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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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宗领着部下出门迎接,祁明宣这才走下车,并不是穿军装,随意一身西装衬得他身姿颀长,倜傥风流。竟真是像来参加寿宴的一般,身边伴着瞿仁仲,只带了几名近身卫戍。
祁明宣笑着道:“霍公,我来迟了,待会自罚三杯赔罪。”
霍世宗久经人事,自应对如流地哈哈大笑:“少帅是海量,三杯怎么够,定要和我们这些老辈一人吃一杯才对。”
宾客中不少皖军的部将都围过来敬礼,一时间喧闹的席宴变得诡异的安静,祁明宣摆摆手笑道:“今天不拘这些礼节,都回去坐着吧,该是开席的时间了,我等着吃霍公的寿宴呢。”
霍世宗忙道:“既然少帅来了,那就吩咐上菜。”说罢,引祁明宣前往主厅的正席坐下。
霍家是守旧的老派作风,中式的宴席又极费时间,一盘盘水参鲍鱼山珍海味端上桌,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正席上安排的多是霍世宗的人,祁明宣被灌了不少酒,虽有瞿仁仲挡着,也禁不起这些人的车轮战,他面色微红,眼神里有了几分迷离。
瞿仁仲怕弄假成真,忙是缠住始作俑者,有一句没一句闲话,企图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听说霍公今天请了锦州城的名角唱堂会,不知是哪几家的戏班?”
旁边有人立刻回答道:“西塘的宋老板,清吟小班的孔老板,兰心剧院的梅老板都来了,现在是孔老板在花厅唱《千金记》,梅老板的好戏放在晚上,可不能错过了。”
又一人接道:“听说那梅老板手上有个极标致的女伶人,美得很,今天不知跟来了没,也该让我们见见。”众人亦跟着哄笑起来。
祁明宣虽然面上端得淡漠无异,心里莫名的烦躁已经忍到极限,其他席上的人都已经有七八分醉了,纷纷离了席,有去歇下的,也有去寻其他乐子的。唯正席上的人个个都是海量,四平八稳地虎视眈眈着,祁明宣揉了揉眼角,笑道:“霍公家的酒真不亏是上等的浓酿,我像是有些醉了。”说完朝瞿仁仲递了个眼色,瞿仁仲这边翩然站起来,侃笑道:“不知府上还有没有僻静点的房间,我扶少帅去歇会子,不然等不到下场席宴,就得被抬回去了。”
“房间多的是。”霍世宗忙站起来招来随从,遂厉声对一个看起来极机敏的随从说道:“你好生扶着少帅去休息,再到上房让太太派几个伶俐的丫头去伺候。”说着,却拉瞿仁仲坐下,借着酒意大笑:“少帅能走,今天你可走不掉,你父亲身居要职公务繁忙,都不得空来瞧瞧老兄弟,你得喝双份,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
霍世宗本是个粗人,又生得虎背熊腰,手劲大得吓人,瞿仁仲被箍着没有法子,只能看着祁明宣渐渐走远,被几人又强灌了数杯烈酒。心里蓦地生出惧意,只想这席赶紧散,他不能让明宣一个人待在霍府,这里分明就已经布下重重陷进,若是父亲来不及赶来,恐怕,这天下都将要大乱。
刚才还晴朗深远的天空,不知何时压下铅重的云层,沉闷闷凝重的燥意,直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团花锦簇的花厅依旧传来咿咿呀呀的吟唱,似乎是要无休无止地唱下去……
祁明宣不动声色地跟着那随从穿过好几重走廊,才转到一处甚是幽静的庭院,院子里还摆着过季的菊花盆景,硕大的花朵有些枯萎,羸长的花边微微卷起,整个院子里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看来是离前院很有些距离,一丝宴乐的嘈杂都听不见,他脸上浮起复杂的神色,只觉略显昏暗的屋子有种阴瑟的气息,像是即将有事要发生。
祁明宣随意躺在名贵的大红紫檀软榻上歇息,他的近身卫戍都跟了过来,严备地守在院门和屋子外面,他便吩咐那随从下去,也不必叫丫环来伺候。也许过不了太久,这里会有很多意外的“客人”造访,不必要的死伤,能避免则避免。
他当然不是真的喝醉了,刚才是装出的不胜酒力,此刻躺在软榻上,连续几日来忙着部署和暗中调兵,精力早损耗过度,生出几分疲乏来,半睡半醒中,脑子里闪过无数破碎的片段,只是理不出头绪,越发不安起来。心里越来越凉,这怎么可能是他!明明万无一失,就算有计划之外的事,也不会受到太多的威胁,他都能够自行解决,可那丝不安,到底来自于哪里?
“贺寿……晚上……戏台?是她?”祁明宣猛地坐起身,堪堪伸手抵住额头待那阵不适散去,却心下振动,她现在也可能在霍府!竟然一时没有想到这个,他忙出声叫来侍从,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道:“我睡了多久?前面的宴席散没?”
那侍从答道:“少帅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寿宴还没散,少帅有什么指示?”
祁明宣蹙眉沉思一会,道:“你现在就去前厅叫瞿秘书过来,若霍世宗不肯放人,就说我有事要吩咐。”
那侍从应声去了,祁明宣再也躺不住,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屋子本来是客房,里面家俬用具一律俱全,竟还有一个西式的卫生间,祁明宣进浴室洗了把脸,又站在窗前抽烟,没过多久,就见瞿仁仲急匆匆走进院子。
进了屋子,瞿仁仲有些沉不住气,小声道:“少帅!是不是事情有变?”
祁明宣怔了怔,看着外面的天色,又黯沉了几分,他随手掐灭烟头,手指间残余的青烟袅袅,是清凉的香气,道:“霍世宗也许会提前动手,到时候乱起来,这府上宾客多,怕不易控制,这需专门挪出一支队伍来控制,别人我信不过,这事就由你来办,务必保护好女客小孩,还有……”他顿了顿,剑眉一锁,道:“她也跟着戏班过来了,现在不知在这宅子哪个地方,想办法让她离开。”
瞿仁仲愣了片刻,才听出他说的是谁,心里一惊,见他淡漠的神色里有一丝难辨的烦躁,方才知他竟是这样认真,明明……都不曾真的得到?
瞿仁仲此刻也不待去想这些,他也嗅出事态的紧张,却还要**去寻那个莫名把人迷得团团转的女子,只怕会生出更多事端,忙匆匆出了院落。
待到四点钟的光景,有侍女来请梅玉生等人到前厅给夫人小姐们唱戏,戏班的小厮们一早就带着戏服道具过来了,霍府有专门备下后台化妆间,他们也不必带什么,只有随身装着胭脂水粉和体己钗环的小匣子。
因那侍女态度倨傲无礼,一直催促不休,待出了门走了半刻,月心突然哎呀一声,失措道:“我把戏服落在屋子里了,那衣服原是特地为今天准备的,没放在衣箱里头,是我自己带过来的,这下……”她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侍女,愧疚道:“我这就回去拿,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追上来。”
碧衣拉了她一把,柔声道:“我回去拿吧,姐姐第一场上台,莫要耽误了上妆的时间。”月心见此光景,也只能这样,感激地看着碧衣,不知说什么好。
梅玉生也开口道:“你小心些,这院子深,要记得路,别走丢了,拿了衣裳就快跟上来。”因是在这样的权贵之家,只能处处忍让,其他的话不易多说。碧衣答应着,转身疾步往回走。
回屋子取了衣裳,碧衣正欲赶到前厅去,心里只怕误了月心上台的时间,还未踏出院门,只听见外面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悉悉唰唰,像是一阵狂风碾过,碧衣惶然扶着门拴,那些声音……根本就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或者是,更多。
她隐在门后,此刻也不敢推门出去,亦无法猜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虽然着急,也只能等那些人走完了才能开门。
天色阴郁渐沉,墙角里芙蓉沿袭的香气清冷浸人,晓妆如玉暮如霞,潋滟娇嫩的花开在这僻远的院子,反而生出诡异的森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碧衣只觉得那些突兀的脚步声仿佛是永无止境,待耳边的嘈杂消去,手心已经腻出一层冷汗,她把包着戏服的白绢紧捂在胸口,怯怯推开门,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她被带得趔趄后退,怔慵的那一刹那,手臂一疼,跌进一人怀里。
四目相对,时间仿若都静止,她雪白的面孔近在咫尺,合着清浅的光线让他有些分神,眼底的惊慌分崩离析的那秒,他猝然伸手捂住她的嘴,极快关好门,几乎是抱着她走进屋子。
他关了房间里的窗户,抵着墙壁隐匿在幔帐后面,深锁着眉头神色戒备。她被迫伏在他的胸口,鼻息间全是陌生男子清冽的气息,几乎下意识的挣扎,她的声音低而颤:“放开我……”
他的脸庞本来离得极近,低下头,呼吸落在她浮动的睫毛上,心悸伴随着更深的恐惧无边扩散,他觉察出异样,低声安抚道:“现在这个宅子里到处都不安全,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说完,拔出腰间的枪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另一只手却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她愕然愣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不安全?这不是一位将军的府邸么?难道会有人在这里闹事?他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在这里……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她担心兰心剧院的人是不是也安全,害怕到了极点,反而是记起面前的这个让人不安的男子,月心说过,他好像是姓瞿。
她慢慢镇定下来,仰脸问道:“瞿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面上徒然一寒,反身把她抵压在墙角,扯过窗帘遮住两人的身体,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声知道,记住了!”
她一晃神,已听到外面传来混乱的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