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下人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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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连打了个喷嚏,一旁侯着的丫鬟紧张得立刻把手里的披风给他披上,“大人,院里风大,还是披上吧。”
要再感了风受了寒,管家又该责怪她伺候不周了。
顾连有些无奈地拢好披风,随口问:“今日是初几了?”
丫鬟道:“今天是初十了。”
“都初十了……”顾连轻轻皱起眉,若有所想地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去唤随从。
东宫这一块,顾连不曾涉足。一来他同太子并无多少交集,二来,顾连深知,太子虽待他一直还算和善,但绝不是自己能与之畅谈言笑的人。
太子和睿王这些年明面上暗地里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顾连又是谁船上的人,深沉如韩峻,怎可能不知?
而且,韩峻,是知他过去根底的。
这点,才是他心里最大的疙瘩。
被人握着把柄却不动声色看你怎样折腾,这种感觉,很不好!
东宫殿阁里,韩峻正合上一份折子,就听门外传报顾大夫求见,韩峻微微一愣,申时已过,再有一刻便是晚膳时间,朝臣一般不会在这时求见。顾连同他往来不多,一般也就是下朝途中偶遇,这么登堂入室来求见,还是头一回。
顾连见过礼,感受到韩峻的打量,忙道:“方才来得匆忙忘记更衣,叫殿下见笑了。”
韩峻淡笑道:“无防,其实我觉得顾大人随意一些更好。不过你如此匆忙来见我,可是有要事?”
顾连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要事,只是有点私事,想请殿下准许。”
“私事?”
“几日后便是中秋……臣已多年不曾回过乡里,想借此节日,回乡看一看。”
韩峻静了一会,淡淡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虽没料到韩峻会有这一问,但对方既知他根底,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顾连亦淡声回道:“家中,自然是不剩什么人了,但也想回去看一看。”
顾连微低着头,看不见韩峻的表情,但依稀听见了声叹息,韩峻道:“你要回乡探望,本宫岂有不准之理?不过,本宫也有一事,希望顾大人应承。”
顾连下意识问:“殿下要臣应承何事?”
“凉州之事不能久拖,中秋后朝内诸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本宫想亲下一趟凉州。所以,这批红之事,还得再劳烦顾大夫一阵。”
凉州开凿运河,也算今年朝内一桩大事。这样大的工程,油水自然不会少。官员贪污是寻常事,只是这回的情况……顾连虽不是相关之人,也察觉得出其中的严重性。
这些人敢这样无所忌惮倒不是因为自身有多大权势。这些人相互勾结,拉帮结派,要办起来,往往是查一个带一窝,办一个牵一窜。要真揭根究底,不知又要牵连多少人?
朝局动荡,官僚体系溃乱……韩峻眼看将即位,固然是不愿看到这些的。
但……顾连仍然觉得韩峻此时做这个决定有些突兀,甚至有些不合理。
“臣以为,凉州之事虽棘手,也还未到需要殿下亲身亲为的地步,况且眼下圣上不能理政,朝内诸事还需要殿下监察,此时离京,实在不妥。”
韩峻道:“朝内还有太傅,应是出不了乱子,顾大人不必担忧。”
顾连心里更没底了。陈太傅……他就不相信韩峻不知道这位陈太傅安了什么心。
前日刘安才传出消息,紫宸宫里的那位,情况并不好。已经几日不曾睁眼过,连姜余都断言,许是过不了立冬。
这个节骨眼离京,倘若皇帝在这期间咽了气,不等于失去对皇城的掌控吗?
顾连脑中飞速运转,却想不出韩峻到底什么用心。
“顾大人,在想何事?”
顾连回过神但见韩峻正眼带疑惑看着他,只好暂收起那些臆断揣测,道:“臣只是仍觉得,有些不妥。”
韩峻却笑了,“顾大人就不要再杞人忧天了。本宫主意已定,二十六日起程,还请顾大人早去早回。”
韩峻言语带笑,说的却是不容置否的话。顾连只好一弯身,道:“臣遵命。”
次日上午,天晴无雨,阳光灼灼一扫连日来的阴潮之气,让人遍身暖意。
顾连走出门时被那日光刺得眯起了眼,忍不住拿手一遮,但身上却是舒坦的。连日下雨令他的身体一直处于倦怠的状态,被久违的日光一照,似乎又重有了些生气。顾连适应了日光,才看向马车旁那几个家奴,“王叔,这些人就不必跟着了。”
王勤正指挥着人把一些日常用品和衣物往车上搬,闻言立刻道:“那不行!大人出门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
顾连道:“我只是回乡走走,也不办什么事,用不着这些人。唐钰随行就好。”他本就不是爱讲究排场的,何况好难得才离开御史台,离开京师得几日清闲,弄一群人跟进跟出成日眼前晃,就没意思了。
王勤却有点急了,“就算不办事,京城到汉城也要几天路程,多带几个人总是好的。路上要是有点什么情况,大人也有个援手的人。”
“王管家,多虑了。”顾连漫不经心嘲他,伸手向后一挥,“你们都回吧。”
王勤看着一行人齐齐往里走,想再说什么,但顾连已经自顾自上了马车。他只好走近唐钰身旁,不厌其烦地交代了一通。
都是日常琐碎。
唐钰一个护卫,只懂带刀护主,哪里记得来这些?听完懵了好一会儿,才在王勤催促下愣愣点头。车夫扬鞭一抽,马车很快就行出了巷口拐上大街。
王勤叹了口气,正要往里走,巷口拐进来另一辆马车。王勤只一看便知里头坐的是谁,他立在原地等迎。
果然马车停定,韩君曳掀开车帘走下去来。
“殿下来得不巧,大人告假回乡,今早已经出门了。”王勤将人迎进门后如是说。
韩君曳闻言脚下一停,却没说什么,接着往里走。王勤谨慎跟上。
到了厅里,下人沏上茶。主人不在,他这个管家不好就这么走了,但他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好干站在一旁看着睿王喝茶。
韩君曳和韩君廷不同,王勤即便是没有见过他发火动怒的时候,可只要他坐在那里,便仿佛自带肃气,无人敢随意出声。
私心上,王勤是不喜欢这位睿王殿下的。人在朝中是非多,韩君曳这种的,更是处在是非中心的人。顾连能有今天不易,可以的话,他真真不希望顾连与韩君曳有过多牵扯,奈何顾连执意与他为伍。
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韩君曳视线在堂中停留了一会,依然是那幅没有落款的君子兰。跟着他转头向王勤,说了第一句话:“听说,顾府最近住进了位客人?”
王勤忙解释:“回王爷,哪里有什么客人,只是新进了个下人而已。”虽然不知道睿王爷对此事存在什么看法,但带了个伎子回府,终究不是适合拿出台面论道的事。
韩君曳哦了一声,道:“这顾府府对下人的要求和标准,倒是清奇。”
王勤尴尬地陪笑。
“去请他过来。”
王勤笑容凝住。
能直说的话绝不绕着弯说,这就是睿王殿下的作风。
后院里,允笙照正拿着把大剪,围着那些花花草草修修剪剪。
“那个允笙……”
他回头,见是王管家,规规矩矩问了声早。
王勤依旧有点不友好,对他道:“不要再剪了。”
这管家虽不待见他,除了爱使唤他日常打打杂,倒也没怎么为难过他,允笙好脾气地道:“还差一点就好了,书房我马上就去扫。”
“叫你不要剪就不要剪了,睿王殿下在前厅,命你马上过去。”
允笙一愣,自己虽识得不少官贵,但这睿王爷,的确是从未谋面的。这位睿王爷他也有所耳闻,年少从军,功业有成,就在月余前,又平了塞北之乱凯旋回朝。
是个人物。
可并没有听说睿王好自己这一道,不知传唤他做甚?
“还磨蹭什么?快点!”王勤已经不耐烦地催促,他只好放下剪刀,匆匆一掸身上的木屑便跟着王勤往前厅去。
“你就是允笙?”堂上传来一句淡淡问询。
允笙跪在厅堂中略低着头,“是,不知王爷唤小人前来何事?”
“抬起头来。”
允笙依言抬起了头,顺道看清了这位睿王爷——
那是张天工雕刻般的脸。他坐在那,端的是武将的飒爽之姿,眉目间却是皇家子弟的俊雅贵气。
世间能有这般气质的,并无几人。
允笙有一瞬想到了那个在晚枫楼客间被自己戏趣的少年。
只是一瞬的事,因为韩君曳此刻盯着他微微蹙眉的神情令他有点忐忑。他依旧抬着头,却低下了眼。
良久,韩君曳问他:“你可有亲人?”
睿王特意传唤他前来难道就为了问他有无亲人?允笙觉得很是奇怪,但自己身份低下,无资格多话,他只据实回道:“小人自幼便与家人离散,记不得这些。”
韩君曳神情复杂看着面前跪着的人,半晌道:“罢了,你下去吧。”
允笙轻轻疏了口气,预备起身,韩君曳突然道:“慢着……”略带冰冷的两个字叫他提起的膝盖又跪了回去。连一向不待见他的王勤都替他把心提了一提。
韩君曳略考虑了下,道:“你在顾府,只尽下人之责?”
王勤再次暗暗感叹睿王的直接。
奇怪的是如此尴尬的问题从韩君曳口中问出来,居然没有一丝别扭,甚至叫人感觉不到有何不妥。
韩君曳问得隐晦,允笙却是明白的——一个伎子被人赎回家,哪会只是做日常扫洒?一般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可惜他真的只是在这日常扫洒的。
他入府至今,顾连并没有传唤过他,更别说其它不能拿出台面说的事。
误会遇得多了,倒也坦然,允笙道:“回殿下,允笙是府内下人,自然是只尽下人之责。”
韩君曳淡漠的神色有所缓和,看起来对他的回话还算满意,手一挥示意他离去。
允笙磕了个头,退出厅堂。
韩君曳手从袖里伸出,一封书信捏了一路已经有些褶皱。
信是北境来的。刚得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其实有些无措,思量了半天终于决定拿过来交给顾连。结果人没在。
“大约是天意。”韩君曳轻轻道,五指收紧将那封信收进掌心揉成了一团。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