是学生,要以学业为重,类似的道理,还说她其实很欣赏我,希望和我保持朋友关系。我说随便,我还年轻,反正我现在也不会使用女人。她扭头跑开了。后来,在苏州我们相遇,她看到我还是脸红。从此,我再也没有无聊地去帮别人写情书。毕竟,后来方便面已经走进了千万学生的饭盒。
我印象中的很多老师都是很暴力的,是小学老师的升级版。作恶多端的徐海洋,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因在老师新婚之夜,在窗台下偷听,还四处传播老师第二天黑眼圈很重,很疲惫,徐海洋曾经被班主任杨老师打得差点昏死过去。幸亏,父亲是医生,杨老师懂得急救知识,狠掐人中,才避免灾难。虽然被打,徐海洋却没有恨过杨老师。真的,我们那时候真的很不值钱。
我们的很多老师都是中专毕业,素质不是太高的。数学老师姓单,脏话连篇。那时候,我们的课堂生态还是好的。我们上课都很积极配合老师的,但是却得到单老师意外地回击。
单老师问:“第一条,对吗?”
杨艳、张国梅等尖子生答道:“对!”
单老师问:“第二条,对吗?”
尖子生都答:“对!”
单老师再问:“那么,第三天呢,对吗?”
尖子生仍答:“对!”
单老师怒骂:“对你妈个屁!眼睛都被屎蒙上了?全对?对个屁!”
尖子生一个个低下了头。我笑而不语。
单老师个子不高,喜欢搓麻将。他老婆没工作,农村妇女,也没什么文化。那时候教师收入低,地位也低,也可以说,因为收入低而导致地位低。男教师,穷教书匠,能娶上个媳妇,便是件很称心的事情。夫妻俩成天吵架,特别是发生在单老师输钱且喝醉之后。两口子身高、体能、爆发力相差不大,所以这注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夫妻俩便你执扫帚,我拿簸箕,在操场上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那时候,没有谁要求学生学习。学生都很自觉,很认真。我的成绩一直稳居年级前十。暑假期间,班主任杨老师倡议免费为全班同学补课。班级大部分同学都很乖,除了我。我让我二叔带话给班主任。我的理由是,我家地里的西瓜快成熟了,必须有人照应。二叔给我也带来了杨老师的话。杨老师说:“你让那个杨书生下学期给我滚蛋!不准进我班级了!”
杨老师这句话让我彻底的走上了“文艺复兴”的启蒙道路。别人去学校补课,我在地里看西瓜,还有幸看到隔壁瓜棚剧烈地晃动。我以为地震,大叫一声快跑。几秒钟后,邻居二兰花出来,骂我是瓜娃子。
虽说我是处女座的男人,却是很理智的。这是凤姐说过的。初二刚开学,我便搬家到了隔壁的强化班。班主任是朱亚军。我还是很受欢迎的。毕竟,我是年级前十强,隔壁班唯一的。
我刚开学就考了年级第一名。杨老师便很想把我要回去,让二秃子等人做我思想工作。二秃子承诺我,只要我回原来班级就让我亲一口,还帮我洗内裤。我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我只有一条内裤。杨老师还请我到他家吃饭。这可是生平第一次有老师请我吃饭。我很想回去。毕竟,班级联名邀请我回去的信上,有张国梅的署名。
这事情惊动了校长。他亲自做工作,让我留在朱老师班级,还承诺给我奖学金。下课的时候,二秃子说物理老师夸我,说全年级只有我用几何的方法解决了物理的问题。二秃子还约我私下研究物理。我说我不敢。
在这学期里面,我走上了真正的艺术道路,很惊险。学校组织元旦文艺演出,让每班级出个节目。我们班让我和二冬瓜说相声。我们俩“天王盖地虎”,身高都不到一米五,穿着西服往台上这么一站。全场立刻爆笑如雷。我们造型是非常滑稽的,西服袖子是卷起来的,裤腰是扎起来的,皮鞋里面是穿着一双布鞋的。我还记得那相声的名字叫《成语连珠》。也甭管说的如何了,反正是说完了。但是,结束的时候还是出了意外的。二冬瓜的裤子在谢幕的时候掉落下来,幸好他里面还有一条裤子。我提着二冬瓜的裤子,相互搀扶着离场。现场更是引起异常轰动。我们的相声拿了第一名,成功击退跳得满头是汗,尘土飞扬的霹雳舞王朱马成。我分析,大家八成是把我们的相声当做了小品来欣赏。
从此,我爱上了舞台。后来,我还和杨老师一起参加了镇里面的演出。演出前,音乐老师刘林给我涂口红。我很喜欢刘老师,但是我不好意思让她涂。因为在升初三之前,我还不知道要刷牙。我的牙很黄。
和二冬瓜在舞台上合作得很愉快,但是,生活上却不怎么默契。上初二,第一次过集体生活,学校宿舍里面的床铺紧张。我和二冬瓜俩人挤在一张宽一米的床铺上,更可悲的是,还是上铺。某深夜,我正梦见与张国梅接吻,后来出现了二秃子。
忽然,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一阵眩晕,以为是接吻的感觉。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我被二冬瓜蹬了一脚,从上铺重重地摔到地上。和天使一样,我居然是脸着地。我的嘴唇成了猪唇,就像挂着两片台湾香肠。足足吃了一个月的三七片,我才回到人类中来。那一个月,看到二秃子,摸摸自己嘴唇,想想自己初吻。我想死,想先杀了二冬瓜,再死。
你想知道男住宿舍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那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谈论着自己喜欢的女生还有女生的身体。我们中间有几个岁数大点的到校门外的乔三爹家看过录像。他们便当起了伏尔泰。我们一起毫无保留地说自己喜欢谁谁谁,一直到深夜。大家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睡不着,却看到了很惊奇的事情。大毛宁,其实他叫毛福宁。那时候毛宁还红,大家便给毛福宁取名叫大毛宁。他也心安理得地无耻地接受了,虽然他的两颗门牙大得像厕所的瓷砖,还黄得那么耀眼,那么辉煌。他说话都喷着沫子,前方三米之内,无人敢近。
大毛宁,给我们补完课后,好像再也睡不着了。本以为可以让今夜无人入眠。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久,他便下床到柜子里面拿了几张卫生纸,又进了被窝。不一会,大毛宁便打着呼噜进入了梦想。我是彻底地睡不着了。
第二天,我问大毛宁昨晚干嘛了。他说练功。我“哦”了一声,相信了。
虽然,二冬瓜让我破了相,但是,我们的关系还不错。那次摔过以后,我发现我的嘴比以前更性感了,也就继续和他睡在一张床铺上,只不过在下铺。毕竟,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睡在一起,真是难得缘分,哪怕是两爷们。
让我下定决心,和二冬瓜分床而睡是因为一件事情。而冬瓜,不知道在哪里租了本有色书刊,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偷偷吸收营养。我寻思着你看就看吧,我得睡觉,便侧过身子睡将去了。几天后,莫名其妙得了疥疮,我寻思,不好,再和此人睡在一起,恐怕有生命危险。我便和钱成睡到一起。
在我的记忆中,钱成算是令我佩服的男生。那时候,学校的文艺晚会都是他来主持。他的普通话在我们那群土鳖中算是标准的。他长得也蛮帅的,和我们的大毛宁不同,钱成他是真像毛宁。很多女生都从我这边打听钱成的隐私。
钱成父亲是害肝腹水去世的。临死前,他爸的肚子鼓得老大,很吓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喜欢看人家殡葬的场景,像看电视剧一样。我不敢看。我担心相同的命运出现在我的身上。
你不想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我很少关注过我的父亲,直到他躺倒在病床上。在我的记忆中,很难搜索到父亲的相关信息。
八十年代的时候,流行过一种药,叫金马肝泰。讲的很神秘,和我的师祖曾国藩的湘军有关系。当我们知道某种药被宣传得很神奇的时候,那就至少可以说明这种病的患者很普遍。那个年代,很多人得了黄疸肝炎。我父亲也不例外。我不清楚父亲的肝病是在我出生前还是后。这影响了我后来的生活。工作后的一次相亲,我遇见一为医生。在简单了解之后,她便非要和我确认我父亲生病的具体时间。我问是不是很重要。她很坚持。我说你滚吧!
在父亲做村里会计的那段时间,我还是很快乐的。那段时间,我快乐到用自制的弓箭差点射瞎了我堂弟的右眼。在我父亲生病之后,我却丝毫没有对堂弟的愧疚。那时候的村干部、党员,都要承包一定的计划生育任务。我堂弟就属于我父亲的任务范围。父亲料到这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便不再担任村干部。为了供我们三个孩子读书,父亲只好跟着大牛的父亲一起去推土方。
大部分底层人都是因贫致病或者因病致贫再或者贫病交加。父亲身患肝炎,仍然干重活。不久,肝炎转为肝硬化。吃了很多偏方,最终成为肝癌。我一直在想,假如,我们家不四处借钱造这三间现在都没有人住的房子;假如,我们都不读书;假如父亲还是村干部;假如……
父母辛苦借钱建起了的房子,连我现在都不敢住。空空的空在那里。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正在班级做题目。大伯来找我,接我回去,还说最好请几天假。我当时居然没有意识到。
晚上九点后,父亲吐了好多的血。他估计自己不行了,便让大伯把他抱到外间的门板上,还说不能死在东房间。他说东房间得留给儿子娶媳妇。大伯抱起我爸爸。父亲很轻,像鹅毛。我感觉大伯好像在抱着一个孩子。
一张草席,一件黄色的军大衣,一生清贫,一生遗憾,一辈子,一一远去。
父亲出殡的那天早上,树枝上、地上落了好多的霜。仲华的爸爸组织了追悼会。人群中哭声很多。天很冷,我没有棉裤,跪在地上,膝盖渐渐麻木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我知道我十有八九是考不上县中了。此后的天,感觉怎么老是灰蒙蒙的。我变得忧郁了。二秃子、钱成他们都一直安慰我。我四叔也在我的书上写下:苦难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但是,心乱了和头发乱了不同,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恢复。毕业晚会上,我唱了一首《父亲》。很多人都哭的不成样子。
中考成绩距离县中差将近一百分。大姐生气地说不让我读了,让我和她一起出去打工挣钱。我一气之下,一个人深夜从家前面的河的东边游到西边,距离将近五百米。上岸之后,自己也很害怕。那河里死过好几个人。
最终还是去读高中。父亲在临终前把我托给四叔。四叔在县政府做干部。他坚持让我读高中。九九年的秋天,我便带着一袋大米和四处借来的一千块钱,来到了县城的明达中学。
目送母亲远去背影的时候,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混出个人样。但是,我却不知道,未来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
或许你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这饱受创伤的男孩,还有男孩身后因苦难早已不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