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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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声扰着一片静夜,清风吹皱了一潭宁波,荷池上飞悬的亭子里立着两抹娇黄浅绿的身影,迎风微掀着暗香的衣角,映衬着一池碧浪。
试问晚风何处起,小荷娇娇尖角处。
“小姐,池边气阴,仔细吹了风。况且天也晚了,咱们先回了吧?身体要紧。”双挂垂髻,垂发覆额,浅绿衣衫的十四五岁小丫环轻柔的启口。这女子生得五官浅淡,眼大而长睫,眼角微垂,却并没有失了美感,反而搭配着两抹轻淡的似蹙非蹙罥烟眉,时时显出一层若有似无的哀愁。
凭着栏的鹅黄美人闻言,晃了晃神,回眸娇俏的一笑,似是笑得轻松,“小柳絮说得好呢,身体要紧。我这是怎么了,竟不像我自己了。何必为了那种人伤神,他爱上青楼就上青楼,爱跟花魁眉来眼去就眉来眼去,和我有什么关系?老生气可不利于美容,不值当!”
水墨染成的夜色蒙着一层霜一般的月华,伊人勾笑的红唇闪着晦暗的柔光,柔软可触。柳絮格外瓷白的双颊上滋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总是罩着一层灰朦朦的雾气的大睁着的眸子也比平常更加的呆呆愣愣。
“好呆~”万紫菱咯咯地笑了,水葱般的食指戳向柳絮的额头,“小柳絮呆呆的时候,格外像个瓷娃娃~”说着撑起手掌一左一右的夹击柳絮微嘟的脸蛋,划着圈的使劲儿揉着,“让人好~想蹂躏你哦~~”
柳絮一张嫩脸羞得要滴血,却僵着手不敢推一推这位千金娇贵的大小姐。突然急中生智,结结巴巴的喊着,
“小姐您您您饿不饿我我我去给您拿点吃吃的来!”说罢挣将出去,磕磕绊绊的向厨房跑去,留下身后的的女人诡计得逞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回身重又倚靠在了錾红漆的立柱上。
笑容渐渐从女人脸上褪去,一向顾盼灵活的美目却流露出了点呆怔的神色。水眸映着水色,慢慢的渗出一颗闪着珍珠般水光的胭脂泪。她抬手缓缓按住了胸口,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哀凉。她戚哀的笑着,失声喃喃,
“原来我死一次穿过来,就是为了遭这份情劫。。”
“你知道么,自从嫁与了那云冕,你便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低沉的有些落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万紫菱下了一跳,转过头,立刻诧异的睁大了眼,伸出一根纤纤素指指着道,
“狐狸美男!”
桃花眼素白衫的男子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
“敝人本名段落。”
黄衣美人闻言掩着嘴,娇声笑道,“哎呀哎呀,不要那么死板嘛~~一点都没有美男的风范~~”
俊秀的男人定定的注视着她,直到那娇笑越来越尴尬起来,终于平静的开口,
“你在我面前,何时成功的叉开话题过。”
一句话让万紫菱的脸成功的垮了下来
“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娇艳的美女嘟着嘴抱怨。
清俊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一双狭长的双目含着隐晦不明的深意细细的扫过女人艳绝的眉目,
“所幸,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皮头还并没有离开,只是被藏起来了。”
轻扬的语调竟似乎是在调侃,然而那淡淡的清冷的嗓音因为掩藏了什么情绪而绷紧了,
万紫菱怔了怔,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寂静凉夏夜,莲底塘蛙“哇”的鼓噪了一声,吱吱呀呀的虫鸣慢慢浮了上来。
那人沉静在多情的夜色中,白衣微微拂动,眼底缓缓流泄出哀伤。万紫菱感到了钝钝的心疼。
忽的一阵风起,将那人的长发高高的卷起,柔软的青丝在风中狂乱的飞扬,如同缠绵的失去控制的眷恋。
万紫菱张了张嘴,终于干涩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
突然被一双素凉的手掩住了唇——那人伏下身,看进她的眼睛,带着黛色的双目温润如玉。他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抿了抿鬓边的乱发,温和的说,
“别说。。”他压下嘴角一抹苦涩的笑,叹道,“别说。”
……
“你们在干什么?!”沉怒的呵斥从段落身后传来,万紫菱一惊,果然见一身玄黑的云冕快步赶进亭来。她心里一急,先想到要解释清楚误会,然而一转念却又有点痛快的感觉,于是便摆出一幅淡漠神情,漠然笑道,
“只是见了旧识叙叙旧罢了,夫君何必小肚鸡肠至此?”
这一句,却是将那天晚上云冕在青楼中对她说的话全数又扔回到了他的身上。云冕脸上怒意更甚,转而向段落,咄咄逼人的质问道,
“你是什么人?”
段落沉沉的看了正在负气的万紫菱一眼,转向云冕揖了一揖,淡道,
“敝人多年前曾有缘一游万府,碰巧与尊夫人结识。”
云冕冷冷的扫了一眼一旁的万紫菱,不冷不淡的说,
“闺中待字的小姐,连偶然拜访的客人都能与之相知,实在是善于交际呢。”
“你。。!”万紫菱猛地转过脸来,不可置信的瞪着云冕,气得微微发抖,“你是说我不检点?”
云冕并不看她,只是云淡风轻答道,
“哪敢,云某只不过在称赞夫人与人交际的手腕非凡,白府能有如此的少夫人实在有幸。”
“你!。。哈!老古董!!封建!”
万紫菱的表情一瞬三变,终于哼了一声,甩袖昂首而去。留下段落,面无表情的看了云冕一眼,抬脚便走,与云冕擦肩而过。
“你若要让我相信你的话,还要更努力一点呢。”高大犀利的男人勾唇笑着瞟了一眼身侧的白衣书生。那清朗的身影略顿了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云冕静静的立在睡莲簇拥的小亭中,无言的抚向亭中央一盏蒙了灰尘的古琴。
勾指一挑,琴弦“铮”地一震,簌簌的落下许多灰尘来。
云冕只是沉默的看着,仿佛沉了乌云的双目闪了闪却看不出情绪。
同样是这样的夏夜,同样是这莲花簇拥的飞亭,同样是这架只是少了灰尘的古琴,多的只是亭中央那个抚着琴的乌发飞扬的少年。
啉啉筝曲,调梁画亭,碧叶锦鳞,白衣飞扬;细眉长挑唇为勾,半阖的双目融了一层月华,一侧脸便流转出清透温润的水光。
那一刻,云冕方知,所谓绝世风华并非一定要艳色倾城——只需心爱的人,沐浴着月华,倾心倾意地抚琴一曲,那身姿便足够倾倒他心中眼中所有的城池。
“卿本云中仙,缘何堕人间?”他醉在琴声里,微醺的叹道。
那人闻言,勾出一个粗嘎的短音,和着铮铮的余震微微一笑道,
“但只为君故,敢闯狱府十八层。”
……
那人,那琴,那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绝世风华,如今安在?如今安在?
是了,已然化作一抔黄土,长眠于山野松树下了。甚至连一点点的尸骨,都不知道向何处找寻。
……
“你知道吗,我爱你,所以这天下看在我的眼中便只有你一个。我将乐你所乐,悲你所悲,护你所爱,杀你所恨。为你,我可以掀了这个大地,可以逆上青天。。。。我只要你,全心全意地属于我,再无分心,再无犹豫……”
“这便是爱么,扬笙?。。。那份再无二心。。”他喃喃着,“如果是你的话,我想现在的我,可以做到。。。”
……
是如何遇见的,如何遇见的呢?
那年的阳春三月,迎春开得格外绚烂。
他似乎又听见了熙熙攘攘的集市,少年飞扬的嗓音。
他记得那时是在街上走着,忽得便听见身后一阵人仰马翻的混乱,翻倒的车子,跌落的铁锅,商贩的叫骂,盘旋在一片混乱之上的是几声格外清越爽快的呼喝。转过身去,便看见前呼后应的两个少年,十七八岁样子,如同出生的马犊一般摧枯拉朽的飞将过来,带起一阵清爽的气流。
瞬时间,满街的混乱似乎都静止下来,只剩下两个年轻活力的身影洋溢着迸发着无尽的生命力的奔跑跳跃。
那前面的一个,一身藏青长衫罩着一件狐裘夹袄,一边动作流畅的飞身跃过沿路遇到的一个个障碍物,一边发出畅快的仿佛山间飞涧一般的哈哈大笑,藏青色鲜艳的衣摆在空中画出一波又一波的闪光。少年跑着,一边不耐烦地扯开衣襟,露出雪白的里衣,和一截精细的锁骨,时不时的擦过灰白色柔软的狐毛。他笑的时候扯起一边的嘴角,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显得既有些邪气,又带了些憨态。
后面的那个,身着蟹壳青半长薄棉袄,打着绑腿,扎一方青巾,长眉细眼,鼻挺而不高,清秀却无太多特色。唯一出彩的是那一叶薄唇,线条玲珑雅致,颜色朱而不艳,精巧的嘴角常常含了一朵笑花,显得十分和气可亲。他边跑着,边时时注意照顾着前面嚣张胡闹的人,却是个心思细腻又周全的角色。
看着这一对少年,云冕史无前例的产生了一点兴趣。于是,当他看到少年后面气喘吁吁的跟着自家商号的中年发福的掌柜,一见了他便大喊着“大人快帮忙小的拦住那两个小贼!他们偷了。。”的时候,他并不需要听清楚他们到底偷了什么,便伸手一捞,将那打头的少年郎揪着后脖领子拎了过来。所谓擒贼先擒王,云冕的火眼金睛很刁钻的一眼就看出这个小团伙里面哪个是贼头子。
那被人揪住领子的家伙被突然狠狠扽了一下,捂着喉咙翻白眼咳了半天才停下来,眯着汪着泪(咳的)的猫眼龇牙咧嘴的看着他。云冕摆摆手适意那胖掌柜回去,继而转头挑眉看着他,戏谑道,
“听说你偷了我们家东西?”
少年恶意的舐了舐嘴唇,嘿嘿笑道,
“不错,老子偷了你们家财神爷!”
云冕微怔,继而笑一笑说,
“财神爷让商家请回家是大大的有用,然而让普通人请回家,可就不是喜事是累赘了,你确定你要请?”
少年无趣撇了撇嘴角,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扔向了云冕,带着笑喝道,
“无聊无聊,还你便还你,何必扯出一堆大道理让人心烦!”
云冕将他放回到地上,亦笑道,
“可信可不信的事,不信自然不心烦。商家信,是因为想信,你不经商,你不信也无关紧要。”
那少年转着脖子扯了扯衣领,越扯越乱,自己却毫不在乎,仰头便又要说话,还是后面那个沉默着的少年此时默默的伸手过来替他整了整。
“谢啦小环儿!”那少年摆头向那少年灿烂的咧了一下嘴,又转过头来看这云冕说,“无关于信或者不信。这世间只要有人信的,我便敬畏它,决不会轻易得说不信,也决不会随意的拿来戏耍。你既然说这东西在你们商人中是如此重要,我便不能冒险去触犯他了。”
云冕没听过这种言论,觉得有些新鲜,不免萌生出了想要在了解少年多一点的心思。
“你通情达理将财神爷还与我,我自然也应该通情达理的给你一点奖励,倒不如三人一起去黄家楼,我请你们一桌宴,如何?”
那少年一听,嘿嘿笑两声,抱着胳膊往后一倚,倚着虚空眯着眼道,
“你说我通情达理,是说我听话懂事,你说你自己要通情达理,是说你宽宏大量。你把我当朋友,我便和你多来往,你把我当成有趣的孩子,那么就恕不奉陪了。”
云冕眼光一闪,急忙拉住少年,指着前面一处面摊说,
“公子,在下云家云冕,称心与公子结交,不若共去前面面摊一叙?”
少年咧嘴一笑,回道,“本公子姓燕名扬笙。还有,”他大拇指得意地向旁边一比,是家飘着干净的招牌布的混沌摊,
“我们去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