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小的老子入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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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联盟的边元星际上,一串脚步声打破了城中村阴沉的死寂。
太阳挣脱出地平线,身躯渐渐倾染了天际。
星球上唯一的城池安静地匍匐在昨夜降下的雨水中。
浑浊的油烟裹着雨水挂在筒子楼的外壁,偶有一两潮气顺着下水管道跌进苔藓里面。两个闯进来的光点在无意中撞破了苔藓的野心。它们于污浊中郁郁葱葱,狰狞野蛮地缓慢生长。幸而,光点一闪而过,久不见光的小巷里,苔藓的野心在被围剿之前重新归于隐晦。
远远地在我头顶,一线瘦窄的赤红夹在两片无穷的黯淡中。
潮气糊了满头满脸,我一边抽空往后捋了一把粘在额前的碎发,一边加快脚下步子跟上前面带路的人的步调。
李卉刚才突然来到俱乐部,二话不说就往俱乐部前台塞了一大把面值不一的钞票,很快脑机就提醒我有新的任务来了。
于是此刻,我只能跟着这个慌不择路的家伙在小巷里面摸着黑穿梭。
糟糕,又踩到一个水洼,袜子被洇湿的部分从前脚掌扩大到脚腕处。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索性也不躲了,重重地踏进一个又一个浑水中,搅起更多泥沙,将它们踢得支离破碎。
减速转弯,加速直走,这样不知道绕过几个墙角之后,李卉终于舍得放慢脚步。她的呼吸粗重,有什么在牵拉着她的神经,这也让她完全忘记了身后的我,只身钻进了一个更黑的地方。
我想要追上去,但可能是预见危险的本能作祟,我的脚抬不起来,扎根似的被桎梏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气味卷进我的鼻腔,上一刻我还在油腻潮热的小巷子里,下一刻我好像已经站在最大的海滩边,椰子水混着咸甜的海风裹住我的视听。
我钻进了海底城堡,意识像从肺里压出的水泡一样。
悬起,膨胀,然后,啵的一声,破裂。
“孟塔!”楼梯道里传来李卉的呼喊。
我一下子回了神,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只是莫名想去码头吹吹风。我赶在李卉冲下来揍我之前走进去。头顶上传来几声短促的磕碰声,应该是李卉摔了,我并不在意,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牛马更要注意保养自己,万事不要着急,我还是慢慢悠悠地晃上楼梯。
只是在转过拐角时,突然撞上了李卉含怒的视线时还是有些尴尬的。
“为什么不跟上,你到这里了,还要加钱吗?”
你看,常见的误区出现了,无论李卉给多少钱,我脑机里的监控照得一清二楚,最后都得上交,到我手里只有月底工资卡里那点微弱的涨幅。
我心里无奈,但是只得适时装出一脸茫然,暂避客户的怒火。
“我没看清楚……你往哪走了,找了……半天,才在楼下阶梯上找到……湿脚印,跟上来。”没错,六年过去了,我不仅变老了还结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人的交流对我来说越来越困难。
我习惯性的显出弱势,通常这是规避一切的冲突最速度的办法;如果这样还不行,我一般解决人不解决事,这是解决冲突最简单的办法。冲突对我来说不可怕但是很累,我实在身弱体乏无力承担。
“你最好是。”李卉摸了摸脚腕处的骨头,应该是扭到了。我面上显出歉意,轻轻将她背上抹上的墙灰拍了拍,糟糕,结果不尽如人意,那片白被我不小心抹得很均匀了,于是我在她背后静音道了声歉,悄悄收回了手。
她走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回到二楼。
这一层有两户,两扇入户门对着,李卉开的那扇门被刷成白色,干干净净的,和对门用小广告当对联的入户门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应该是在插上钥匙之后才发现我没有跟上的,于是她直接握上露在锁芯外的钥匙屁股转动。但是只转了不到四分之一圈,门就开了,头顶一盏看起来有点年头的灯也同时亮起来。
我和李卉吓得同时往后退了一步,李卉看看屋子再看看灯,很快反应过来。
“吓唬谁呢,破灯,回光返照是吧!是吧!”她个子高,楼层又矮,合着嘴里的话一掌一掌将那老灯拍得乱颤,走廊里的光线也跟着她的动作震荡起来。
我站在墙根上看着,有点庆幸刚才自己示弱的正确举动。
“砰!”在那老灯垂垂休矣,终于被放过的时候,背后的门板突然被人从里面踹了一脚,接着一个喉咙里卡痰的干哑的女声响起来,“找死呢,李卉!大早上你个死人做什么妖!”
李卉收回抬脚进门的动作,好像松口气似的,又将门页合上,将我往身后一塞就大步流星地走到对门。她也在门板上哐哐踹了几脚,“你个智障还有脸说!再敢给我找一堆垃圾喝到半夜,鬼哭狼嚎的叫唤,我就把你那张破嘴缝上!”
她似乎犹不还不解气,又在门上踹了一脚。
门后安静了一下,接着一个垃圾袋在从里面飞出啦,要不是李卉躲得及时,那袋垃圾这会已经砸在她的脸上了。
各式各样地酒瓶顺着台阶滚了满地,一条沾满污渍的丝袜被勾出来,被就尖锐的瓶身勾出大大小小的破洞。
“砰”的一声,那扇门被紧紧合上,李卉背对着我安静下来,她很快弯腰将那条丝袜塞回垃圾袋中。
幸好我转头转得快,在她突然回头时还能假装一直都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老灯。
她回过身面向那扇门,又在口袋里掏了一下,将什么东西从门板下面塞进去,但马上那东西就又被弹出来,滑到李卉身后停住,余光中那是几张面值不大的纸币。
头顶回光返照的老灯这会也终于支撑不住,走廊里再次陷入黑暗。
李卉又轻拍了那扇门一下,抓起那几张钱揣进胸前的口袋里,终于推门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跟着她的背影将房间打量了一圈。
对着门的窗户没有装窗帘,李卉将那扇小窗户完全推开,也依旧没有一丝光线光顾这里。潮乎黏腻的空气无孔不入,钻进鼻腔里像是一团含水的棉花。
新鲜空气与安静是稀缺的奢侈品,而筒子楼里装藏不住任何贵重物品。
房间里的灯被李卉一巴掌拍亮,冷白的灯光下,房间里的闷湿更加无处遁形。她头顶的天花板上的墙皮掉的七七八八,走动间将一块新鲜的墙皮尸体踩进地面里,四壁贴着整齐明亮的墙纸,只是窗边的一角还是因为潮湿耷拉下来,露出后面的驳驳霉斑,李卉随手将它捋上去,但是过了一会它又掉了下来。
巴掌大点的地方,李卉很快就把能藏匿的地方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后,她的脸色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加僵硬。她走回玄关的位置,朝右边看了一眼。
她左手拿起砧板上没有收起来的水果刀,右手握上了厕所的门把手,摇头示意我不要发出声音,很快闪身进到卫生间里。
我还站在入户门外,脚上的鞋子将地面打湿,没有想要帮忙的打算。我在脑机中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心里想着如果十分钟后没有人出来,我就打道回府。
反正对于没有联盟正式身份的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筒子楼里、小巷里、大江边和枯木落下一片落叶一样频繁、平凡,没有人在意我们的来历,没有人关心我们的未来。生活已将我的英雄主义打磨殆尽,我无意参与到别人的恩仇怨恨中,蝼蚁只是活着已经耗尽全力。
干等着实在有点无聊,我开始在心里读秒。
对于造梦师来说,精准把握的时间的流速是至关重要的,有时在梦境中的体验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了,但在现实中时间只过去了十几二十分钟。
梦境内外的流速虽然不同,但是造梦师的精神力十分特殊,能在梦境空间里把握现实的时间流速。造梦师一旦入梦就必须在心中默记现实流速,因为我们一旦失去了对现实时间流速的把握,就会模糊对于梦境现实体验的判断,让梦境时间的流速接近现实流速,最终难以分清现实与梦境,无法真正脱离梦境,逐渐将精神力消耗一空。
不管是谁在梦境中失去所有的精神力,都会落入“真午之镜”,无法解脱。
耳边传来李卉闷在卫生间里的声音,我像隔着水层听着它们响起落下。
“哥,怎么样,音乐好听吗?”
“不害怕,我已经看过来了,没有人进来。”
“她呀,她是我找来的造梦师,就是等会她在话,你睡一觉就好了,就不生病了。”
“当然要好起来,你还有很多小狗要照顾,你忘记了吗?”
“对啊,你要照顾小狗。”
与她对话的另一个声音听不清楚,隐约是一个男声。
我中断了读秒,想起了之前李卉手机里的那个被她称为“李康”的那个人,他总是能立刻把炸毛的李卉安抚下来,声音永远不快不慢,斯文温柔。
脑机中跳进来一条新消息,是俱乐部发来的,我点开查看。
【“边元星际造梦师俱乐部”:编号08,您今日共有一个任务,距离开始时间还剩15分钟,请问您是否就位。】
【“塔塔实时搬砖”:是。】
【“边元星际造梦师俱乐部”:请问是否需要人员支持。】
【“塔塔实时搬砖”:否。】
【“边元星际造梦师俱乐部”:预祝您任务成功!有任何需要请及时联系我~】
我关闭了消息页,随手在脑海中放了环境声,将外界的所有声音屏蔽。我将手腕上的一只旧表带转正,看着上面唯一还在工作的分针重新开始读秒。
卫生间的门响起来,李卉走出来的瞬间,我抬起眼睛看向她,停止了读秒,接着在脑机比对了读秒的准确性,378秒,不多不少,一如既往地牛掰。
“今天早上我回来的时候,我哥就变成这样了,其实昨天晚上我临走之前,他就已经有点反常,我当时没在意,谁知道……”年轻的脸上显出超负荷的疲惫,她完全没有刚才的精气神了,脊背微微勾起来,眼下勾画的卧蚕这会看起来倒像是眼袋。
“我让他出来,你看看能不能治。他有点胆小现在,你不要吓到他。”
她看了我一眼,里面有我读不懂的情绪,我感觉心里一颤,立刻强行把这不受控制的感觉丢诸脑后。
在她推开的卫生间的门缝里,我终于看清里面的场景。
一个人抱着腿坐在马桶上。
是个男人。
脆弱的眼睛,警惕又怯懦。
他像是像一株蔓生的植物,贴着地板和墙壁探出身体,在发现已经暴露在我视线里的一瞬间,他立刻伸长身体攀上了李卉的胳膊,缩到她的身后,脸上显出幼稚的慌张与敌意。
我没有立即开口,垂着手站在门口,直直地看向门里的两个人。在那个男人看向我眼睛的瞬间,我将藏在眼底的一缕精神力射出,别人看来那只是一抹快到极致的银光速度。在门里的两人做出回应之前,那抹银光就已经从他的眼睛中逃逸出来,消散在虚空之中。
“精神力剩余80%,原因是……隗寄生,梦核信息……不稳定。”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我直接把蹦到脑海里的分析数据告诉了李卉。
“什么意思?有治吗?”
“情况……不算太严重,就是梦核……信息不明显,有一定的……风险。”
“孟塔。你能治吗?别说那些套话。”
“……基本没……问题。”
我在黑市俱乐部中一向是以百分百除隗率著称,从我手中过的失梦者就没有除隗失败的。
只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家只说孟塔的水平了得,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从来只能接触到想失败都难的任务。
如果失梦者精神力存量一旦少于50%,基本上凶多吉少,再厉害的造梦师也是于事无补。
然而,这些年我从来没有被分配到存量少于75%的任务,换句话说,我只能挑些没人接的苦差事干。一来,是因为我没有搭档助手,难度大的任务根本看不上我;二来,我只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注定永无出头之日,俱乐部不会把那样的机会交给我。
虽然,联盟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推出了免费的除隗服务,但对于黑户来说,联盟任何再普通不过的服务权利,对于李卉和他哥来说都是碰都不能碰的高压线,因为随着那些而来的是他们难以承受的高昂罚款,甚至是牢狱之灾。
李卉一无所有,她不能失去自由,哪怕永无归处。
她只把我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命地抓在手里。不管怎么说,她很有眼光,因为这样程度的除隗任务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十分钟后,在脑机中俱乐部的监控下,我开始了今天的第一份除隗任务。
我脚上已经套上了李卉找给我的凉拖,在李康的床尾站得直直的。
……李康有些害怕,因为他的眼底照出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眼底的倦怠稍稍松动。她对着自己抬起手,用手掌在半空画过了一个半圆,那条熟悉的银白又直冲他的面门而来。他下意识将头缩进盖着的凉被中,那银光竟然又穿透被子闪到他面前。
银光在他的脸侧滑过,不断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本能的躲闪眼神,得不到他正眼相待的银光好像萎靡下来,渐渐缩在他的余光中不动了。然而,就在他终于忍不住去直视它的一瞬间,那银光干脆地狠狠刺进他的右眼眼底……
我看着指节出牵连出去的银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自己依旧牛掰的技术,轻轻合上双眼,游刃有余地调动自己的精神力裹挟着李康的精神力一起卷进他的梦乡中。
作者闲话:
塔塔:嗐,我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牛掰,天生我材必有用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