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第18章 明月何时照我还(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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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可以被时光掩埋,却无法被时光遗忘。
    无论我怎样回避,还是逃不开这场斗争的漩涡,在这点上,我和胤祥还真像。那天苏玛带给我的信竟然是德妃亲笔,然而看过内容后,我第一次没有产生把古人真迹带回现代卖钱的想法,直愣愣地盯着信纸半晌,直到大脑发出下一个指令:烧掉它!
    对自己当时光着脚、披头散发地满屋子翻火镰的行为只有一个评价——毁尸灭迹。不是听苏玛的话,而是本能地不想让胤祥发现这个秘密。我选择不说,不是对我们的感情和彼此的信任没信心,而是惧怕潜在的、不可控制的人性。
    有时候,坦白不一定能从宽。
    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这是必须面对的事实:我是德妃安插在胤祥身边的耳意心神。为了时刻掌握胤祥的动向,为了帮助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她不惜挖走宜妃的准儿媳收为己用,不仅因为阿哈占的这个女儿素有“今朝婉儿”之称,更因为五阿哥和九阿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九阿哥所属的以八爷为核心的势力集团是四爷党的最有力竞争者。到现在我才明白第一次去永和宫,德妃问起胤祥每日里做些什么,而我说不知道的时候她为什么那么生气……抽去胤祺的一根肋骨,可以让那么多人疼得倒抽冷气,我不得不赞叹一句:德妃威武!
    然而她自认为算好了一切,却没料到两个变数:一是她一向引以为豪的小儿子竟然日渐显现投靠八贝勒的趋势,与嫡亲兄长离心离德;二是瓜尔佳•;楚兰被偷梁换柱,我这只“狸猫”占了“太子”的位子,德妃费尽心机弄来的“康熙朝的上官婉儿”一夜之间变成了对胤祥一心一意的花痴傻大姐儿,这根肋骨拿在手里也成了“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了。
    德妃不想做亏本买卖,在把我“弃”掉之前,还要再拿刀咵哧咵哧,看能不能刮点油水儿下来。于是就有了那封信,信里说十三近来颇不安分,朝上活蹦乱跳、朝下四处勾搭,提醒我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如若再有隐瞒不报,仔细没命再做这个皇子福晋。
    我骨头软,这么一威胁我还真怕。可我好歹是受过一些儒家教育的知识青年,孟子云:威武不能屈。他老人家很体谅人,没说威武不能怕,所以弟子我怕归怕,却是决计不屈的。一边点着了那张菲薄的信纸,一边腹诽道:要不是你大儿子意图不轨,我们家胤祥才懒得参与什么朝政,拉拢什么人脉呢。
    从那天起,我单方面撕毁合约,对着那堆纸灰儿宣布脱离永和宫的管制,正式独立。本以为只要我规规矩矩地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上就没事儿了,横竖德妃不会笨到把我揪出来暴露自己的份上。然而,我错误地估计了政治斗争的摧毁力,当风暴席卷而来的时候,无论cosplay鸵鸟还是乌龟,都是非常可笑的,却让自己笑不出来的事情。
    岁月靖好,没有暴风骤雨,也没有激流暗礁,我划着船儿飘荡在静谧的湖面上,身旁坐着我心爱的姑娘……不对,是情郎。
    康熙四十六年就这样悄没声息从指间滑过,胤祥八月中旬打热河回来,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他说前两次都错过了,这回一定要全程陪同。我揉着他的肚子揶揄道:不如你替我生了算了。结果被他白了一眼,然后用一勺又腥又涩的血茸炖鸡堵住了我大笑的嘴。
    这一次没早没晚,十月初一早上开始阵痛,没到晌午,我的第二个女儿就呱呱坠地了,虽说是足月生的,但十个月以来我吃药比吃饭多,所以孩子生下来只有四斤多点儿,稀稀拉拉的没几根头发,远比不上晞儿和弘昌那么精神。
    但是胤祥格外地喜欢这个不太漂亮的孩子,从金嬷嬷交到他怀里开始就没撒过手,对着孩子自说自话:“阿玛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你大姐是早上生的,所以取了个‘晞’字,你是午时生的,嗯……”
    我被他絮絮叨叨的样子逗乐了,接茬儿说:“叫小午呗,或者叫小马。巳时生的叫小蛇,申时生的叫小猴儿,亥时生的叫小猪……”
    “噗,哈哈……”没等我说完,胤祥已经笑得出眼泪来,“这可不行,这孩子跟她阿玛同天生辰,可不能马马虎虎的,得想个好名儿。”
    “合着就因为这个缘故,你才这么喜欢这个孩子啊?”我故意拈酸道。
    他撇嘴,“还有当娘的跟闺女争宠的?”
    “我不管,反正你得加倍地对我好,不然我就把老大老二老三吊起来打。”
    他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对怀里的娃娃说:“闺女,咱爷四个连夜逃走吧,要不说不定哪天你额娘想荤腥儿了就把咱们炖了吃了。”这回换我笑得连迸眼泪带咳嗽的,好一会儿才平复,四目相对,胤祥的眼中也有些许湿润,他探身过来,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柔声道:“兰儿,谢谢你。”
    我突想,老天对我是不是太好了?这样的幸福就像爱丽丝的镜中世界,虚幻、美好,却令我惶然,如果有一天跌回现实……我不敢再想下去,闭上眼睛,用心记住从他唇瓣传来的温度……
    又是一年新春,又一次站在永和宫里跟众女眷一起给德妃拜年,除了请安、见礼要说的吉祥话,我整天没多半句嘴,恨不能念个隐身咒让德妃看不见我最好。但是有个成语叫“事与愿违”,我觉得它是造词前辈送给我的。
    “楚兰,你等等。”我正闷着头跟大部队往外走,就被德妃叫住,只好回去聆训。她清了清嗓子,“十三阿哥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回娘娘的话,除了上朝,就是在家看书、下棋、侍弄花……”
    “咣啷!”没等我说完,一只盖碗就在我脚边炸了个粉碎,接下来,德妃的食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子,护指在我眼皮底下哆嗦着,看来气得不轻。“本宫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想来我真是拂逆了她光滑的霓羽,惹得凤凰变斗鸡了。
    她老人家的激动反而让我愈发平静下来,一声冷哼逸出喉咙,“娘娘的教诲楚兰时刻铭记心中,古训有云:女子出嫁从夫。楚兰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我的夫君着想,这也是秉承娘娘贤良淑惠的品德,若是哪里做得不好,请娘娘提点,切莫为我气坏了身子。”稍顿,见她浑身打着颤说不出话,便福了福,“娘娘没什么吩咐,楚兰告退了。”说完,转身就走。
    “你不顾自己的死活,也不管你的家人了吗?”德妃终于从混乱的思绪里找出我的软肋。
    我的家人……脚步趔趄了一下,我的阿玛、哥哥、孩子,还有胤祥……想着他们,心底陡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德妃手腕再狠辣,康熙毕竟不是会被枕边风吹晕的皇帝,况且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她不是执政的武则天也不是垂帘的慈禧,又能把我父兄如何?至于胤祥和孩子……我冷笑,雍正固然重孝道,但是在那条路上,只怕会“阻我者死,拦我者杀”吧。
    即便是骨血至亲。
    永和宫是不能再来了,我想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关于和德妃的决裂,我没跟胤祥提起过半个字,从那日之后的所有后宫和各府贵妇的聚会,都被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次数多了,她们下的帖子里就不再“捎带脚”地写上我的名字,反正有个嫡福晋在那撑着,有我没我,戏都照样开场。
    只是我在外的口碑越来越差劲儿,我也不这些,本来就顶着个妒妇的恶名,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晞儿已经开始认字了,每天抓着书本追着我问“十万个为什么”;乔姑的丈夫把她接回家去了,弘昌乍一断奶,一把火发了出来,好几天低烧不退;还有个饿了哭尿了哭饱了也哭睡不醒还哭的昀儿……三个孩子缠得我一个头两个大,每天两眼一睁,忙到熄灯,别说我,就连翠柳和小玉都累得多说不出一句话。
    时间的车轮在这样的忙乱中疾速地向前奔跑,以至于让我暂时忘记这是怎样的一个年份,直到隐患终于窜成一股火苗,并且迅速地波及了大半个北京城,我才发现,自己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竟是一点抗灾能力都没有,那样迅速地就坍塌了。
    就在康熙皇帝一行巡幸塞外的第四个月,噩耗传回京城:皇十八子胤祄突染急病,医治无效,于九月初四酉时末薨逝于返京途中。同日中,太子胤礽被废,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及胤礽左右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立行正法。
    消息传到十三府上的时候我正在喂弘昌吃粥,勺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吓得孩子大哭,然而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觉得手脚发麻,身体在一寸寸地变凉。按常理,此时女眷们应进宫向十八阿哥的生母密嫔致哀,然而来报信的太监却传皇上口谕,令各府中人不得出户、外人不能进入,转眼便有一队御林军来将宅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刻,我的心情不是后悔两个字可以形容的。怎么可以这么粗心?!甚至没来得及跟胤祥说几句要紧的话,或是做些什么改变他的际遇,连挣扎都没有,我就被历史洪流卷入了它原本的波涛汹涌。
    四天三夜。日光漫长,月光漫长,清爽的秋风甚至也变成了白绫,裹缠得我无法呼吸。九月初八申时,封闭的大门终于徐徐敞开,坐在当院儿的女人“唰”地站了起来,然而我们没看到胤祥的身影,只见路顺儿几乎是跌着进来,跪在我们面前哭得话不成句:“除,除了太子和,和大贝勒被关起来,其他,皇,皇子,都回,回去了,只有咱们爷,呜……”
    浅如厉喝道:“爷怎么了?快说啊!”
    路顺儿吓得一抖,话倒是顺溜儿了许多,“咱们爷没消息,没说关,也没说放……奴才,奴才还听说……”说着,极是为难地抬头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嗫嚅道:“听说,要传兰主子进宫去。”
    话音刚落,李德全的声音便自门外一路撒了进来,“十三皇子侧福晋瓜尔佳氏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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