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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抿着嘴唇,
    那嘴唇像熟透的从水中捞起的石榴。
    我突然感觉我已经完全无法自持了,
    猛地一把将她拉人怀中。。。。。。
    姐后来并没去C城。她坐着那个男人的车一个星期不在县城露面。这使她的生活陷入了绝境。那个男人的女人提着菜刀带着一班娘家人直奔我家,聚在航运公司住宿楼前,扬言杀人放火。姐从此便离开了县城。
    我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外面在吵吵嚷嚷,细听就明白了是姐惹起来这场风月官司引发的后遗症。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外部世界的任何喧哗与骚动都破坏不了我的想象之旅,感谢姐给我造就了这种环境,多年来让我身处其中,养成了一种临乱不慌的镇定。每天上午八至九点是夏天最美好的时光,我真是没有理由不和马丽一晌贪欢。我们就在我这张零乱但是随意的床上作爱。任外面那个女人豪气冲云天,扯着嗓子唱婊子破鞋之类的歌,我自岿然不动,为那膨胀了的情欲开掘一条人工的运河。湍急汹涌的怒涛被疏导,淌成了温良的河流。我怎能不对我国古代那些优秀的水利工程师们肃然起敬?人与自然同一道理。马丽如神。
    湘子差不多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只是有的时候她行动迟缓,约好九点,结果差不多十点还没出来,我这天又恰好起得早,估计她有难处,就沿了她来的路走去,在她们那栋楼前来回走动,吹口哨《北方的狼》。这种时候虽说不是害怕,我却也担心肖兵会出来。他要是真碰上了,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发泄内心妒嫉和怨恨的机会,我呢,当然不会把他的聒噪轻易听进去。我下定决心,如果他再像上次一样在我面前装圣贤,我决不给他好果子吃。我对自己说,阿非,到那时候,就看你的了。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一切硕利。通常是吹到“不为别的,只为了传说中美丽的草原"的时候,湘子就从她家的阳台上探出头来,露给我一个清早的太阳一样的笑脸,然后伸出两个手指头,向我扬扬,就回屋去了。通常是两分钟就下来。她的两个指头也就是两分钟的意思。她下来后告诉我未能按时赴约是因为广州的大舅回来了。
    就是那个说中文系培养疯子的?
    不过这次他没说,我也不知道原因。
    以前每次说?
    每次说。我怀疑他对中文系有成见。
    就是嘛。你想呀那些中文系毕业的文化大师难道都是疯子?稍具智商的人就明白这是成见在起坏作用。这次嘛,既然你已经被录取了,中文系,再说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改口说中文系是培养作家和文化大师的摇篮。
    他就说了这话。
    我是哪位圣人转世投胎,把人看这么透?
    是啊,湘子侧脸望过来,从旁打量我,格格笑个不止,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什么结构,恁么科学,精密仪器也难的科学。
    我倒被她的认真弄糊了,吃不透是不是调侃。
    那一次她随我到了我的家里,在我刻意布置的“书房"里呆了很久。我给她聊大学里有趣的事,聊得最多的是只木。我为这位学兄添油加醋,把他刻画成了一位滑稽大师3这是个大学里文科才子们倍感失落的商业时代,因此我不得不给只木添注上沉重的悲剧色彩。而事实上他和我的描述也相差无几。
    只木,那个人!我像讲一桩传奇那样开始,他应该为他的行为负责,起码他破坏生态平衡。
    破坏生态平衡?何从谈起?湘子惊奇地问。
    就是,破坏生态平衡。你想呀,一个寝室六个人,大家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一同上课,一同吃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家都讲究卫生,讲究生活质量,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生态环境吗?这样的环境如果叫谁污染了,岂不可惜。只木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污染源。
    污染源?骇人听闻吧?
    也许有点。可事实如此。他那床铺,那是什么床铺,峰峦叠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床铺上诗歌散文打架,哲学在一边冷笑。
    什么意思?你说得我莫名其妙。
    这还不懂,书呀,书狼藉一团。歌德和周作人叉着腿,尼采在一边侧卧着。就这样。还有,托尔斯泰抱着张爱玲在睡懒觉。
    我明白了,为什么你叫他污染源。
    就这些也得啦,有碍观瞻而已,没什么直接破坏。看这床铺还有点像孔夫子放屁,有几分文气。但是切记一点,你若到了我们寝室切记一点,就是说人室须知,只木的床铺是只可看不可坐也。
    坐了又怎么样?
    你看你,到底小,不知深浅。社会有多少阴暗面你知道吗?人间有多少陷阱你知道吗?
    什么呀,好像经历了多大苦难似的,装得跟社会一样深刻。故弄玄虚。
    不是我故弄玄虚。我不说你肯定猜不着他那床铺是怎么回事。有一次室友夏飞扬带了一位女朋友进来,那女孩羞羞答答地,不敢跟大伙打招呼。看见只木的床上书多,嗯,想看看,一屁股坐上去了。你猜怎么着,我们只看见周作人啦歌德啦张爱玲啦尼采啦通通摔到地上来了,床铺翘得老高,那女孩不见了。一看这头,天!她陷进去了,屁股坐在地上,脸红得像炉火。大家哈哈大笑两声,立马止住了,帮着夏飞扬拉起那女孩,虚情假意地问摔疼了没有,心里是克制不住地要笑。女孩臊得不行,跑到寝室外头哇哇大哭起来。夏飞扬没法,找着只木要赔偿人身安全费和人格受损费。只木没法,掏钱买了冰淇淋,那女孩破涕为笑了。后来听夏飞扬说,女孩的屁股贴了两块膏药,一个月不能坐下来听课,睡觉也侧卧。当然夏飞扬还讲了他和她之间的事,这你就不用打听了。
    湘子还在笑,为女孩抱不平,没有领会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因此这句话也没起到欲盖弥彰的作用。
    这一天的上午,湘子又到我家来了。这时候那班要杀人放火的人见没人理已经离去了。而我还赖在床上,欢娱已过,惊魂甫定。我擦拭着肢体,对马丽和她的身体产生着心悦诚服的崇拜。我唯愿暑假快快过去,尽快返校。
    阿非,阿非在吗?敲门声。
    我听出是湘子,慌忙穿起短裤背心,收拾那些擦拭过的卫生纸,一边答应着。打开门的时候我手里还攥着那把濡湿的卫生纸,沾糊而腥秽。看到湘子明亮的脸时,我感觉自己像个贼,拿东西的手不自觉地往里缩。
    哇噻,好靓!我故作镇定地说。
    那么久不开门,我还以为没人呢,正准备回去。在干什么呢。看书,练字,还是写诗?
    都不是。我在干什么,你永远猜不着。
    我不信猜不着。让我想想,你呀,不用说,肯定在写一首诗,对不对。
    算你聪明。我把手里的东西抛到厕所里,洗了洗手说,就怕夸你聪明你要膨胀,所以看我平常一般很少夸你就这原因。
    诗在哪让我看看,拜读嘛。哪天发出来啦我好跟人吹,这个嘛,我是第一读者。
    丢了。没看见我刚丢到厕所里吗?
    不会吧你,自己的东西往厕所里丢。
    骗你是北极熊。真丢了。我一阵好笑和尴尬,道,自己的东西不能丢,什么观点。
    嫌不够好是吗,可也得自己珍藏呵。
    可以了吗你,关于那该死的诗?我很恼火。
    怎么啦你,我惹恼你了吗?她一脸无辜。
    不是你惹恼了我,是我嫌罗嗦。不就一首破诗吗,有什么好怜惜的,搞得黛玉葬花那么伤感。什么时候我再写一首好的。这首不行。不行的不丢,好的写不出来,是不是?不废不立嘛,就这道理。
    但是不管我怎么说,她低下了眼睑沉默了。在这位天使面前,我第一次隐隐感觉到了自己的丑陋,不过很短暂。
    好啦好啦,我来给你说点趣事,还是只木吧,谁叫这家伙留下这么多话柄。我现在要说的是他的恋爱,这方面你可得有思想准备。说来话长,这得从大伙轰轰烈烈开展恋爱运动那时开始。
    你知道大学里面就那么回事,第一年是和尚刚进庙,新鲜。认认真真上课,进图书馆扎猛子,像那么回事。第二年一看,嗬,原来也就这么回事,看着规矩多,没事,及格就行。一般来说第一年是学业丰收年,第二年是爱情丰收年。那场恋爱运动一来,人人都不甘落后。落后可不行,人家不理你。人家都忙于自己的事,你不出新闻谁记得你?只木这个人呢,整天喊孤独啊孤独啊却原来也是个俗人,不甘寂寞。在那样一种大背景下他居然也耐不住了。一堂写作课上,老师要大伙写一首短诗,当场作,那时候有几个女生在编毛衣。
    上课编毛衣?湘子突然问。
    奇怪吧?还有上课抽烟酗酒的。所以说大学里上课的随意呀有时候叫我们这些良民脑筋都转不过弯来。当时老师一叫呢叫了只木。只木看着那编毛衣的女孩,随口说,伊的毛衣/为什么编得/那么长/是不是/留给了我一截。这也就平常的话儿,只不过暴露了女孩上课编毛衣和暴露了只木对那女孩的心怀叵测。谁知老师对这些毫不追究,却大肆地分析起这首诗来,赞扬得是体无完肤一塌糊涂。什么毛衣不是毛衣是情啦,毛衣的长不是长是情的深啦,哎哟,现在说着我还难为情,好像那诗是歌德原作。总之这一通表扬足以让只木忘记自己的姓氏了。他从此以后盯着这个女孩不放。从来不写诗的每天写两首诗。这几年虽然是诗歌遭受灭顶之灾的年代,可作为一个女孩谁要写诗给她还是高兴的是不是。何况只木还是有才华的,被系主任称为这一届的希望之星。声名是早已出来了。加之就在写作课前几天,美国
    一个代表团访问我们学校,只木当场表演了指书,用手指蘸了墨水作书法,赢得了满堂喝彩。一美国老太太卷了那幅书法去,千恩万谢,想留点儿什么作纪念,一摸口袋只摸出了一张美钞,就给了他。这件事让他风光得不行。这样一来那女孩觉得不答应他恐怕不行。再说你不答应他他每天给你写,你每天拿着两封信也犯愁。可咋办呀,烧了或者丢掉呢太可惜,总还是赞美自己的,人家也费尽了心思。老师也说差不多是歌德的原作,搞得不好将来价值连城。要是不答应的话,万一他将来成了名什么的,谈起大学时代恋爱的事,肯定要没命地贬她。她就无缘无故成了恶人,要知道那些作家文人什么的在报上骂起人来,那是骂不留痕,你还不晓得怎么回事就给人家骂了。孩害怕了,权衡一下,答应他是利大于弊。女孩就答应了他。最大的问题不是答应不答应的问题,是答应了又怎么样的问题。答应与不答应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只木自己并不清楚。女孩一答应,只木居然措手无策,不知怎么办才好。原来呢还可以写诗,作可怜状,死乞白赖地乞求爱情。现在好,诗也写不出来了。为此只木咨询了夏飞扬,中文系最有名的杀手。夏飞扬说,接下来该干什么是不是?接下来,和她约会,和她接吻,和她上床。湘子,我说这没吓着你吧?
    我看见湘子听了这几句话后脸色绯红,神情紧张,不由问道。湘子白了我一眼,不作声。我就接着说,夏飞扬这叫十二字方针。可惜只木一样学不会。头次约会,全寝室集中最好的穿戴给他,最好的西服,最好的裤子,最好的皮鞋,希望他马到成功。谁知八点出击,八点半他就回来了。说是和那女孩在一块,不好讲什么话。说丹纳的《艺术哲学》吧,她不爱听。说尼采弗洛伊德萨特吧,她说胃痛。看电影呢,女孩要看《乱世佳人》,他想看《苦
    恼人的笑》。结果喝了杯咖啡回来了。回来后大家给他进行了会诊,给他找问题挑毛病。大家的会诊结果是,一切以女孩的兴趣为兴趣,以女孩的爱好为爱好,牺牲某些自己的东西。只木恍然大悟,拿了这条圣经去套下一次的约会。改是改了,电影也看了,吧也泡了,就一点,不敢碰她,手也不敢牵她,好像她是地雷,碰一下就会爆炸。如此过了两个月,那女孩提出要和他分手。原因是,他既没牵过她的手,更没有吻过她。女孩痛心疾首地向她的女伴说,这叫什么恋爱?谁能忍受这种柏拉图式的爱情?都什么年代了,还得把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带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来吗?这样一来只木的爱情便夭折了。从此以后他再不谈这事,到现在还是我们系的老大难。也活该他这样,谁叫他观念不更新。
    我们啦,都叫传统爱情观是病毒,只木就是持这种观点,所以大家叫他病毒携带者。又有人给了他一个绰号叫道德。
    你们好损。湘子说。
    我们好损?你这感觉可不好。我们嘛都是为了适应时代的要求。时代说,精致点,女孩才喜欢。我们何苦不爱卫生爱干净,倒行逆施有什么好处?就像只木,长期以来给人一副落魄文人的尊颜有什么好?又不是古代,还可以装清高。时代说,要尊重女性,我们就尊重女性,以她们的兴趣爱好为自己行动的指南,皆大欢喜你看多好。就拿这一点来说,女孩要和你——干一番事业,你想呀人家一个弱女子,把这样羞于启齿的要求说出了口,这得具备多大的勇气,你不满足人家行吗,那叫啥尊重女性?叫啥现代人?
    我看着湘子那美丽的睫毛泛上来,又沉了下去,眼光在躲闪着,我就知道,当时我那看着她的眼光是很火辣辣的。她抿着嘴唇,那嘴唇像熟透的从水中捞起的石榴。我突然感觉我已经完全无法自持了,猛地一把将她拉人怀中。她在我怀中颤抖着,像一只遭受惊吓的兔子,感受到一场7.8级的大地震就在今晚来临。
    多年后回忆起和湘子的吻,我仍那么清晰和甜蜜。她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接受这一现实的。她的唇柔软多汁如成熟的剥了皮的水蜜桃,她的体香也那么自然,荡漾着十八岁少女的神秘气息。然而对于她来说,我想,恐惧一定使她产生不出恐惧之外的感觉来。她心房起伏,喘着粗气。而且在这一天的日记里,她一定像很多女孩一样,怀着虔诚和憧憬,记下了十八岁这一年猝不及防的初吻。后来我们走出房间时,发现这个上午的太阳有些晕。
    暑假很快便过去了,这简直让我感到了时间的珍贵。后一段湘子和我整日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说。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吻她,她带给我清新的爱情的感受。而同时,她离去之后,我又总沉入虚幻之中,和马丽作爱。这两者无比重要,是那个假期无法舍弃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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