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笑棠神情一震，定睛向乐神所指之处望去。
    这一望，就望出了些许端倪。
    只见胡羌左掌的伤口边缘十分平滑，像是被利器迅速钉入，而右掌的伤口则粗糙许多，伤口边缘甚至还有拉扯的痕迹，显然动手的人不太熟练，费了不少功夫才成功钉进去。
    花笑棠看了一会儿，问胡盛：“钉住伤口的是何物，可否让我一观？”
    胡盛取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是四颗又钝又粗的铜钉，上面还沾着暗色的血迹，甚至还黏着少许皮肉。
    “就是此物了。”胡盛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地移开目光，递给花笑棠。
    “这是……”花笑棠觉得有些眼熟。
    “铜岩钉，”胡盛显然早就调查过铜钉的来历，事实上这种钉子实在太常见了，再给花笑棠几秒，他也该想起来了，“许多低级法器都会用这种铜钉固定。”
    铜岩钉坚硬又廉价，用于制作低级法器再合适不过，像胡羌这样修为低微的小妖，估计都能有一大把存货。
    花笑棠点点头，示意乐神来看。
    乐神却连一眼都懒得多看：“不必，那就是普通的铜岩钉。”
    花笑棠便将纸包暂且收起，预备一会儿给谢千瀚和孟洮看一眼。
    乐神已然对胡羌的尸体失了兴致，他走到第三具尸体旁。
    第三具尸体无人守灵。
    美丽的炼药师躺在厚重的棺材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沉入无尽的黑海中。
    “铃铛姐姐。”
    孟洮从身后走过来，面色黯然。
    乐神恍然大悟：“她原先是虹月门中人？”
    “她是永宁长老的弟子，我小时候，她带过我一段时间，”孟洮陷入回忆之中，“后来我去合欢宗，她还来送我，谁知……”
    谁知一别，竟成永诀。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脱离宗门，加入北岭，”孟洮说，“不过永宁伯伯拜托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家。”
    谢千瀚将伤心的孟洮拉到一边安慰，铃铛的遗体显然不适合他再看，于是由乐神和花笑棠继续观察。
    铃铛的尸体没什么特别的，同样面色平静，胸口有一个大洞，心脏被取走，与桃湖的特征基本一致。
    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为她哭的人。
    “禁灵堂是只允许血脉相连之人守灵的，”跟在他们身旁带路的修士见状，小心翼翼地辩解，“胡清主管因为是点化桃湖之人，所以才能破例，林药师孤身一人来到北岭，身边没有血亲，因此才……”
    花笑棠摆手示意理解，他与乐神没有在此处停留太久，很快就往第四副棺材处走去。
    第五副棺材。
    第六副棺材……
    第七副……
    ……
    终于到了第九副棺材处，乐神只看一眼，就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花笑棠看他。
    “这个人的心脏没有被拿走。”乐神此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
    “那在哪里？”
    “就在他的身体里，”乐神解释说，“这个人是先被人隔空化去心脏，然后再剖开胸口，伪装成掏心假象的。”
    花笑棠知道他的底蕴，自然不会质疑他说的话，可跟在一旁的狐族修士就忍不住了，连忙问：“调查使何出此言？难道杀死青道友的凶手，与之前的不是同一个？”
    乐神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夫人，我才不告诉你。”
    狐族修士一脸猝不及防吃了屎的憋屈。
    花笑棠头疼地按按太阳穴：“乐神，别闹了。”
    乐神消遣够了，这才施施然地开口：“伤口边缘的方向不一致，前八具尸体的伤都是手掌掏入胸口造成的，这个是左右撕开造成的，另外血管上的痕迹也很明显。”
    狐族修士没敢问明显在哪里。
    但他也不禁头疼起来，若真如乐神所言，青宝之死并非掏心案凶手所为，那这本就乱如麻绳的现状必将更乱起来，还不知族长那边……
    “不过呢，”乐神的声音将他的心绪拉回来，“未必与之前的死者不是同一个凶手。”
    狐族修士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乐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要看看第十具尸体。”
    青烟长老的死相有些可怖。
    他死前显然是惨烈挣扎过的，双目暴突，血管几乎顶出皮肤，一双手指甲翻起，沾着泥土和血迹，像是在地上翻滚挣扎过。
    这样一个元婴期的大能，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意外陨落，在场人看到他的尸体，无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连元婴期都难避杀身之祸，何况修为低微的他们呢？
    唯一没受影响的恐怕只有乐神了，只见他大大咧咧上前，掀开盖在青烟尸身上的衣服，又沾起尚未凝透的血液，放在嘴里尝了尝。
    他这一套动作委实行云流水，狐族修士一时间竟没想起来阻止他，直到乐神用舌头舔去嘴角不慎沾上的血，他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调查使，您……”
    乐神呸呸两口：“苦的。”
    “……”花笑棠说：“你够了。”
    狐族修士正紧张地等待乐神下结论，却见他将棺盖一推，懒洋洋地往外走。
    “调查使！”
    “我累了，”乐神不容置喙地摆手，“明天再来。”
    “可是……”
    “没有可是，若你怕今夜再出事，就同你族族长说，今夜不要派弟子巡夜，全部收回屋中，一屋至少四人，修为够的就不要睡了，也不要打坐；修为不够需要休息的，两人一组轮流守夜，总之一定要保持清醒，此外千万不可外出，也不可落单，”乐神顿了顿，哼笑道，“说不定那凶手见你们人多势众，就怕了呢。”
    狐族修士还想挽留，可其余三人竟也放下正在做的事，起身往外走，他只好按捺住焦急的心思，上前引路。
    “对了，”踏出门槛前，花笑棠状似不经意地问，“那胡怜是炼器堂哪个部的主管？”
    “胡怜主管负责的是水镜部。”
    “水镜、冶金、锻火……”花笑棠沉吟片刻，“还有一个是什么部，是谁负责？”
    “断木部，这个部的主管是挂名的，主管每月一换，实际负责管理的是堂主胡薇。”
    “原来如此。”
    ·
    “你真觉得此事与胡怜有关？”
    那狐族修士将乐神的话禀报族长后，族长只犹豫了片刻，就选择相信他，按照他的话部署下去。
    乐神一行人正好四人，婉拒了派人保护的好意，四人进了屋，布下隔音结界，花笑棠迫不及待地开口。
    他原本以为乐神是又抽风了，哪想正要出门时，乐神传音入密，要他问那狐族修士几个问题。
    “肯定有关，”乐神给出肯定的答案，“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究竟是第一个死者，还是凶手？”
    “何出此言？”孟洮忍不住问。
    乐神却避而不答，伸出两根手指：“师兄啊，我的两百万灵石呢？”
    “……如今北岭局势如此紧张，你竟然还有闲心向我讨债？”孟洮不可思议地说。
    “拿钱好干活嘛。”乐神微笑。
    “……”孟洮与谢千瀚对视一眼，谢千瀚取出一个储物袋，孟洮不情不愿地递过去，“五十万定金，永宁伯伯出了一百万灵石拜托我将铃铛姐姐带回去，并查出凶手，你若是真能把这件事解决，那这一百万就全给你了。”
    “还差五十万呢？”
    “九尾狐族向上峰求助，自然是要奉上报酬的，事成之后都归你就是了。”
    乐神打了个响指：“成交。”
    他单手一抹，十个灵力凝成的小人从他掌中跳出，落在桌上。
    “禁灵堂的十具尸体，前八具和后两具是不一样的，”乐神用一根手指将八个小人拨到一边，留下两个小人在正中央，解释道，“前八具是为了修炼一种功法，后两具是他功法大成，杀来练手的。”
    “什么功法？”
    花笑棠在桌下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乐神的**。
    “一种邪术，几年前在一本古籍残卷上无意中看到的，”乐神若无其事地说，“要修炼这种邪术，首先要取九颗人心，这人心的要求颇为苛刻，要心甘情愿将心脏奉献给施术者，同时还要怨气冲天。每隔一日取一颗，施术者将取来的心脏化进自己身体里，化满九颗后，施术者怨气冲顶，可以无视修为差距隔空化去他人心脏。”
    “这便是九窍疯魔心。”
    孟洮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邪术好生可怖！按你所说，他如今是功法已成了么？”
    “成是成了，但有缺陷，”乐神点点桌上的两个小人，“你看他第一日只能杀筑基，第二日才可杀元婴，但真正的九窍疯魔心，功成之日就可斩化神，哪还需要如此循序渐进？”
    “你说胡怜很可能是第一个被杀的？”
    “唔，”乐神将两个开膛破肚的小人打散，将剩下八个小人移回来，“这八名死者死时表情是很平静的，符合残卷上所描述的”献心奴”。你先前说胡怜魂火熄灭的时间也很巧，正好是花妖死去的两日前……”
    他突然住口，指尖在桌面上急点，灵力小人被他震得东倒西歪：“我有一个想法，若是印证了，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需要如何印证？”
    乐神说：“我要知道胡怜魂火吞噬了哪些人的魂火。”
    孟洮摇头：“与此无关，花妖死时狐族就遣人查过了，被吞噬了魂火的人一个都没有死。”
    “那死者生前，是否与被吞噬了魂火的人接触过呢？”
    孟洮一怔。
    谢千瀚开口了：“胡清是被吞噬了魂火的人，桃湖与她关系亲密，死前定然是接触过的。”
    “继续。”
    “胡羌的兄弟里，有一位被吞噬了魂火，他死前那一日，恰好他爹召集了全部子嗣，考校修炼进度。”
    “唔。”
    “林药师……”谢千瀚皱皱眉，“或许要查一查，前一日与她喝酒的人里，是否有被吞噬了魂火的人。”
    ……
    一番梳理下来，除了不能确定的林药师，其余七人生前接触的人里都有被吞噬了魂火的人。
    “可是，为何死的不是被吞噬了魂火的人，而是他们身边的人？”花笑棠提出疑问。
    “我先前也没想通，但方才突然想起一点，”乐神语气轻松，“胡怜是王子，与他的魂火同处一室的，不是与他年龄相近的血亲，就是修为较为出众的天才。”
    “他倒是能用邪术直接定位到这些人，可是……打不过呀。”
    他语气轻佻，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十分有趣，便轻轻笑出声来。
    其余几人却是笑不出来。
    “所以，他是先定位了那些被吞噬魂火的人，然后再在他们身边挑选合适的受害者，然后再下手？”花笑棠推论。
    “这样听起来，他吞噬魂火毫无意义啊，就算不定位那些人，他大可以私下观察些人选。”
    “不需要他亲自前往挑选，”乐神说，“那些被他吞噬了魂火的人会替他做好这件事。”
    “这是如何做到的？”
    “你方才也问了，”乐神指的是花笑棠临出门前最后几问，“胡怜掌管水镜部，若我没猜错，他应当非常精通镜类法宝，那么触类旁通，镜类法术应当也会不少。”
    “那些人身上都有镜子吗？”花笑棠努力回忆。
    乐神笑着摇头，一只手温柔地捏起花笑棠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这个，不就是最好的镜子吗？”
    乐神笑意盈盈的瞳孔里，映出花笑棠忪怔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