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拦下了顾寂差点砍下来的斧头，徐明强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徐明强对于顾寂要搬出去的要求嗤之以鼻，即使他刚刚才经历了尿裤子事件，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着顾寂冷嘲热讽。
    “搬出去？哼，你以为我想养你？老子巴不得你现在就搬出去。我可提前说好啊，你这是自己主动要搬出去的，不是我不养你了，老子可没犯罪。”
    “你可别当老子傻，赔本的生意我可不干，这几年花在你身上的钱好歹也有个七八万了，将来你要是没死在街上还得给老子还回来！”
    说到一半，徐明强竟然考虑到犯罪不犯罪的问题，顾寂原本不想跟他多扯什么，只是呛了一句：“犯不犯法你还有脸还关心这个？我还以为狼心狗肺的人都不在乎这个。”
    在徐明强的世界里，打女人犯法，但是打自己的媳妇儿不犯法。顾寂是自己主动搬出去的所以他不犯法，但是顾寂将来不能不养他，否则按照他的理解，顾寂就得吃牢饭。
    顾寂很快收拾好东西，看了眼蜷着身子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站在徐明强身边的顾婕，再怎么说她也算是自己在这个家里唯一还心有留恋的人。
    “小寂……能不能不走？”顾婕摸着肚子，看了眼徐明强的脸色，见那人一副满不在乎、周身被烟雾缭绕的样子瑟瑟发抖地挽留着。
    “你给老子闭嘴！TM的走了一个小杂种你肚子里还有个吸血鬼呢！将来还不是要花老子的钱？以为钱这么好赚啊？啊？”
    徐明强猛然提高了声音冲着顾婕大声吼道，对着顾婕肚子里的孩子他从来都没有一点怜惜之情，更不要提什么为人父的责任感，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享乐的权利，女人只不过是累赘罢了。
    说完不耐烦地看了眼顾婕还没显怀的肚子，有些烦躁地拿起地上的拖鞋就要朝顾婕身上扔。
    “败家娘们——你干什么！？”眼前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拦住，徐明强眯着眼，偏了偏头对上顾寂冷漠的眼神。
    “徐明强，你TM就是个混蛋，只会对着女人发脾气。为了你那可怜的、早就尸骨无存的自尊每天跟一只发狂的野狗一样，看了都叫人觉得恶心。”
    顾寂跟他对着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况顾婕现在还怀孕了，他更不能坐视不理。
    “你他娘的再给老子说一遍？！”徐明强被顾寂激怒，“啪！”的一声，他挥手对着顾寂的脸就是一巴掌，顾寂没躲半分，身体直直地站在原地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你看着老子干什么？！我是你爹！打你怎么了？小杂——”
    “啪！”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像是被烈火灼伤了似的。
    顾寂瘦弱单薄的身体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他单手按住了徐明强的肩膀将他扣在墙上，用身体隔开徐明强和顾婕之间的距离，免得他再发疯伤人。
    “徐明强，我说，你TM，”顾寂收住声音，似乎在考虑用怎样恶毒的语言才能比较精准的来描述这个让他看一眼就觉得一阵恶寒的畜生。
    “就是个，孬、种。”顾寂一字一顿，徐明强还在用力挣扎，却在对上顾寂冷得快要结冰的眸光时顿时安静下来。
    顾寂扫了一眼不敢说话的顾寂，他终于接受自己在顾婕心里或许永远都只是一个被当做能够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找的借口的事实，心底一片冰凉，转身出了房间。
    关上门的那刹那顾寂听见了徐明强恶狠狠的咒骂声，但这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充其量就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而已，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杀伤力。
    就让他自己一个人疯下去吧。
    “看来，还是等到了。”
    夜色朦胧之下，顾寂听见有人说话，然后他抬头看见了一个在后来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江遇跨坐在一辆黑色的机车上，两条长腿撑着地面几乎呈一个“A”字的形状，手里拿着头盔，修长的脖颈上戴着白色的挂耳耳机。他转头的一瞬间有凉风吹过，于是江遇额前的黑发被风扬起，还有一簇倔强地立着不肯倒下，在风中摇摇晃晃。
    江遇应该是等了很久了，他的指间夹了一支快抽完的烟，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徐徐地朦胧着他清冷的轮廓，江遇的眉眼模糊在烟雾里。
    树影摇曳时，顾寂听到了风声。
    江遇漆黑的眼眸偏偏让人觉得他的眼睛如水一般透明，江遇平静地盯着他看，似乎对他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身后那盏时不时就会坏掉无法亮起的路灯今夜竟出奇地打出一束强光，江遇逆光而立周身都是光影，对上他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的眼睛，顾寂的心跳像是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们在黑夜的半空中对视。
    “……烟味大吗？”
    看见他来了，江遇灭掉了手里的烟，挥散空中的白雾，其实顾寂并不讨厌这味道反而靠近了机车上的少年。
    “你怎么……”顾寂的声音愈发小了，他心里冒出一个不确定的想法，那就是：江遇特意在这里等他，即使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出来。
    “车，哪儿来的？”顾寂换了话题，将那个不确定的想法压了下去，轻声道。
    “你说这个？借的。”江遇的手搭在车身上，轻轻敲了几下，伸手递过那顶头盔，挑眉一笑：“兜风去不去？”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料定了自己不会拒绝，还真是狡诈。顾寂轻笑一声接过那顶头盔，却还是不肯轻易松口，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有些好奇江遇下一步会怎么做。
    “啧，不会把你怎么着的，我有证的。”江遇以为顾寂是担心自己开车的技术不够娴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机车驾驶证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给顾寂看。
    顾寂哪里是想看这个，瞄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转身扔下一句：“去就去，谁怕谁。”后就直接跨坐在江遇身后，两只手自然而然地搂住江遇的腰。
    他可不想被甩出去。
    够爽快，江遇心道。
    他倒是坐上去了，半天不见江遇发车，不由得催了一句：“不是要兜风？你倒是开啊。”说着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祖宗，你把头盔戴上再说成吗？”江遇略微朝后面转了转身体，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哦，忘了。”顾寂讪讪闭嘴，很听话地戴上了头盔，戴上之前还把头盔拿在手里转了一圈，还挺好看。
    “出发。”江遇在顾寂碰到自己的腰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踩了油门，顾寂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抓住了江遇的腰，黑色的冲锋衣被他捏在手里。
    “你大爷的江遇，你要谋杀啊？”顾寂被吓得不轻，机车的速度又快，或许是风扑在脸上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是自由的，所以说起话来也没个拘束。
    “这话我爱听，要不你再喊几句呗？不收你车费钱！”
    骂你的话还能抵债？闻所未闻，顾寂默默在心里吐槽。
    可江遇却很高兴的样子同样扯开了嗓子喊，他之前就觉得顾寂不至于是个沉闷的性子，他就应该是自由的，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去追风就可以随时出发。而现在他见到了顾寂随心所欲的模样，这的确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顾寂迎着风，身侧是逐渐远去的风景，高楼、汽车、行人、仿佛这世界的一切都被他远远地抛在脑后，他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肆无忌惮地跟着江遇一往无前就好。
    江遇什么也没说，却依然让顾寂觉得他的世界也会迎来四季分明的时刻，再也不会是漫漫长夜中难捱的无尽黑暗。
    顾寂忽觉脸上一阵微凉，回过神来的他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震惊过后，顾寂眼眶一阵温热，那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对他来说的确久违，却在江遇带着他在公路上驰骋飞扬的时候涌上心头，那情感之强烈他无力阻挡。
    “江遇！”顾寂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喊着江遇的名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但就是很想叫叫他，似乎是为了确认某件事情又或者是为了发泄某种情绪，不过现在顾寂没心情去想那么多。
    “干什么？”江遇同样大声回应他，于是顾寂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似的，又叫了一声，声音比之前更大。
    江遇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的每一声呼喊，顾寂的每一声“江遇”都会得到江遇的一声“我在”。他们像两个傻子一样，在这个偌大的冷漠的城市里发泄着那些只有彼此能够理解的疯狂。
    在顾寂的世界里，一个傻子发疯那才叫傻子，两个傻子一起的话，那就不是。
    那叫知己。
    对，这叫知己。顾寂在心里用力地点头，加深了自己的认同感。
    “江遇，你这样好像个傻子！”顾寂靠近江遇的脖子，大声喊道，那声音穿过遮掩了面部的头盔准确无误地传到了江遇的耳朵里，引起他一阵肆意的笑：
    “那你也不差！”江遇反击。
    今晚的顾寂很像一条干涸了很久的鱼被放归水域那样，终于可以贪婪而不加节制的呼吸，再也不用时刻担忧自己的氧气会在哪一刻被耗尽，他不会再有窒息的风险了。
    去他爹的徐明强，他算个屁！顾寂心里那些长久以来压着他喘不过气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似乎都被他一同丢弃在了刚才的风声里。
    “顾寂，你是自由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江遇目视前方，语气听不出咸淡，他这话是跟顾寂说的，但他又不看顾寂。
    彼时他们并排而立，夜晚的凉意里，江面泛起星星点点的波光，路灯亮着照出两个人挨在一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