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不断回响着海潮之声。
    研究所没有海，兰佛圣也没有海，阿斯尔对海的印象就停留在某次吃饭回去途中瞥到的广告影像而已。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来海上。
    洛街与兰佛圣相去甚远，它在整个大陆的最南方。那里不属于克洛兰管辖，是片混乱区域。管辖那里的是一个名为“沧海”的组织。
    混乱区域的道路很难前行，中途会碰到无数关卡。因而很多人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登上专通洛街的游轮。
    游轮长360多米，拥有近3000个客房，上面各种娱乐设施齐全。只要在上面度过七天，就能抵达洛街。
    这是第七天。
    早上船长通知众人，他们已经进入金鳞海。不出意外，晚上就能结束旅程。
    为此，阿斯尔特地到甲板上透透气。
    他并不喜欢海洋。没有哪个喷火的生物会喜欢遍地是水的环境。阿斯尔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觉。他的龙息可以烧毁大多数东西，却烧不尽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海。
    海水渗进他的鳞片。不管阿斯尔怎么擦拭，始终觉得身上黏了层水膜。
    因此，在登船后，他就躲进了房间里。就连吃饭都让人送到门口。
    不得不说，游轮很华丽，里面的价格也很美丽。
    阿斯尔每每付钱时，都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然而海上风景不会让人失望。
    没有见过海的人很难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波澜壮阔。那是从照片上、视频上都很难说清的震撼感。
    每逢日升月落，海面都会换一幅光景。它是永不停歇的画，记录了日月星辰，记录了潮起潮落。
    人类，乃至半异种都是其中的一小份子。对他们而言无比巨大的游轮在海面上也只是一个小点而已。
    “兄弟。你终于出来透气了。”
    阿斯尔很惊讶。因为大家都害怕半异种，一般没人主动跟自己聊天。
    他看过去也是没用的。找他攀谈的人脸是熟悉的点点点。对方衣服也没有什么鲜明特征。是那种混入人群绝对让人找不到的那种。
    于是阿斯尔放弃了。
    他甚至没想回话。
    但那人不屈不挠，“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海啊。大海真是广阔啊。”
    “兄弟。你也是第一次吗？”
    “你也要去洛街？像你这样的半异种也对龙女感兴趣吗？”
    好吵。阿斯尔想走人了。
    “奇怪的天气啊。听说海上天气多变。刚刚还是晴朗的天，现在怎么看都像要下雨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是特别定制的豪华游轮！即使遇上暴风雨也绝对没问题！”
    旁边人还在絮絮叨叨。这个人，嘴上说着没问题，心里却慌得很。
    可阿斯尔突然紧盯着远方的天空。
    正如陌生人说的那样，天气突然变了。
    阿斯尔不知道这跟海上特有的天气是否有关，但他能确认的是，这跟异种有关。
    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远方聚集。
    不是！阿斯尔瞳孔骤缩。它越来越近了！
    “兄弟，怎么了？”
    “兄弟，别吓我啊……”
    天上开始飘来了雨。游客们纷纷抬手，一口一个“扫兴”从甲板离开。船长发出通知，“各位游客，前方即将迎来暴风雨。请各位游客返回船舱，安心等待。”
    船长还说了游轮基础设施牢固，大家不用担心等话。
    可事实来的更快。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指着远方的海面。
    海面忽然升起波浪。这些浪不是一般的波浪。它们起初只有一只鞋的高度，但很快，它层层叠叠。每一次涌起都比上一次更高。不一会儿，游轮就被浪打得摇摇晃晃。
    不少人慌了。他们有的抓住船舷，有的则被晃倒，顺着船板砸进游轮大厅。大厅上摆放的香槟塔顺势下坠。一杯一杯珍贵的酒洒在地上，但现在已经无人关心酒杯了。
    他们都意识到船的摇晃幅度不正常。
    “不会有事吧？”
    “别乌鸦嘴！”
    游轮的水手们都戴好徽章，出来引导人们回舱。
    刚才一直在耳边嘟嘟囔囔的人也是。他伸手，想拉阿斯尔，却被阿斯尔避开了。“兄弟。别在甲板上了，危险。”
    他话音未落，磅礴大雨将他浇了个猝不及防。
    尖叫声彻底压过浪声。“啊！”
    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将太阳残余的光全部挡住。游轮迎来瞬间的漆黑。
    而阿斯尔看的很清楚。
    他看到的不是袭击者的模样，但或许，能看见对方样子反而更好。
    因为他看见了满世界的黑红色块！
    阿斯尔的眼睛，严格来讲不能算残缺。他只是看到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看的是外貌，他看到的是由点和线形成的模块。
    后来阿斯尔总结过，异化程度越高，色块就会越成线条状。
    这个能力能直接帮他辨认对方实力大小。
    可他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满眼的色块。它们不是分散的，而是连在一起。除了少数遗漏的缺口，其他地方看上去都是成片成片的！
    那瞬间，阿斯尔感受到了恐惧。他从未在任何东西上感受过如此完整的分布。这意味着，对方是已经接近于完全体的异种。
    尖叫声已经全被阿斯尔抛在脑后。他耳边只有异物掀起海浪的声音。
    这些浪潮，正是由它兴起。
    而不会有人在此时抱有侥幸。因为那东西从游轮上跃过，坠入海中。巨浪霎时将游轮搅得东摇西摆。船上的散件全都掉入海中。与之一同掉入的还有很多人。
    那些人被卷走时还活着，他们哭喊着“快救我”，可很快，他们微弱的求救被海浪吞噬。
    海里的鱼落在船板上。它们无用地甩动身体，正如此刻恐慌的人们。
    可噩梦不会因为他们的绝望而远离。
    更大的海浪拔起。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显露出完整身形。
    它是一条巨大的鲸鱼。那完全遮住游轮的躯体只是它的一部分。当它往天空跳跃时，人类才有机会看到它的全貌。它拥有和海相称的蓝色。双鳍却不光滑，鳍边并不是圆润的弧，而是有如钢铁般坚硬的骨刺。由于体型过于巨大，它的每根骨刺都有拉起桥梁的钢筋大小。
    “唔——”悠长的鸣叫自天而来。
    暴雨如注，恰如叫声传达出的愤怒。
    它用自己的身体撞击游轮。仅一下，游轮便被撞得侧翻。很快，海潮将陷入的游轮变为自己的一部分。紧抓船舷的人只是在做无用功。他们一个接一个被卷进去。
    游轮和海潮相碰，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而那条巨鲸在漩涡内更为敏捷。
    它不断翻动身体，将游轮转得破破烂烂。人类在鲸和海面前是那般渺小。
    阿斯尔紧闭着眼。他不得不这样做。他身上有鳞片，被奇怪的东西砸到仅仅会痛一点。但他的眼睛很脆弱。阿斯尔并不想变成瞎子。
    他对如今的危机毫无办法。
    阿斯尔这才意识到，灾难面前，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引以为傲的龙息发挥不出任何作用。他只能用爪子嵌进船身，减缓自己滑落的速度。可游轮都要沉下去了，就算用游轮固定身体又能怎样？
    暴雨不断打在龙鳞上。犹如神对一直以来傲慢的惩罚。
    阿斯尔仿佛又回到研究所。那份无力感，那对死亡的恐惧齐齐涌上。
    我要死了吗？
    为什么？
    是我太弱了。
    因为我不会飞。
    因为我不会水。
    因为我还需要呼吸。
    因为我打不过它。
    海水无孔不入。阿斯尔抠出的洞越来越湿滑。
    他的鳞片里钻入了海水。
    他的鼻腔也是。
    阿斯尔的意识越发模糊。他不再能控制自己闭眼。可睁开眼，依然只能看到宛如天空广阔的色块。
    他的手彻底和游轮分离。整个身体被漩涡卷来卷去。
    最后，海水吞没了他全身。
    他……彻底融入了大海。
    ……
    耳边回响着海潮之声。
    感知不到身体。
    控制不了呼吸。
    只能被浪潮一次又一次拍打，一次又一次驱赶。
    渐渐的，尖锐的痛感席遍全身。浪潮似乎远去了，又似乎还在。
    只是有什么更直接地打在脸上。
    不知道躺了多久，身体似乎有所好转。
    轰隆轰隆的声音逐渐被潮水声取代。
    “这么大的雨，你是特意过来看风景的吗？”
    什么啊……谁会看风景把自己看的要死了？
    “呵呵。不过再喜欢看风景，你也把自己弄得太狼狈了。”
    那个人自说自话的态度太让人火大。
    怒火仿佛焚烧了体内的寒意。眼睛好像能睁开了。
    所能看到的东西还是一片模糊。
    但是，慢慢的，能看清楚了。
    如雨声正慢慢远去。
    那个人的色彩逐渐明晰。
    他有着如烈阳般火红的长发，有着如黄金般惑人的金色双眼。
    他正撑着伞。暴雨将他淋湿，暴风将他的头发吹散。
    可他还是很美。
    “什么，还活着啊。”
    “……我当然……活……”
    “……没办法。就请你来我家坐一坐吧。不请自来的大叔~”
    什么大叔。我可才二十五岁。
    眼皮越来越沉。
    在视线最后，是他紧握雨伞的手。
    那即是，阿斯尔与凤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