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中章、追情  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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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这句描写云神屏翳的诗说的就是他,昔日高居于八重天上的尊贵神君如今竟是这人间的帝王,靳国的皇帝。尤记得从孕育的长眠中第一次张开眼睛,而就是这第一眼他就跌进一片深幽清寒的华光之中,那时生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心悸便已注定了他对拥有那片深幽清寒眸光的主人永久的情思牵绕。华清,是自己最先如此唤他。
    初始并不懂那般情思,明白之后早在岁月流失之间磨灭得似有似无,以为只要有那般丝丝牵饶已经足够了,更何况自己思慕的还是那个从最初就冷酷无比毫不懂一点感情的他。然而他从没想过,这人也有动情的一天。
    记得那日第一次从谭海口中听到华清之名他不由得失神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在想不到的情况下听到这个名字。后来在御书房里再次从靳轲和尤堤口里听到,他忽然想到这二人身份便有了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怀疑。直到当他传召之人出现,那人脸上的冷酷,那人一身冰冷浩瀚的气势,便是那挺直的腰杆及负手而来的步子也无不与他记忆里的他吻合,只除了来人的是一双冰青眼瞳及那张深邃俊美但绝不属于他的精致面孔。而那双眼、那张脸,却曾今属于过他唯一的好徒儿竹的。
    漫长的岁月已经让屏翳忘记了时光的流失,所以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何时遇见竹的?只记得刚遇见竹时,他便是此时华清这般模样,还只是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这天地间的竹妖,那样渺小脆弱的一个生命却意想不到的执着坚强,对于已经经历漫长岁月对一切毫无所求的自己真的十分有趣。所以他收留他,也护着这个唯一的徒弟看着他成长。
    为华清挡下那毁灭的一击几乎是出于本能,想到如果自己就这么消失在天地间冰冷无情如斯之人一定没过多久就会忘记他,所以仗着他毕竟对自己是特别的就把爱徒托付给他,只是没想到会有如此结果。而那天他看见这样子的清出现,岂能让他不怒!
    起身负手而立,靳帝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竟似痴了。他的眼里不是华清此时的人肉皮相,他的眼里是那真正的华清,那冷酷高华之人。御书房那会儿自己怒急攻心行为失常,但那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酷无情。微微吐出一声叹息,从新做回床边,拿下华清额上湿帕在冷水里拧了从新敷在清的额上。而从外面回来的四公公,一见这主从没有过的温柔举态就知道这主定会亲历亲为,但想到过了这多时,于是走上前恭敬的开口询道:“皇上,您歇息一下,让老奴来吧。”果见那主淡淡的拂手,四公公于是又立于一旁。
    莫估着病人该是醒来的时候,刘太医端着刚煎好的药送过去。阻下上前欲接药碗的四公公,靳帝亲自接了汤药坐在床沿递过去。少年病中苍白的肌脂透着淡淡的桃红,如抹了一层胭脂般,冷酷如冰雪的容颜上中竟平添一抹妖娆,当是倾城倾国。淡然的接过,喝药时不可避免的微拧了下眉头。
    从华清手里接过空碗,随手递与早候在一旁的四公公,靳帝随即殷勤的道:“清,饿了吧。”然后转而向四公公吩咐:“小四,去厨房上些清淡的食物过来。”然后想到什么,复又道:“刘太医,你也一起过去。”
    见两人领命退下,靳帝回首与华清对视,一时,半晌无语。
    那华公子真不知是何身份?竟让那主……想到自华清出现后的种种四公公心下疑咕,若说跟这主跟得久的莫过于这刘嵊,早前两人独处时便隐讳的问过他,而这刘太医居然也摇头说从没见过。至于那华公子对皇上的称呼他也没有轻忽,尽管那主自小便被惊为天人,素有云神之气质,在还是皇子时早有它国使者当场吟云神的诗词赞叹过,但真用云神之名称之也实在不能说是不诡异。
    两人走出小院老远竟见四皇子坐在前面小花园里的石凳上,如没有猜错这位皇子定是刻意在此地等候,于是上前行礼。
    “参见四殿下!”
    “无需多礼。”微微抬手,四皇子脸上亦挂着一贯的温雅笑容,询问道:“刘太医,华公子可是已经醒了?身体可无大碍?”
    刘嵊弯腰拱手回话道:“回四殿下,华公子确实已经醒了,身体亦无大碍。虽然还在低烧,不过再多喝两贴药也就没事了。”据实回复了华清病情,刘太医思虑后竟冒昧问道:“四殿下可是要去看华公子?”
    以靳轲的聪明岂不知,这难道竟是在提醒自己不成?神色间多了半分感激。难得这个一直跟随父皇性格像石头一样的太医会好心提点,只是怕是要辜负他难得的好意了。“处理广县之事时华公子曾多次救过本皇子性命,今早听闻他昨夜受寒便是过来探望的。”说到这里随即站起身,语气温蕴诚恳的道:“刘太医,华公子的病还劳你费神了。”
    “啊,这是老夫应该的。”刘太医连忙弯腰拱手的应承道。而那四皇子,点点头径自去了。
    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可见四皇子已经失去背影,四公公这才发出感叹:“刘大人,难得你有份这心,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少说为妙。”
    不料刘太医讨论起敏感的话题来“老四,你不觉得这四皇子光华内敛,韬光养蓄,实有当今圣上之风吗?以后皇上若传位于他,便是我大靳之福。”大皇子品性最佳也有治世之才却为人懦弱;二皇子为人阴险,心胸狭隘;兄弟间五皇子性格最是单纯,也最为娇纵;六皇子和七皇子是一对双胞胎,前日才满弥月,其间三皇子夭折。如此观来这四皇子靳轲,无论是那一方面都与当今圣上极似,堪当大任。
    听了这话,四公公忍不住四下探望,压低了声音没好气的叱道:“你这刘皮夫,想死可别害了咱家啊。”刚刚还在说他,这皇家之事又岂能让人随便议论的吗?无论什么,要长命,封紧了嘴才是正道。
    “哎,哎!好了,你瞎紧张个什么劲。老四,你道是越活越胆小了啊。”刘太医想起以前,老四还是小四公公时就暗地里为当今圣上办了多少事,也少不了那些伤天害理的,那时可没见他这么胆小过啊。尽管知道世事无奈,语气中却还是免不了带了丝嘲讽,也有自嘲。
    四公公一下子怒了,骂道:“刘嵊,你那张嘴他妈的最好管好喏。别那日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可休怪咱家不顾相识多年的情面,连尸体都不给你收。”明知道这刘嵊就这个性。话说当今圣上是个英明的主,光看刘嵊这种人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安全活到现在也可见其端倪一二。
    四公公的骂声虽轻却十分严厉,要说在这宫闱里谈感情讲义气已经十分的困难,四公公和刘嵊之间这或多或少的情义也是常年跟随荣祯帝培养下来的。刘太医笑道:“老四,你可不能那么无情啊。”显是不以为意。四公公无语,心里恼恨,重哼一声率先加疾了步子。
    靳轲一路行来刚走进清居住的小院便听到一人满是森冷的怒喝声,听那语气显然是自己的父皇。只听男人如此喝道:“……你还是这么天真,华清,朕告诉你,朕要让你付出代价!”第二次听到记忆中不该属于被自己称为父皇的男人的语气,第一次是御书房的那声交杂了太多感情的大喝。在他记忆里男人的声音从来都是温醇优雅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而男人那张英挺俊美的脸除了偶尔需要时肃穆高贵得让人不敢仰视外,就是平时那种令人看不出情绪的优雅慵懒的笑脸。
    顷刻间那坐拥江山的帝王已经从里面开门走出来,靳轲心里忍不住一阵狂跳。待要行礼,男人却像没见到他这个人般挟带着一身冰寒的从他身侧走过。直到男人在小院的拱门消失身影,靳轲这才惊觉地向华清房里看去。
    人依然在床上却是侧躺在床沿,支着身子一口一口的呕血。靳轲见了脸上血色褪尽,本能的冲进房里,扶住华清纤细的身子坐在床头。“快,宣太医!”出口后才惊觉,他是说错了,不是宣太医而是应该叫找大夫。靳轲对着虚空说道:“墨羽,去请大夫。”然后托起华清的身体让他在床上坐好,自己也盘腿坐了上去。
    待他为华清疗伤后,汗已侵湿全身衣物,顾不得擦拭自己额间流下的涓涓细水,唯一反应却是唤:“墨羽?”
    “殿下,您别急。先让华公子躺好。”
    “刘太医?你怎么……”话到一半就未再说下去,靳轲下床把人扶来躺好盖上薄被,然后让开空间。他立在一旁静看刘嵊给华清把脉看诊,此时才有心思想些事情。一路回想下来,竟觉像在做梦一般。无论是尤堤从他面前被押走的场景,还是从未见过的那一直高贵优雅的男人阴寒恐怖的样子…却都像是在做梦。唯独看见华清呕血时,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和此时依然窒痛的感觉才让自己有真实感。
    “殿下。”
    刘嵊低唤的一声殿下,让靳轲陡然清醒,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走神。
    “说吧。”
    刘嵊本可开口直说,却不料被这四皇子此时焦虑的神情弄得一下子开不了口。靳轲却不自知见刘嵊如此为难也知华清伤得不轻,自己给他运功疗伤之时也隐隐清楚一点,想来也不至于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此时刘嵊吐而不语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往那方面猜去。
    “刘嵊,这人可是救不活了?”
    刘嵊惊于靳轲冷静无异的语气,此时这四皇子神色肃穆的看着他,看上去甚觉跟当今圣上更加像了。连忙拱手回复道:“回四殿下,华公子心脉皆损,五脏俱有损伤,本来以华公子本身的深厚内力可以令他安然度过,但却不知为何此刻华公子身体的每一寸筋脉及血肉都无比脆弱,稍一运功都可能引起破裂。以至于如今,华公子虽无生命之忧,却…却从此以后顽疾伴身日日都会咳血,且命不久已。”
    刘太医的话让靳轲头脑懵了一下,他转首看了眼卧躺昏迷的冷酷少年,想着他被顽疾日日折磨日益憔悴,于其那般受苦或许命不久已也是一件好事,如此想着的同时开口问道:“刘太医,这人还能活多久?”
    “少则半载,如果将养得当的话一两年,停止咳血的话,三五年就是极至了。”
    听了刘嵊的回答,道是比自己想像的还好。尤堤,本皇子已经尽力了。觉得站得实在有些累了,靳轲向旁边的椅子走去,刘太医亦随即向左边转身。
    “是父皇留你下来的?他可有什么吩咐?”靳轲问着话时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了。
    今日遇见的怪事,刘嵊想破头都无法理解,本来还在惊奇圣上居然会那么在意一个少年,下一刻却又把人伤成这样。这四皇子亦是耐人寻味,上刻也以为他对这少年极在意,下刻亦是一脸仅只过问一下相识之人的伤事而已般,且不说这人还曾多次救他性命。都过了四十多年,如今自己也六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无法完全适应皇家人的反复无情?
    “回四殿下,皇上让臣以后细心医治华公子,一定让他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如若殿下没有其他要问的恕老夫告退,老夫得去给华公子抓药了。”
    眼前这个老太医,肃静的脸上毫无半丝表情,恭敬的弯着腰,低着头,拱着手。刘嵊这时的恭敬怕也不是给他靳轲的吧,不在意的挥手道:“你先去吧。”
    约微的发了一会儿呆,靳轲唤道:“墨羽。”他唤声刚落一会儿,已有一个青墨色的人影越窗飞落到他的面前,恭敬的单脚跪拜。
    “主子。”
    来的竟不是墨羽?墨希见主子升起疑惑的神情,知道是要他解释,于是说道:“回主子,墨羽带了大夫过来,见刘太医在为华公子看诊便把那大夫打发走,后又想到主子刚才出了一身汗所以就先回府张罗去了。”
    靳轲点点头,他走到华清的床前,他嘴角已经干嗑的血迹意想不到的刺目。早先为华清冷敷时的用具还在,依然放在床边的圆凳上。靳轲拧了水帕,小心的给他擦拭。又见他脸色红润便用手探了探,果然十分的烫手。
    刘太医领了个丫头回来时便见那四皇子不但没有走还在给少年敷冷帕子,神色间竟是说不出的温柔眷念,但在对方看向他们时神情已是一贯的温雅,刚才所见倒似自己眼花般。
    “既然照顾华公子的人有了,本皇子也是时候回去了。”
    最后再次拧了帕子给华清敷在额头,靳轲起身,然后一贯优雅淡定的离开,离经刘太医他们身边时对恭送自己离开的两人淡淡的点了下头。
    当日夜晚皇帝的寝宫里,靳帝听完暗探的报告挥手让其退下后,仅着一件单衣就走出寝宫,在外面的花园里负手而立的仰望着夜空那轮高悬的明月。
    明明旧伤都没有痊愈,昨夜也还曾警告过自己三日后自会去找他,不料今日就竟然急着作出那种事情。清,你可知我早就不在乎是神是人,而你付出自毁神力的代价换来的这一切对屏翳又有何意义?
    四公公手里提着宫灯,拿了件披风,上前把宫灯放在花园的花台上,起身看着那道仰望夜空的身影,平日里龙威不可犯得帝王,此刻竟然给人一种受尽悲怆的苍凉之感。他心中叹息着上前欲给靳帝披上披风,却被靳帝用手挡了。
    “皇上,夜深了,该歇下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明月,靳帝这才回身提步离去,四公公连忙拾起宫灯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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