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黮的头七，皇宫里个个穿着缟衣，处处悬着白帘，天籁斋前设立祭坛。舜和饰娜、恶和妍、迅轸和皇后等人两两站着，深柔扶着皇太后，愿月、伶俜和小莸远远站在门口旁边，昌皓、光绛和铭轩在斋顶看着星星谈着话，正浩双手抱胸盯着跃动的烛火，孩子们被告诉不能哭，要不飞黮哥哥会不高兴的，于是场内没有了哭声，也没有一个人坐下。
    今晚的月亮怪异地展现出全圆点姿态，天上星星的光芒却异常暗淡。微风掠过，菊花在这个残春是最凄美的角色。风带来了御花园的淡香，月光亮得似要把亿万年的精华一吐而尽。
    “愿月、伶俜、小莸。”铭轩走过来了。京城三大名姬居然因为一个叫飞黮的男人的头七而站到一起。
    “铭轩。”愿月和小莸打了招呼，伶俜只能强笑着。铭轩也听说了，伶俜这几天哭得嗓子都哑了。
    月：“光绛的情况怎么样？”
    铭轩苦笑：“像个孩子一样。昌皓在用星星的故事哄着他。上天居然这么狠心，不单把夏阿姨夺走了；我也喜欢三哥，舍不得。”
    月：“飞黮这人就是惹人喜欢，太体贴了。”
    伶俜捉紧小莸的手。
    铭轩递上一张纸：“哥的信，今天早上收到的。”
    愿月马上接过：“宇控……”
    轩：“但里面没多少话，对愿月你更是只字不提。”
    愿月打开信，宇控的字迹盈满她的双眸。
    “小轩：
    对不起，这么久才打封信回来。我在沙溪这边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好军事也顺利。
    但今天突然听到飞黮走了，走了？我以为全天下都在骗我。
    我不敢相信，那个混蛋居然敢离开伶俜和光绛？转告父皇别把他埋了，我要在八万里外骂醒他！埋了的话我回来后要马上烧了他的坟！
    浑蛋！我走之前还跟我说想要知道他跟愿月的事就要活着回来，可他现在什么都没说就撇下我了。混帐！放肆！谁说他可以走到？！谁说他可以无视大家都眼泪？！
    一把火烧了天籁斋，再把他的乐器全砸烂！
    三兄！
    小轩，安慰好光绛，也告诉愿月看好伶俜，你们也别哭太猛。
    别告诉愿月我想她。
    兄：宇控”
    愿月把信按在胸前：“辛苦了，宇控。”
    “哥那样说分明就是要我告诉你，他想你。”铭轩说这句话时脸也微红。
    伶俜按了按愿月的肩膀，微笑着，但任谁都可以看出这强装的笑颜背后的痛楚。
    看着这样的伶俜，愿月心中一阵痛。
    “可以把信还我了吗？愿月。我要回去光绛那里了。”铭轩摊开左手。
    愿月把信小心放到铭轩手中：“别弄丢了，小轩。”
    “你别这样叫我，再见。”铭轩回去了。
    伶俜突然后退一步，惶恐地望着前方，小莸也捉紧伶俜的衣袖，咬紧牙关望着同一个方向。愿月望过去，发现迅轸正皱着眉头望着伶俜，目光锐利而带有憎恨！
    伶俜望向愿月，指指门口，示意愿月跟她一起走离开。
    “不用怕，伶俜姐。”小莸低声而愤懑地说：“你跟飞黮原本就是两情相悦，是他们不懂真爱，是他们棒打鸳鸯。”
    伶俜摇摇头，泪盈满眼眶。
    月：“伶俜会不会觉得，是飞黮不懂得珍惜你？”愿月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飞黮时他惨白的面容。飞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两天了，在他听到伶俜把声音都哭哑的时候，只留下一句：“是我害了她。”
    飞黮对伶俜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为何明明相爱却要分开？为爱而不爱？
    “想、他。”伶俜尽力想吐出这两个音节，提起衣袖擦拭了双眼后，伶俜把小莸和愿月的手叠到一起，在她俩中间用双手合出一个心形，微笑着。
    伶俜爱飞黮，执手、偕老的愿望从未变过。
    相信大家一定记得管夫人在大画家相公想要娶妾的时候送给相公的诗——
    你侬我侬，
    忒煞情多；
    情多处，
    热如火；
    把一块泥，
    捻一个你，
    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
    一齐打碎，
    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
    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
    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
    生同一个衾，
    死同一椁。
    愿月多想告诉伶俜飞黮还活着，正想不顾一切地开口，伶俜却往外走。
    连上天都不愿意再给他俩一次机会，相逢偕老吗？
    伶俜终究是离开了皇宫。愿月陪她回到饰娜的药店。一路上，愿月牵着伶俜的手、没放开过，两人，没说一句话，愿月在想宇控和自己、飞黮和伶俜的事。
    听说，有些人的心田一旦被耕耘过，就无法再被重垦。飞黮在伶俜心中留下的痕迹，想必比这种情况更深刻，所谓刻骨铭心的，只是，欢乐变成了惆怅。
    捉紧伶俜的手，愿月叮嘱道：“伶俜，今晚别哭太猛，飞黮舍不得你，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今晚一定会，以后也一定会。你要念着他，他不会不舍得回来的。相信你们的爱可以穿越生死。”愿月几乎哭了出来。
    伶俜点点头，向愿月挥挥手。
    在泪流出来之前，愿月走了。她也担心，但天铜告诉愿月，飞黮在傍晚时分就走了。
    “走了？他那副鬼样子能去哪里？”
    “飞黮吃了点东西，执意要走。”
    算了，他真是要去见伶俜就好。愿月今晚的纸鹤，是为飞黮和伶俜叠的。
    伶缩在一角，拿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无声无息地任由血变作泪从眼里倾泻。嘴巴一张一合，要把飞黮写给她的歌唱遍，一遍又一遍，纵无声，情深重。
    好想你，飞黮。
    大前天是个大晴天，我想出去晒晒，都是你害得，我窝在药店里，身体都霉烂。走在大街上，遇上了以前的客人，里面还有那个被你吸引过的贺公子。他向我问起你的情况，说很想再听听你的三弦，还提出要请你到他婚宴上弹琴。原来他遇上了一位好姑娘，准备成亲了，现在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觉得那个姑娘比我幸福呢。我得告诉他你走了、离开我了，贺公子脸色暗了，他说——我以为，你们会一辈子的，你们真的很相衬。——大家都以为我们会一辈子的，我也对心甘情愿要跟着你一辈子，你坏，破坏了这个完美的遐想。
    飞黮，你说“十年回忆比天长”，这个是真的，但别叫我不去想你，我办不到。我到你坟前去了，割了一大束绿菊，带给你，你不知道邱道长听到你离世的消息哭得呼天抢地的，我原以为道士都是看透生死的人，但你把邱道长弄哭了，坏蛋。
    为什么邱道长那里的菊花地会一年四季都开满菊花呢？你说过，那里是夏阿姨弹奏过《一万年》的地方，土壤都有灵性了。我想那是因为菊花们都喜欢飞黮，她们知道你看到盛放的菊花会笑，就不忍谢了，就像我对你那样痴心。你知道吗？我在你坟前唱着歌，从中午到黄昏，到满天星，太阳几乎把我晒晕了，但我好想你听到我的歌声，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强烈地想过。
    最后是饰娜和愿月姐把我牵回了屋，我的喉咙哑了，饰娜说若不好好休息会好不起来。我多庆幸，听到我最后的歌声的人是你，我一直觉得你在那里陪了我五个时辰，听到了我唱的你的词曲。
    前天天阴，饰娜陪我逛街，她再不敢放我一个人出来了。我看见首饰店里一致铸有菊花模样的银簪很美，这是一朵不会凋的菊花，开得很是妖媚，我立刻把它买了下来，幻想是你送我的。我们很快就会去了，饰娜店里忙。
    昨天下着大雨，天陪我一起哭，我按着自己的胸脯，感觉到你还在我心里，暖融融的，也很凄惨。我已经打算回涉源国了，算着，为你哭过十天以后，我就会乖乖地回去了。直到今天，我回忆着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可我可怕地发现，我没有直直的跟你说过——
    我爱你，飞黮。
    说过喜欢你、不要离开你、想你、恨你、舍不得你，但这句话，未曾从我心里向你吐出过。
    飞黮，你在我心里留下了很美好的景致，我很幸福。
    “伶俜。”
    伶俜马上抬头，什么都没看见，幻听？？？那是飞黮的声音，别让这是幻听好吗？伶俜马上跳下床，四处张望，“飞黮、飞黮……”伶俜强烈地叫喊着，纵使没有声音。
    飞黮隐了身，伶俜一次一次穿过他的身体，碰触不到伶俜的感觉，原来好可怕。
    飞黮马上现身，大步走过去，从伶俜身后搂住了她，紧紧地、深深地，飞黮把脸贴到她的头发上：“伶俜。”
    伶俜的泪缺堤了，可她嘴里仍不停地重复着飞黮的名字。
    飞黮把左手轻轻按住她的喉咙：“辛苦你了。”飞黮的泪落到伶俜额上，融进伶俜下滑的泪里一起落向地面。
    伶俜用力转过头，双手按在飞黮肩上，跟他四目相视。
    “我真是个坏蛋。”飞黮苦笑。
    伶俜伸起手指，沾了沾飞黮的泪，放到嘴里。
    飞黮伸起右手，把伶俜的手指从她嘴里拔出来，低下了头，让伶俜舔了舔他的脸、他的泪，之后，他吻着她的脸、她的泪，接着，吻着她的喉咙。
    “我，”伶俜听见自己的声音了，但飞黮用他的唇把她的唇封住了。
    今天，湛蓝的天空里飘了好几朵又大又白的云，好久没看见这么漂亮的棉花糖了。我想起有次我们一起吃棉花糖，我直要把融在手上的糖浆往你脸上涂，你逃着，我追着，这样一个跑一个追到镜头在我们的故事里有太多太多了。我又到歇令林去了，那里每一棵树下都有过你我一起的足迹。我找到了三年前不见了的那棵刻着“令狐飞黮、令狐伶俜、一生一世”的松树，你刻完后我又把你追着闹了。
    十年，浪漫的事不多，打闹是我们的主旋律，你说你喜欢这样的气氛，我跟你真是天生一对。
    飞黮放开伶俜的唇，两人都止住哭了，“好想你，伶俜。”
    “我爱你，飞黮。”伶俜的脸红彤彤的，一辈子一定要说的，就是这句话。
    飞黮呆了。
    伶俜踮起脚尖，双手环住飞黮的脖子，几乎把整个人挂在飞黮身体上，“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伶俜。”
    “嗯？”伶俜的声音好甜，飞黮的声音也好甜。
    “谢谢你告诉我，你爱我，我……我很高兴。”
    “不谢不谢，飞黮想听的话我每天都跟你说。”我也好高兴呀……“飞黮，我们……”
    不过——
    伶俜从飞黮身上跌下来了，坐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飞黮马上用瞬间转移把两人带往一片瑞兽草地。
    瑞兽草的香味可以缓解哮喘。
    飞黮蹲在伶俜身边，左手扶着她，伶俜的左手撑着地，右手握紧飞黮的右手，紧贴在胸前，两人的目光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过。
    伶俜的呼吸平缓下来：“我总觉得你真实地在我身边，你不是鬼吧，飞黮。”伶俜把飞黮的手捉紧，即使她知道飞黮的力气比她大，挣脱得了，她还是觉得这样他就不会走了、真实的她。
    “伶俜，”飞黮把手抽回来，也坐下了，“挨到我身上，好吗？”
    伶俜把身体紧紧靠在飞黮怀里。
    飞黮笑笑，“用不着靠那么紧，你瘦了力气倒大了。”飞黮用右手撑着身后。
    伶俜捏着飞黮的左手，扁嘴道：“飞黮以后还会常回来看我的，我已经七天没见着真正的你了。”
    “我一直希望，我跟你一起的日子，可以让你更加坚强，那样我走的时候，你哭过以后，就可以再次站起来，跟我们的回忆、跟我，说再见。”
    “你一直觉得我们一开始便没有结果吗？”
    不是，伶俜，我真想过我们会永远的，但……“我知道我一定会离开你。”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爱？给我幸福？”让我痴心地爱上你？
    “伶俜，你真的幸福？”飞黮愣了。
    “当然。”
    “因为我不知道我可不可能再回来，连我也没猜着，我们会遇上的、是一辈子的分离。”
    “没有飞黮、伶俜不坚强。”
    “那伶俜为了飞黮，可以变得坚强吗？”
    伶俜不想回答。
    “不想看见你的泪，”飞黮的左手把伶俜的左手握住了，“这样的伶俜让我好心痛。我死了，就回不去以前了，伶俜可以为我们的将来好好活吗？让我在另一个地方、继续看着你的笑容、自信、坚强，更重要的是你的幸福。我想世上一定还有另一个值得被伶俜爱的男人，你去找他好不好？你好好爱他，就等于好好爱我了。”
    “没有这个人。”
    “我们来个约定。伶俜17岁，若八年后找不到他，那伶俜才可以再用你那个少根筋的脑袋认真想想要不要一生呆在我的坟前；若他在你这个美好的八年内出现了，那你就跟随你的心去爱他，给他唱歌，给他讲我们的故事，好吗？”
    “八年……”伶俜转过身望着飞黮。
    “我爱你，伶俜。”飞黮替伶俜弄好被风拂乱的头发，“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洗头了？要爱惜自己，伶俜。”两人回到伶俜的房间，“每时每刻都让我想到，我还活在你纯洁的心里，好吗？伶俜。”飞黮抱起伶俜，把她放到凳子上，自己则走到桌边变出琴架和古筝，“再一次，只为伶俜，《一万年》。”
    《一万年》是胡夏创作的曲子，由百年、千年、万年三段组成。百年曲长一刻钟，千年曲长两刻钟，万年曲长三刻钟。里面有初逢的喜悦、分别的苦痛、相逢的欣然、异地的相似、重聚的欢愉、相守相候的幸福；想忍却忍不住的泪滴下了；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咽下了；不想笑却被你逗笑了；不想打你却被你惹怒了……
    子时，曲终。伶俜一直坐在飞黮对面，随着他轻轻哼着曲子。不会再有另一个女子让飞黮倾心弹奏此曲。伶俜把身体放到飞黮背上，双臂搭在他肩上、环着他的脖子，把头垂下，深深吻着飞黮的后肩、耳朵、脸庞、嘴唇，飞黮把伶俜放到大腿上，紧紧拥着她。
    “八年，我们约定，飞黮。”
    飞黮轻轻咬了一下伶俜的耳垂，“嗯，我们约定。”
    （昒昕：飞黮和伶俜的故事到这里到一段落了，刚收笔自己心里还一上一下的，我的感想就不发表太多了，送大家一句不相干的话——“梦想从来不会远离记住它并为它奋斗的人”——像我这样傻傻的，一边赶着梦一边被自己感动着，呵呵，感觉很好。超喜欢飞黮和伶俜，就，有时上着课也会想入非非，这样就不知不觉在紧张之中腾出了份快意，自己真是个不称职的学生。嗯，下一章就是宇控和愿月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