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霉味钻进鼻腔，我蜷缩在角落，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打量太子给的玉盒。不过拇指大小，通体莹白，表面雕着精细的缠枝纹。打开后，里面是三颗碧绿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
    我小心地捏起一颗，忽然发现玉盒底部似乎有些异样。用手指轻轻一抠，竟露出一个夹层——里面藏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上面用蝇头小楷画着几条纵横交错的线条。
    ”这是......”我将纸片凑近月光，辨认出那是一座建筑的平面图，某个位置还标了个小红点。皇宫密道图？太子给我这个做什么？
    正思索间，柴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迅速将纸片塞回玉盒藏入袖中，假装昏睡。
    ”三小姐？三小姐醒醒！”是翠儿压低的嗓音。
    我睁开眼，看见翠儿正从门缝里挤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灰衣老者。
    ”这位是太医院的周御医。”翠儿急急解释，”太子殿下派来的。”
    我警惕地坐直身体。周御医约莫六十岁上下，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向我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得不像是对一个庶女。
    ”老朽奉命为三小姐看伤。”他打开药箱，取出脉枕，”还请伸手。”
    我迟疑地伸出右手。周御医三指搭在我腕上，闭目诊了片刻，忽然浑身一震，双眼猛地睁开：”敢问小姐生辰？”
    ”永和十二年三月初三。”我随口报出原主的生辰八字。
    周御医的手微微发抖：”小姐可有什么贴身信物？比如......玉佩之类？”
    我心中警铃大作。原主确实有一枚玉佩，是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向来贴身佩戴。但自我穿越后，嫌那玉佩样式老旧，便收在了妆奁底层。
    ”御医为何问这个？”
    老者不答，反而从怀中取出一幅小小的画像，在我面前缓缓展开。画中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穿着素雅的衣裙，眉目如画，唇角含着一丝忧郁的笑。
    我呼吸一滞。那女子的面容，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这是......”
    ”二十年前的林昭仪。”周御医声音发颤，”小姐可知她是谁？”
    我摇摇头，心跳如鼓。昭仪？那不是皇帝妃嫔的封号吗？
    周御医深吸一口气：”林昭仪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永和十年因巫蛊案被贬为庶人，逐出宫廷。后来......”他顿了顿，”老臣奉命为她诊脉时，发现她已有三个月身孕。”
    我脑中轰然作响。所以我的生母曾是皇帝的妃子？那我岂不是......不，时间对不上。原主出生在永和十二年，而林昭仪被逐出宫是永和十年的事。
    ”小姐勿惊。”周御医看出我的疑惑，”林昭仪出宫后嫁给了颜相为侧室，次年诞下小姐。但老臣可以确定，她在宫中时确实怀过龙种。”
    我浑身发冷：”那孩子呢？”
    ”无人知晓。”周御医摇头，”有人说流产了，也有人说生下来就被秘密处死了。先帝驾崩后，当今圣上曾派人寻找过林昭仪的下落，但她已经......”
    ”已经死了。”我木然接话。原主的生母在原主五岁时就病故了。
    周御医叹了口气，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当年林昭仪托老臣保管的。如今物归原主。”
    我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通体血红的凤凰玉佩，触手生温，显然不是凡品。
    ”此事还有谁知道？”我握紧玉佩，声音发紧。
    ”除了老臣，只有太子殿下和......”周御医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
    ”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柳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翠儿脸色煞白：”不好了！夫人发现御医入府了！”
    周御医迅速收起药箱：”老臣从后窗走。三小姐切记，凤凰玉佩事关重大，万不可轻易示人！”
    他敏捷地翻窗而出，翠儿也匆匆塞给我一包点心后溜了出去。我刚把玉佩和玉盒藏好，柴房门就被猛地踹开。
    柳夫人带着几个婆子闯进来，灯笼的光照得我睁不开眼。
    ”贱人！谁准你私会外人的？”柳氏厉声质问。
    我低头不语。这种时候，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不说话？”柳氏冷笑，”给我打！打到她说为止！”
    一个粗壮的婆子举起藤条，我本能地护住头脸。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颜夫人好大的威风。”
    所有人同时回头。月光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月白色锦袍上银线绣的暗纹流转如水——竟是太子萧景珩！
    柳夫人吓得立刻跪倒：”臣妇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免礼。”太子淡淡打断，”孤路过相府，想起有本书借给了颜三小姐，特来取回。”
    柳氏脸色变幻：”殿下，这贱......小女犯了家规，正在受罚......”
    ”哦？”太子挑眉，”不知三小姐犯了何错，要深夜关在柴房拷打？”
    ”她......她今日在宫中......”
    ”宫中之事孤一清二楚。”太子声音骤冷，”颜大小姐下毒害人证据确凿，与三小姐何干？颜夫人这是要滥用私刑？”
    柳氏浑身发抖，不敢再言。
    ”开门。”太子命令道，”孤要亲自取书。”
    柴房门被打开，太子缓步走到我面前。我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轮廓如刀削般分明，眼中似有星河流转。
    ”三小姐，孤的《幽玄集》呢？”他故意提高声音问道。
    我立刻会意：”回殿下，书在臣女房中。”
    ”带路。”
    柳氏还想阻拦：”殿下，夜深人静，男女有别......”
    ”颜夫人是要教孤礼数？”太子一个眼神就让她闭了嘴。
    我领着太子穿过几重院落，柳氏和婆子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近。翠儿机灵地等在我的小院门口，见状立刻点亮了屋里的灯。
    进屋后，太子低声道：”周御医来过了？”
    我点点头，从妆奁底层取出那本《幽玄集》递给他，同时压低声音：”玉佩我收到了。”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接过书时，一个纸条悄无声息地滑入我袖中：”明日午时，城南青柳茶楼。”
    ”多谢殿下借阅。”我故意大声说，行了一礼。
    太子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袖中的纸条和玉佩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
    翠儿帮我打来热水梳洗。当屋内只剩我一人时，我才敢取出那枚凤凰玉佩仔细端详。玉佩正面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背面刻着两个小字：明月。
    明月？这是我生母的闺名吗？
    我又展开太子塞给我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北疆军械失踪案与颜相有关，三日后回京。慎藏玉佩，勿信皇后。”
    我心头一紧。颜正廉——我名义上的父亲，竟然牵扯进了军械案？而太子让我小心皇后......难道今日皇后对我生母的兴趣另有隐情？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天了。我吹灭油灯，和衣而卧，却毫无睡意。太多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生母的真实身份、凤凰玉佩的秘密、太子与皇后的微妙关系......
    ”小姐，睡了吗？”翠儿轻轻推门进来，”刚传来消息，老爷提前回来了，明日就到！”
    我猛地坐起。颜正廉提前回京？这么巧？北疆军报、军械失踪、太子警告......这一切必定有关联。
    ”翠儿，明日一早你去城南青柳茶楼订个雅间。”我低声吩咐，”要最隐蔽的那间。”
    翠儿瞪大眼睛：”小姐要出府？夫人说了您禁足......”
    ”所以得想个办法。”我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一个计划渐渐成形，”去把上次太子送的那匹素纱拿来。”
    次日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三小姐，老爷回府了！全家都要去正堂拜见！”李嬷嬷在门外喊道。
    我迅速穿戴整齐，特意选了件半旧的藕荷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越是低调越好。临走前，我将凤凰玉佩藏在了贴身的香囊里，太子给的玉盒则交给了翠儿保管。
    正堂内气氛凝重。颜正廉端坐主位，一身风尘仆仆的官服还未换下。他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柳夫人站在他身侧，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女儿给父亲请安。”我规规矩矩地行礼。
    颜正廉冷冷扫了我一眼：”听说你害得霜儿入了大牢？”
    我心头一凛，但早有准备：”父亲明鉴，是大姐姐在皇后娘娘的赏菊宴上下毒，人证物证俱在，女儿也是受害者。”
    ”放屁！”柳氏尖叫，”明明是你这贱人设计陷害！”
    ”够了！”颜正廉一拍桌子，”霜儿糊涂！在皇宫下毒，是嫌我颜家死得不够快吗？”
    柳氏噤若寒蝉。我低头掩饰眼中的惊讶——没想到颜正廉竟会站在我这边。
    ”书瑶。”他突然唤我，”皇后娘娘对你说了什么？”
    我心跳加速：”娘娘只问了女儿的生辰八字和......生母的事。”
    颜正廉脸色骤变：”你如何回答的？”
    ”女儿只说先母姓林，是父亲的侧室，已故多年。”
    他似乎松了口气，随即严厉地看向柳氏：”从今日起，不许任何人为难书瑶。皇后既对她有兴趣，我们便得小心应对。”
    柳氏不敢反驳，只能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书瑶留下，其他人退下。”颜正廉命令道。
    众人退去后，堂内只剩我和这位陌生的”父亲”。他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问道：”你母亲可曾留给你什么东西？”
    我袖中的手微微发抖：”只有几件旧衣裳和首饰，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玉佩？”他紧追不舍。
    ”有一枚普通的白玉佩，女儿收在妆奁里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颜正廉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没再追问：”近日不要出门。北疆出了点事，京城不太平。”
    ”女儿明白。”
    离开正堂后，我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颜正廉明显也在找凤凰玉佩！这枚玉佩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回到小院，翠儿已经准备好了我需要的东西——那匹素纱和一套小厮的衣裳。
    ”小姐真要冒险？”翠儿忧心忡忡，”老爷刚说不让您出门......”
    ”正因如此，才更要出去。”我迅速换上男装，将头发束成男子发髻，”若有人来，就说我病了在休息。你用素纱罩住床帐，假装里面有人。”
    翠儿还想劝阻，但我已翻出了后窗。相府西墙有个狗洞，原主小时候常偷偷溜出去玩耍。我匍匐爬出，拍去身上的尘土，俨然一个清秀小厮的模样。
    城南青柳茶楼是京城有名的清雅之地，达官贵人常在此谈诗论画。我压低帽檐走进去，径直上了二楼最里间的雅室。
    推开门，太子已在内等候。今日他穿着寻常公子哥的青色直裰，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见我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三小姐这身打扮，倒像个俊俏书生。”
    我摘下帽子，行了一礼：”殿下见笑了。”
    ”坐。”他为我斟了杯茶，”颜相回府了？”
    我点头，将今早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只是隐去了凤凰玉佩的事——既然太子让我”慎藏”，想必也不希望我随身带着。
    太子听完，眉头紧锁：”果然。颜相也在找那东西。”
    ”什么东西？”我试探着问。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三小姐可知”明月”是谁？”
    我心跳漏了一拍——玉佩背面的刻字！”是......我生母？”
    ”林明月，先帝最宠爱的昭仪，也是......”太子压低声音，”北疆林氏一族的最后血脉。”
    我瞪大眼睛。北疆林氏？那不就是......
    ”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镇北王府？”我脱口而出。
    太子微微颔首：”当年林氏被诬谋反，满门男丁处斩，女眷没入宫中为奴。只有林明月因得先帝宠爱，破例封为昭仪。后来巫蛊案发，她又被贬出宫，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五品官的颜正廉。”
    我脑中一片混乱。所以我的生母竟是罪臣之女？那枚凤凰玉佩难道是......
    ”玉佩是镇北王府的传家宝。”太子仿佛看穿我的思绪，”持玉佩者可号令北疆三十万林家旧部——虽然明面上林家已灭，但暗地里，仍有不少死忠之士。”
    我倒吸一口冷气。难怪皇后和颜正廉都如此在意！
    ”殿下为何告诉我这些？”我直视他的眼睛，”您大可以拿走玉佩，收为己用。”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那里还有昨日柳氏留下的指痕：”因为......”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接着是侍卫急促的敲门声：”殿下！北疆急报！匈奴破了玉门关！”
    太子猛地站起，我也随之起身。玉门关是北疆最重要的要塞，一旦失守，匈奴铁骑可直捣中原！
    ”回宫。”太子沉声命令，随即转向我，”三小姐立刻回府，近日不要外出。玉佩藏好，任何人要都别给——包括我。”
    我还想再问，他已大步离去。我呆立片刻，迅速戴好帽子从后门溜出茶楼。
    回府的路上，街市已乱作一团。传令兵飞驰而过，喊着”玉门关失守”、”匈奴南下”的消息。百姓们惊慌失措，商铺纷纷关门。
    我趁乱从狗洞爬回相府，刚换回女装，翠儿就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小姐！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宣您即刻进宫！”
    我心头一震。皇后此时召见，必与北疆战事有关！而太子刚刚才警告我——勿信皇后。
    ”就说我突发高热，昏迷不醒。”我迅速躺到床上，将凤凰玉佩藏入床板暗格，”快去请周御医！”
    翠儿刚跑出去，院门就被撞开。我紧闭双眼，听着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三小姐呢？”一个尖利的嗓音问道。
    ”回公公，小姐病得厉害，已经请御医了......”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装什么装！”柳夫人厉喝，”把她拖起来！皇后娘娘的旨意也敢违抗？”
    我感觉到有人粗暴地掀开床帐，紧接着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我”惊醒”过来，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母、母亲......”
    ”贱人！”柳氏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敢装病抗旨？来人！给她更衣！就是抬也要抬进宫去！”
    我被几个婆子强行拖起来更衣梳妆。过程中，我悄悄将太子玉盒中的一颗药丸含在舌下——若皇后真要对我不利，这解毒丹或许能救命。
    半个时辰后，我坐在进宫的马车里，对面是押送的太监和一脸得意的柳夫人。车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我摸了摸袖中暗藏的另一样东西——从太子《幽玄集》上撕下的一页棋谱。那上面除了棋局，还有一行小字：”若遇险，摔玉为号。”
    我不知道这行字是何时写下的，也不确定它是否真能救命。但此刻，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一场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