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第17章 明月何时照我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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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际遇真是奇妙,几分钟前还素不相识的人,几分钟后已经围坐在八仙桌前喝茶了。
那白衣青年姓裴,名洛阳,听名字应该是个汉人,也是打京城里来的,喜欢四处游历,现暂居于此,主业悬壶济世,兼营打抱不平。方才几个地痞无赖找那个老人的麻烦,裴洛阳便出手相助,而我那一嗓子吸引了敌人的部分火力,原本无心蹚浑水的胤祥就不得不下河来捞我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传说十三爷“精于骑射,每发必中”,然今天亲眼得见,才发现身手如此了得,我是外行,看不出此中门道,但也觉得他招法犀利干脆,几下子就把那些混混儿打得屁滚尿流,骂骂咧咧地爬出门去。
众人叫好,我更是激动得像粉丝见了偶像,连打呼哨带拍巴掌,结果我们十三爷潇洒地掸掸衣襟儿,给了我一记大白眼,然后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我提溜上楼。不一会儿,白衣人搀扶着受伤老者敲“兰芷”的门,问可否借地为老人疗伤,这次我没敢擅专,让他们进来,是我们爷点的头。于是我一边给祥偶像捏肩捶腿地献殷勤,一边跟给老人包扎、推拿的白衣人聊天,到老人千恩万谢地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八卦到问人家成亲了没。
裴洛阳抿了口茶,对胤祥抱拳道:“艾兄,尊夫人好胆气。”
我有些惊讶,之前忙着打架后来忙着治伤,才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这个人就已经细心地发现我是女人,还看出了我们是夫妻……转眼见胤祥举杯的手一顿,微眯了眼睛打量对面的人,便知他已生戒备之意。
“过奖,内子不过一时冲动,还请姑娘勿怪。”胤祥笑答。
我倏地又看向裴洛阳,方觉眉眼英气卓然,口鼻却小巧精致,加之脸型、颈线柔和,一双手更是生得修长白皙,着实是戎装娇娥,和我一样的“伪男”,只不过人家身材高挑、举止从容,扮男装的风度气质都好过我万倍,不知换上女装又该是怎样的绰约风姿。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挫败,锦绣世界,花花草草甚是动人心魄,我何德何能,妄图占住胤祥的全部?
裴洛阳倒是没表现出多少意外,淡淡地笑了笑,便和我们聊起了游历的一些见闻,言语间尽显淡薄名利、寄情山水的超然气概,与我惯见的那些争奇斗艳的女人不同,如一株铁线莲,高洁、独立,仿佛通透明澈,却像她的声音一样,带着丝惫懒的朦胧和神秘。
相谈甚欢,可惜没有手机没有QQ和MSN也没有微博,告辞时只能期待有缘再相会,我虽有心交这个朋友,奈何无法坦言身份,也只得作罢,横不能告诉她,找不到我们家,可以去紫禁城跟门卫打听……
回去的路上,我静静地坐在船舱里,目光放空,思想也放空。胤祥到我旁边坐下,学着我环臂抱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生我气了?嗯?”
“这么明显?”
“可不,‘鱼尾纹’都抻平了。”说完,他自己忍不住一笑,见我没什么反应,便蹭过来问:“真生气了?贤弟?夫人?娘子……兰儿……”
看着胤祥眉宇间的担忧,我有心安抚却连自己也说不上哪来这么一阵莫名的心慌,或许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万一……勉力扯了扯嘴角,“没事儿,有点儿累了,借我靠会儿。”熟悉的温度和味道让我渐渐平静下来,绿波溪间,小舟轻曳,真希望这水路无尽,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方回拐进利济巷,便见路顺儿急火火地跑了过来,打了个千儿,“爷,兰主子。府里的小应子来报信儿说福晋快生了,想请爷回去。正巧瑾贵人来寻兰主子,就听见了,折身儿去回了万岁爷,方才万岁爷身边儿的一位公公传话儿来说万岁爷准了您先回去。”
胤祥皱了眉头,语带不快,“知道了,你先去收拾收拾,爷去跟皇上辞行。”
“今儿李大人家请堂会,皇上移驾运司府了,让您不必去回,先行回京便是,行李、车马奴才一早儿准备停当,只等主子们回来便可上路。”
满打满算浅如不过八个月的身孕,怎的就急成这样?又一想,许是遇上了我生昌儿那会子的情形,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来催,那种滋味我尝过,虽说胤祥回去也帮不上什么,但他是主心骨,能给浅如最大的精神支持,无论我们之间怎样,孩子都是同一个人的血脉。
这样想着,心头不禁一酸,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推了推胤祥,“爷,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胤祥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继而是更深刻的了然,我亦回给他同样的眼神,灵犀相通的两个人,很多话,不必说破。
行经安徽时,融雪泥浆淤得路很难走,马车的轱辘好几次陷进泥地里,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便劝胤祥单骑先行,我们随后跟上,他虽不放心搁下我,却也不是丝毫不担心家里那位,他为难的神色让我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心里小小的醋意,猛拍胸脯保证一定安全回去,终于成功把他“轰”走了,除了小应子,其余下人包括路顺儿在内都被留下来为我保驾护航。
之后将近一个月的车程里,我整日蜷在马车一角,浑浑噩噩地醒了睡睡了醒,实在难受得不行,才舍得拿出一颗话梅压压胀气,好几次吐出胆汁来,便开始怀念胤祥软软的怀抱,和那其中的安宁温暖。初时只当是晕车晕得厉害,直到一向精准的月事推迟了近十天还没动静,我便隐隐明白个中缘由了。
赶到我们一伙子人风尘仆仆地敲开府门的时候,已经过了小格格的洗三礼,我迅速回屋更衣,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瞧一眼,就去了浅如的院子,大屋右门框上挂了一条红色的“打哈补丁”,我站在门前深吸口气,提起裙裾迈进门槛。
浅如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很是没精打采地应付着一旁的富察氏和乌苏氏,分别见过礼后,我从小玉端的托盘里拿起一个缎面儿绣囊,从里面倒出一把银质的长命锁递到浅如手里,说:“楚兰真心给福晋道喜,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这把小锁不值几个银子,难得做工还算精巧,自知比不得姐姐妹妹们送的稀罕宝贝,但请福晋看在楚兰千里迢迢从苏州带回来的这份儿心意上,收下这个礼物。”
“姐姐可别这么说!”浅如仔细翻看着,像是很喜欢的样子,脸上泛起些儿红润,声音却还是虚虚的,“这把锁儿做得真好,偏劳姐姐费心了,我先代小格格谢过了。”
“福晋不嫌弃,就是成全楚兰了。方才听我屋里的奴才提了一嘴说昌儿有些不舒服,我想先去看看,烦劳两位侧福晋陪着福晋,楚兰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看小格格。”
富察氏瞟了我一眼,刚想开口,就被浅如拦断:“如此,姐姐赶紧去吧,我这两天实在没什么精神,也疏忽了晞儿和弘昌,来日好些了再去瞧他们。”
我赶紧福了福,无视富察氏扭曲的嘴角和乌苏氏楚楚的眼神,匆匆地转身,谁料刚一抬脚,便绊着一个东西狠狠地摔了个前趴,顿时肚子撕扯般地疼痛,我咬着牙齿回头,透过惊呼着来扶我的太监丫鬟,目光还是抓拍到了富察氏没来得及收回的左脚和另外两人刷白的脸色。
如果我像富察氏恨我一样憎恶着一个人,我绝对不会用和她一样蠢的办法来报复,至少不会使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招儿。四年前的一笼蟹黄包子没能把我毒死,四年后又企图用“扫堂腿”让我当众出个丑,没想到我的“造人工程”进展得如此紧锣密鼓,她这么一闹,险些又一次担上“毒弑皇家子嗣”的罪名,若不是我求着胤祥为我腹中的孩子积德,这会儿她怕是已经知道宗人府的牢门是铸铁的还是杨木的了。富察氏又一次被禁足在西院儿,只可惜这一次,无论抄佛经为我祈福也好,还是扎小人咒我快死也罢,她再也没有机会跨出那个院子了。
我不杀伯人,伯仁因我而死。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输的永远是没有筹码,却想白手翻盘的那个。
旅途劳顿加上那一摔,使得这个孩子随时处在危险的边缘,我不得不遵医嘱,每日能不动则不动,乖乖卧床静养。胤祥处理完家里这个烂摊子,又侍驾巡幸塞外,昌儿是个难得省事儿的孩子,跟惯了翠柳和乔姑,我在与不在,都影响不了他吃奶睡觉,好在有个“小精灵”来陪我解闷儿,否则我非在对电脑的无限怀念中抑郁而亡不可。
“宝贝儿,这个是谁送的?”见她白藕似的手腕儿上栓了个碧玉的小铃铛,我好奇地问。
晞儿翻过胳膊,把铃铛扒拉到前面,看了一眼,咧开嘴一笑,“是晊儿哥哥给晞儿的!”
猛然然想起那年午后,那块被我压进梳妆盒夹层里的羊脂玉牌……原以为那样就可以封印往昔旧事,却不料事易平,情难消……自嘲地笑笑,许是我自作多情了,怎知这个铃铛不是月芙让弘晊给晞儿的,或者根本就是小孩子拿自己的东西乱送人也说不定,我这又是给自己添什么烦恼。
我拉过晞儿的手,温言道:“宝贝儿,额娘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能随便要比人的东西,下次要问过额娘可不可以要,知道吗?”见她点头,我又说:“如果收了别的礼物,要说什么呀?”
“要说谢谢。额娘,我谢过哥哥的。”晞儿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想招她哭,再说这事儿确实怪不得孩子,便连忙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夸她是个好宝宝,心想自己这点职业病到现在还是改不了,动不动就想给小朋友上思想教育课,现在晞儿小,一两句表扬就能哄过去,将来她长大了,到了青春期,面对这么一个唠叨的老妈,不知道会不会烦死?
正寻思着这些有的没的,门帘一挑,小玉的身影闪了进来,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主子,苏嬷嬷带了好些东西来看您了!”
苏玛自然是代表德妃来慰问两个儿媳妇的,她先去了大屋,又带了好些安胎的药材来到我的院子,听说我不能下地,便径直送到了房里,然后一个眼色遣走了所有伺候的人,是以现在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
很奇怪,我见到德妃都不会这么紧张,反倒是不敢和苏玛对视,我觉得这个女人太精明,她的一双眼睛比核磁共振还敏锐、犀利,像我这种不擅长掩饰情绪的人彻底别想在她面前耍什么心眼儿。我不怕和敌意明显的人真刀真枪地对阵,却实在应付不来这种态度不卑不亢,说话不温不火,做事不急不缓的人。
苏玛放下东西,代德妃问了问我的身体状况,之后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静静地站在床边打量我的时候,这让我脆弱的小心脏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正寻思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尴尬气氛的时候,苏玛那深沉如湖底之水的声音响起:“兰姑娘气色很不好啊,娘娘赏的血茸,姑娘要吃。”
起了鸡皮疙瘩的小心脏又不争气地翻了个空翻儿,我想我现在一定是目瞪口呆的傻样,因为我从苏玛波澜不惊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嘲讽的意味。
“这封信,姑娘看后就烧了吧。”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信封交到我手里,然后做了个万福,提高音量说:“侧福晋好生将养,老奴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