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8顾寂,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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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寂决绝地从那间房子里搬了出来,他总共也没多少可以收拾的行李,江遇站在门口瞧见他全身上下也就手里那一部手机和背着的那个瘪瘪的背包。可想而知顾寂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
徐明强一大早就出去了,只剩下顾婕还在苦苦哀求着,她拽着顾寂的短袖,那单薄的衣服被弄得皱皱巴巴的,连带着沾到了女人的眼泪。
“小寂,妈妈求你了,我们不走好不好……”顾寂紧绷着一张脸,衣服被削瘦的肩胛骨撑出一块凸起,那女人尽力挽留顾寂的时候,江遇在想:他这样会很痛,不舒服。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最后问你一次,”顾寂终于蹲下身子,几乎是拿出了最后的希望和耐心,他一直在争取着,为了自己和顾婕,也为了她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无辜的孩子,或许那会是自己的妹妹又或许是一个弟弟。
小小的一个,顾寂在想,如果顾婕真的肯离开这里,那她就算真的要坚持生下这个孩子也不是不行,他可以打工赚钱,可以最大程度地去努力养活他们一家三口。
“我可以去打工,我会赚钱也可以兼职,我可以试一试全天无休。你想生下这个孩子也可以,只要你跟我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你想干什么都可以。”顾寂眉眼间聚起一丝期待,扶着顾婕的胳膊。
“小寂,我们在这里不是……也过了很长时间吗?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你……一定要走吗?”顾婕似乎看到了可以把他留下来的希望,试图劝服顾寂跟他回去。
顾寂眉宇间的那一点点期待随着顾婕话音落地彻底消失,消失得一干二净,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那样。
“一直都好好的?”顾寂刚想开口,江遇的声音蓦地传了过来,带着讽刺和愤怒。
“您说的好好的指的是什么?”
江遇走近几步,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可他听到了顾寂心里希望破碎的声音,看到因为顾婕的软弱带来的后果要让18岁的顾寂来承担时,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过得好?您说的是顾寂身上到处都是的伤?还是那个混蛋动不动就发疯跟个畜生一样?还是说您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准备好承受的痛苦?”
江遇每说一句心里的愤怒和悲哀就多一分,在他面前蹲着身子的顾寂已经无话可说,他想说的话已经有人替他说出口了,只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的话并不会让眼前的女人改变主意。
顾寂直起身再没看地上的女人一眼,他已经倾尽所有也没能让自己的母亲回心转意,他心里那点悲哀和不忍心此刻全都变成了无可奈何。
“我走了,您保重。”说完便一把扯过自己的背包,任由顾婕如何哭喊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困了自己足足18年的牢狱。
江遇一直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直到他走出一段距离停在路边等着他叫的车来接自己,江遇正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注视着顾寂瘦弱的背影,他能感受到他的难过,于是江遇也说不出话。
“江遇,”顾寂转过身叫了声他的名字,江遇“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听的出来顾寂声音在发抖,放在裤兜里的手缩成一个拳头。
“我得先休学一年了,”顾寂踢了踢脚边的一块小石头,“我要去临城安顿下来,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因为我知道,你会替我保密的。”
他得先活着,先活下来才能追求别的东西,才能一步步走向他想要靠近的人,顾寂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严防死守的秘密就这么被轻易说出口,他只告诉了江遇。
或许,他从来不觉得江遇会背叛他,即使世界都已经这么糟糕了,他还是觉得江遇会是那个例外。
江遇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舒服,他只好点点头,18岁的顾寂和19岁的江遇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还是不可阻挡地成为了告别时顾寂唯一一个心生不舍的人。
“照顾好自己,别逞强。”江遇憋了好半天,好像也只能说这句话了,他嗓子很酸涩,胸口也胀得疼。
“你好好考试,一定要考一个好大学。”顾寂站在原地,视线逐渐模糊,一个月前他根本想不到他们的分别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最后能给予这个唯一伸出手帮他的人的东西,竟然只有一句好好考试,考一个好的大学。
可他又倔强地觉得江遇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他会去一个很好的大学,认识很更好更优秀的人,然后开始他一帆风顺的人生。而不是在那个总是带着霉味儿的过道里听着徐明强发疯,这一点都不适合跟江遇挂钩。
“我考完试就去找你,你也不是非得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肯定找得到的。”江遇故作轻松地说,他以为顾寂应该暂时不是很想告诉自己这些。
听到这话顾寂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有一天他竟然也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眼泪碰到还没结痂的伤口,隐隐发痛。
车来了。
江遇无意识地走近几步,想送一送他。
顾寂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忽然跑下车,像是用了天大的勇气扑进江遇怀里,喘着粗气的背起伏得厉害,江遇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呼吸不过来了,顾寂什么也没想,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唯一给他的生活带来光亮的少年,他们要分开了。
江遇怔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部,“顾寂,你不要怕,你不会一直都是一个人的。”他很少用这样轻柔的语气跟人说话,可是此时此刻他想安慰顾寂,不想让他这么难过。
顾寂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点头,眼泪渗进江遇的衣服,他感到一片凉意。
“我真的在临城,不骗你。”声音闷闷的,他没骗他。
半晌,顾寂松开江遇,却发现这人和他一样也在哭,一种很奇妙又很陌生的感觉将他包裹住,驱散了那些悲伤。
他拉过江遇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江遇手心写下一串数字,江遇一瞬间就明白了。
电话号码。
“我换了手机号,用我自己的身份证办的,也只告诉了你一个人。”顾寂松开他的手,仰起头很认真地说,“江遇,你来找我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只要江遇来找他,他就一定会去接他的,无论自己在干什么,都会去接他,只要他愿意来。
他知道顾寂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揉了揉顾寂的头发,像是许下某种承诺:“顾寂,我说过,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路边等待已久的司机以为他们是在告别的兄弟,所以也没催他们,直到顾寂上车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子外面的人看,江遇站在车边透过玻璃窗跟司机打招呼:“师傅,麻烦您开慢点,他晕车。”停了片刻又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交代他,“我朋友不习惯和别人坐一起,我们不拼车。”
“哎,好嘞。”
说完又走到顾寂的位置,隔着窗户说了几个字,随后笑了笑,朝他挥挥手,意思是:顾寂,走吧,离开这里。
车子发动顾寂扒着窗户一直向后看,江遇的身影逐渐变得很小很小直至消失不见,顾寂落魄地收回目光,低着头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江遇刚才在说:“顾寂,等我。”
顾寂的手背被自己划出抓痕,他像是感知不到肢体上的疼痛似的,那些泪滴映着红色的划痕,仿佛把他的世界也割裂成过去和未来。
顾寂离开以后江遇的生活依然是两点一线,他原本也不怎么喜欢出去和人社交,顾寂刚离开的时候江遇总会在出门的时候习惯性地看一眼旁边的门,只是再也没有看到印象中的身影,后来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顾寂已经离开了。
每当这时候他总会在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之后涌出更多的庆幸,顾寂不会再挨打,不会再遍体鳞伤,不会再陷在这个泥潭里,他会拥有崭新的人生,一个没有徐明强只有无数个明天的日子。
白天他不怎么出门,一般都待在那间小房子里,偶尔林叔还是会给他打来电话,晚上就去VE酒吧待着,那里依然每天都有不少的人给他递名片和小卡片,江遇依旧是用那套烂熟于心的说辞拒绝。
只是有那么几次,他坐在书桌前,背着那些近现代史知识点,解着三角函数题,一个劲儿地往脑子里塞那些《阿房宫赋》和《逍遥游》的时候也会走神,这时候他就会停下笔打开面前的抽屉,那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小纸条,顾寂留给他的那串数字。
尽管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记住了,可他还是一回到家就誊写到了纸上。
“顾寂……你还好不好?”江遇偶尔会自言自语一会儿,比如自己最近模考成绩下来了考得还行之类的话。
他没给顾寂打过电话,有几次输入了电话号码却还是没办法按下拨通建,犹豫半晌还是退了出去。江遇不知道顾寂说的“先安顿下来”需要多长时间,一个18岁的高中生临时休学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既要谋生还要为明年的学业做准备,江遇无法想象他现在的生活有多艰难。
可是他不会过问,顾寂和他一样,都是倔强不肯服输的主儿,他们宁愿自己一个人被生活冷眼相待也不会毫无顾忌地把自己难堪的那一面拿给别人看。
顾寂有顾寂的骄傲,江遇有江遇的底线,所以他们才更合拍,但凡他们其中一个人变了模样,或许都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相遇。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台上有人在唱《水调歌头》的歌,隔着很多人传进江遇的耳朵。
VE虽然是清吧,但是也甚少会有人点这样的曲子,江遇百无聊赖地望着酒杯出神,今天来酒吧的人没那么多,他也还算轻松,听到这句歌词倒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像他这样如死海一般的人也有了隐约的期待吧,江遇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在某个地方似乎有那么一个角落开始和以前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