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长玥眼前一黑，短暂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暖流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刺骨的寒意和钻心的疼痛渐渐散去，在这股暖流的抚慰下，宫长玥的意识缓缓恢复了清明。
    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宫长玥艰难地吸了几口气，稍稍缓了一会儿，才感觉有了些力气。
    浑身上下多处作痛，宫长玥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疼痛，缓缓地抬起手，看向手背，只见手背上两个深深的血洞，汩汩的往外渗着鲜血，然而令他惊讶的是，伤口并没有红肿发黑，反而隐隐有愈合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宫长玥撑着身体艰难坐了起来，将全身的伤口都检查了一遍，与手背上的伤口一样，看着狰狞可怖，但流出的血却是鲜红的，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
    宫长玥皱起眉头，狐疑的打量着身上的伤口，莫非那些蛇是无毒的？难道自己晕过去只是因为太疲惫了吗？
    罢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宫长玥转动脖子，警惕的四下扫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后长长呼出口气，拄着短剑站了起来，动作轻盈缓慢，唯恐蛇群听到动静，卷土重来。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宫长玥仰头望向洞口，眉心微拧。
    不大的洞口悬在半空，距离地面足有十几米高，洞口投下一束细碎的光，勉强照亮了他所在的这一小片区域，忽的，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自洞口探了出来，黑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晶亮的光，吓了宫长玥一跳。
    上面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人，看到宫长玥醒来，惊喜道：“你醒啦。”
    因为背着光，宫长玥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声音倒是听的很清楚，还有回音，出乎意料的，竟然是道清脆的童音，听着便年纪不大。
    未等宫长玥回答，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又缩了回去，不多时，一根粗壮的树藤从洞口垂了下来，正好悬在宫长玥面前。
    宫长玥心弦一松，将短剑插回鞘中，颤抖着双手攀上树藤，榨取身体里的所有力量，缓缓爬出了蛇窟。
    双脚堪堪落地，宫长玥双腿便是一软，瘫倒在了蛇窟边缘，足足躺了半刻钟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宫长玥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扭头便定住了目光。
    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姑娘托着腮，歪着头，静静的蹲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狼狈不堪的他，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毛茸茸的，明媚而柔和。
    小姑娘个头不高，生的粉雕玉琢，头发扎成辫子垂在一侧，周身笼罩着淡淡的灵蕴，眸光寂宁空远，全无天真，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静。
    与小姑娘的精致外表和独特气质全然不符的是她的穿着，简单朴素，甚至称得上破旧，浑身上下灰扑扑的，不见任何饰品，连扎头发的绳子都是灰色的布条。
    小姑娘生着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极为明亮，宛如最干净的泉眼，清澈无垢，一眨不眨的看着宫长玥，白嫩的手中握着一片竹叶，青翠欲滴。
    宫长玥一怔，当即反应过来，原来之前驱散蛇群的天外之音竟然是这小姑娘用一片竹叶吹奏出来的，真是神乎其技。
    小姑娘见宫长玥坐了起来，眉眼一弯，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巧的梨涡，乖巧软糯。
    “你可还好？”小姑娘凑近过来，盯着宫长玥肩膀上的一道刀伤打量，声音清脆空灵，宛如清泉击石，极为悦耳。
    宫长玥张口欲答，却觉喉咙生疼，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小女孩发现了他的异样，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问道：“你可有名字？”
    宫长玥被问的一愣，不是该问他叫什么名字吗？
    “你可以写在地上，我识字的。”小姑娘道。
    宫长玥摇了摇头，忍着喉间的疼痛吞咽了几次，待感觉能说出几个字时，才扯着嘶哑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回道：“我，姓，夜，名，玥。”
    取母亲的姓氏和他本名的一个字，便是夜玥。
    “夜……月……，夜月……”小女孩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夜晚的月亮吗？真好听。”
    精致的小脸被笑意渲染，宛如落入凡间的精灵。
    “你真厉害，一个人杀了那么多蛇。”小姑娘的思维跳跃极快，转眼便岔开了话题，宫长玥根本没来得及解释他的名字不是月亮的“月”，而是“玥”。
    “虽然我没见过其他人杀蛇，但想必不会有比你更厉害的。”小姑娘自顾自说着，看向宫长玥的眼神有些赞赏，还有些欣慰。
    宫长玥哑然失笑，被人这般直白的表扬还是人生头一遭，尤其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五岁之前，爹娘经常表扬他，五岁以后便不再如此了，父皇称帝之后对他和兄长越发严格，鲜少再得一句夸奖。
    十三岁的少年人正是面皮薄的时候，宫长玥被小姑娘夸的有些不知所措，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了句：“还好。”
    他也不知之前是凭着怎样的一腔孤勇在蛇堆里杀进杀出的，若是重来一次，定然做不到之前那般，倘若小姑娘晚来一步，他怕是真的会性命不保，葬身蛇口。
    小姑娘上下打量了宫长玥几眼，站起身道：“那边有条小溪，你要不要去洗洗？”
    宫长玥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污，点了点头，“劳烦了。”
    “来，我扶你。”小姑娘伸出小手，仰头看着宫长玥，努力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宫长玥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握住了小姑娘软软的小手。
    小姑娘带着宫长玥走了小半刻钟，来到一条小溪边，溪水潺潺，散发着凉意，小姑娘踮着脚左右张望了一番，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拉着宫长玥走了过去。
    “就这里吧。”小姑娘松开手，指了指溪边的一块石头。
    “多谢。”宫长玥摩挲了下指尖，心底划过一抹不舍。
    “不必客气。”小姑娘认真回应，而后蹲在溪边洗手，宫长玥手上都是血污，两人牵手走了一路，难免沾上。
    宫长玥见状，也蹲下来好好清洗了一番，待将身上的血污洗净，又掬水洗了脸，最后喝了好几口。
    清凉的溪水滑过喉咙，火辣辣的灼烧感须臾间平复，宫长玥轻咳两声，声线还有些沙哑，但好歹可以清晰发声了。
    小姑娘就蹲在旁边看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宫长玥的一举一动，眼里有好奇有恍悟，唯独没有天真懵懂。
    宫长玥一边搓洗被血染红的衣衫，一边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知为何，眼前的小姑娘给宫长玥一种极为奇异的感觉，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索性便省了称呼。
    小姑娘闻言，把玩竹叶的动作滞了滞，沉默片刻后回道：“我没有名字。”
    时至今日，宫长玥仍然清晰的记得小姑娘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
    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却好似经历了万千轮回，沧桑而沉静，黑亮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宫长玥看不懂的情绪。
    那一刻，宫长玥忽然明白了小姑娘之前为何会用“你有没有名字”这种方式询问他。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宫长玥歉疚道。
    小姑娘笑着看他，“为什么要道歉，我本来就没有名字呀。”
    宫长玥沉默，对上小姑娘清透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小小年纪，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心智。
    “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包扎，我去寻些草药，你在这儿等我。”小姑娘说罢，未等宫长玥答话，便匆匆离开了。
    宫长玥想追，却被身上的伤口拉扯，刚追出去几步便失去了小姑娘的踪影，只能在原地焦急等待。
    好在小姑娘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捧绿油油的植物，看到宫长玥便是一笑，扬了扬手里的草药，语调轻快，“快来上药。”
    宫长玥安下心来，牵住小姑娘的手带她寻了一处平坦干爽的地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长玥摸出火折子，燃起火堆，简单搭了个木架子，把湿衣服晾在了上面，随后又找了一根木头桩子当坐凳。
    在宫长玥做这一切的时候，小姑娘就在一旁站着，睁着明亮的猫儿眼，好奇的瞧着。
    宫长玥见状，便一一讲给她听，小姑娘听的很是专注，间或还会搭把手，动作生疏，手忙脚乱，很快，白嫩嫩的小手上便被划了好几道细小的伤口。
    宫长玥皱眉，将人拉到一边，不许她再碰那些木柴木棍什么的，小姑娘很听话，知道自己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添乱，便乖乖不动了。
    安置妥当后，宫长玥才拉着小姑娘坐了下来，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用沾湿的布条擦干上面的血迹，然后将小姑娘找来的草药捣碎，敷在上面罢了，等洗干净的衣服被火烘干后，宫长玥顺着下摆撕了些布条，一一将伤口裹了起来，免得再次弄脏。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正逢月中，圆月高悬，林子里被照的亮堂堂的，不显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