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妃宴前夜，我辗转难眠。
    太子留下的警告字条被我烧成了灰，但”勿饮玫瑰露”五个字却深深烙在脑海里。我盯着帐顶，一遍遍推演明日可能发生的情况。
    ”小姐，该起了。”翠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柳夫人派人送来的新衣裳，”夫人说，今日要穿这套。”
    我坐起身，抖开那件衣裙——正红色绣金线牡丹的广袖流仙裙，华贵得刺眼。这颜色本应是嫡女才能穿的，柳氏安的什么心？
    ”换那件藕荷色的。”我冷声道。
    翠儿面露难色：”可是夫人特意嘱咐...”
    ”就说我自知身份，不敢僭越。”我起身梳洗，”再把我那支银簪准备好。”
    铜镜中的少女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我用指尖沾了点茉莉粉轻轻遮盖，又薄薄涂了一层口脂。不过分艳丽，也不至于苍白病态——今日这场鸿门宴，妆容也是武器。
    ”小姐真聪明。”翠儿为我绾发时小声说，”刚才奴婢去大厨房，听说大小姐天没亮就起来梳妆，脸上涂了足足三层粉呢。”
    我嘴角微扬。颜如霜越是想压我一头，我越要反其道而行。太子既然特意提醒我小心玫瑰露，想必那东西与颜如霜脱不了干系。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皇宫。颜如霜与我同乘一辆车，她穿着大红色织金凤尾裙，满头珠翠，香气扑鼻。自从太子那日来过我的小院，她便再没与我说过话，此刻更是用团扇遮面，仿佛多看我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
    ”听说今日参选的贵女有十八位。”我故意开口，”姐姐可知都有谁？”
    颜如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管好你自己吧。母亲说了，今日你若敢出风头，回去就打断你的腿。”
    我垂眸不语。柳氏的威胁我早已习惯，但今日不同——我有预感，选妃宴上一定会出事。
    皇宫比想象中还要宏伟。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穿过一道道宫门，所有贵女都在椒房殿外候着，由嬷嬷们一一检查衣着妆饰。
    ”颜大小姐到——”随着太监尖利的通报声，颜如霜昂首挺胸地走上前。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却能感觉到周围贵女们投来的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
    ”这位是......”负责引路的嬷嬷皱眉看着我。
    ”家父颜正廉，臣女排行第三。”我福身行礼，声音不大不小。
    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常态：”原来是颜三小姐，请随奴婢来。”
    殿内已摆好了数十张矮几，呈扇形环绕着上首的凤座。贵女们按父亲官阶依次入座，我作为五品官庶女，位置几乎在最末端，靠近殿门。
    刚跪坐好，就听见太监高声宣布：”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立刻伏地行礼。我悄悄抬眼，看见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贵妇缓步走来。她穿着明黄色凤袍，头戴九凤冠，面容端庄却不失威严。这就是当朝皇后，太子的生母？
    ”平身。”皇后在凤座上坐下，目光扫过众人，”今日设宴，一是赏菊，二是为太子择良配。诸位小姐不必拘礼。”
    我敏锐地注意到，皇后在说到”择良配”时，目光在我这个方向停留了一瞬。是错觉吗？
    宴会开始，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上各色精致点心和饮品。我的面前放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杯，里面盛着淡粉色的液体，杯沿还装饰着一朵小小的玫瑰——想必就是太子警告的玫瑰露了。
    ”这是御膳房特制的玫瑰露，养颜美容。”皇后微笑道，”诸位小姐请用。”
    贵女们纷纷举杯。我假装抿了一口，实则一滴未沾。余光瞥见颜如霜正死死盯着我，见我放下杯子，她眼中闪过一丝焦躁。
    ”颜三小姐为何不饮？”皇后突然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我心头一跳，连忙起身行礼：”回娘娘，臣女自幼体寒，大夫嘱咐少饮寒凉之物。”
    皇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尖叫打破了殿内和谐的气氛。
    ”啊！我的肚子——”
    坐在我斜前方的一位蓝衣贵女突然倒地，面色惨白，嘴角溢出鲜血。她的琉璃杯摔在地上，玫瑰露洒了一地，竟冒出细小的泡沫！
    ”有毒！”不知谁喊了一声，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皇后猛地站起：”传太医！所有人不得离开！”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那杯玫瑰露果然有问题！若不是太子提醒，现在倒下的就是我......
    混乱中，我看见颜如霜脸色煞白，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这毒是她下的？她想毒死我，却误伤了别人？
    太医很快赶到，确认是砒霜中毒。不幸中的万幸，那位贵女喝得不多，经过催吐后保住了性命。
    ”查！”皇后震怒，”所有经手饮食的宫人全部拿下！”
    ”娘娘明鉴。”我突然跪下，”臣女或许知道些什么。”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包括皇后锐利的眼神和颜如霜惊恐的表情。
    ”说。”皇后命令道。
    ”臣女入席前，曾见家姐颜如霜的贴身丫鬟在食案旁徘徊。”我平静地说出准备好的谎言，”当时未觉有异，现在想来......”
    ”你胡说！”颜如霜尖叫着扑过来，”贱人！你竟敢污蔑我！”
    侍卫立刻拦住她。皇后眯起眼睛：”颜大小姐，你的丫鬟现在何处？”
    颜如霜浑身发抖：”她...她在宫外候着......”
    ”带进来！”
    不多时，颜如霜的贴身丫鬟春桃被带了进来，一见这阵势就瘫软在地。没等审问，她就哭喊着磕头：”娘娘饶命！是小姐逼奴婢做的！她说只要颜书瑶喝了就没事，奴婢不知道会害到别人啊！”
    满堂哗然。颜如霜面如死灰，跪都跪不稳了。
    ”好一个颜家嫡女。”皇后冷笑，”谋害亲妹不成，反倒害了兵部尚书之女。来人！把她押下去，等陛下发落！”
    颜如霜被拖走时，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在我身上烧出个洞来。我垂眸不语，心中却没有丝毫愧疚——若不是她先起杀心，怎会自食恶果？
    ”颜三小姐。”皇后忽然唤我，”你如何察觉玫瑰露有异？”
    我心跳加速，太子的警告绝不能说出来：”回娘娘，臣女见那玫瑰露颜色比寻常的深些，心中起疑，故而未饮。”
    皇后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道：”你生得很像一个人。”
    我一愣：”娘娘......”
    ”罢了。”皇后摆摆手，”今日宴会到此为止。颜三小姐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贵女们行礼告退，临走时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有好奇的，有嫉妒的，更多的是警惕。我孤零零站在殿中央，不知皇后留我所为何事。
    ”坐吧。”皇后指了指身旁的席位，”本宫有些话想问你。”
    我忐忑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
    ”你母亲是谁？”皇后开门见山。
    ”回娘娘，先母姓林，是家父的侧室，已故去多年。”我谨慎回答。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林......果然。你可知你母亲是什么来历？”
    我摇摇头。原主记忆中，生母是个温柔但忧郁的女子，从不提起自己的过去。
    皇后正要再问，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太子殿下到——”
    萧景珩大步走进来，一身靛蓝色锦袍，腰间玉带生辉。看到我坐在皇后身边，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儿臣参见母后。”他行礼道，”听闻宴会上出了事，特来查看。”
    ”已经处理了。”皇后淡淡道，”颜家嫡女在玫瑰露中下毒，意图谋害亲妹，却误伤了兵部尚书之女。”
    太子目光转向我：”三小姐无恙？”
    ”托殿下洪福，臣女无事。”我低头回答，心跳却不自觉加快。
    皇后看看太子，又看看我，忽然笑了：”珩儿与颜三小姐相识？”
    ”赏菊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太子语气平淡，”三小姐棋艺不凡。”
    ”是吗？”皇后意味深长地说，”那正好。本宫有些乏了，珩儿代我陪颜三小姐到御花园走走吧。今日赏菊宴，总该看看菊花才是。”
    我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太子深邃的眼眸。他微微颔首：”儿臣遵命。”
    御花园比相府的花园大十倍不止。秋菊盛开，五彩缤纷，但我却无心欣赏。太子走在我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远，又不至于引人非议。
    ”多谢殿下提醒。”我低声说，”若非那张字条，今日倒下的就是臣女了。”
    萧景珩目视前方：”三小姐聪慧，即便没有孤的提醒，想必也能化险为夷。”
    ”殿下过誉了。”我苦笑，”臣女不过侥幸。”
    我们在一条僻静的小径停下。四下无人，只有几株金菊在风中摇曳。
    ”颜如霜不会死。”太子突然说，”兵部尚书虽怒，但颜相权势不小，最多罚她入庙清修几年。”
    我点点头。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不过——”太子转身面对我，”经此一事，母后对你起了兴趣。这未必是好事。”
    我心头一紧：”娘娘问我生母的事......殿下可知其中缘由？”
    萧景珩沉默片刻：”有些事，知道得太早反受其害。”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这是解百毒的丹药，随身带着，以防不测。”
    我接过玉盒，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掌心，一股暖流瞬间窜上手臂。我们同时收回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听说三小姐擅棋。”太子转移话题，”御花园有处凉亭，备有棋具，可愿与孤对弈一局？”
    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凉亭位于人工湖畔，三面环水，清幽雅致。棋盘是上好的白玉和墨玉制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殿下先请。”我执黑。
    太子落子如飞，我则步步为营。十几手过后，棋局渐入佳境。与上次不同，今日他的棋风更加凌厉，仿佛在试探什么。
    ”三小姐可知，这棋盘上的每一子，都如朝堂上的每一个人？”太子突然道。
    我手下一顿：”殿下何出此言？”
    ”比如这颗白子。”他指了指刚落下的一子，”看似孤立无援，实则是弃子，为的是——”他又落一子，瞬间吃掉我三颗黑子，”请君入瓮。”
    我盯着棋盘，忽然明白了他的暗示：”殿下是说......今日之事另有主谋？”
    ”颜如霜没那个胆子在皇宫下毒。”太子声音极低，”背后必有人指使。”
    我倒吸一口冷气：”是谁？为何要害我？”
    太子不答，反而问道：”三小姐可曾想过，为何孤会注意到你？”
    这正是我一直疑惑的。我摇摇头，等他下文。
    ”因为你母亲。”太子落下一子，”林夫人当年......”
    ”太子殿下！”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我们同时回头，只见一个侍卫匆匆跑来，”陛下急召！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
    萧景珩立刻起身：”孤这就去。”他转向我，眼神复杂，”三小姐，记住——无论谁问起你母亲，都说不知道。翠微会送你出宫。”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已大步离去。名叫翠微的宫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恭敬地向我行礼。
    回府的马车上，我心神不宁。太子未尽的话语、皇后奇怪的问题、玫瑰露下的毒......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谜团——我的生母，到底是什么人？
    相府门前，柳夫人带着一众仆妇等着我。我刚下马车，她就一个耳光扇过来：”贱人！你害得霜儿被关进大牢！”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丝，却笑了：”母亲此言差矣。是大姐姐自己下毒害人，与我何干？”
    ”你还敢顶嘴！”柳氏厉喝，”来人！把她关进柴房！等老爷回来发落！”
    我被粗鲁地拖向柴房，心中却不慌。经过今日之事，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女了。太子那句”母后对你起了兴趣”和关于我生母的暗示，都是我的护身符。
    柴房阴冷潮湿，但我摸着袖中的玉盒，竟感到一丝暖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缝隙洒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
    我轻声自语：”母亲......您到底是谁？”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但我知道，属于我的黎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