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六章上梁不正下梁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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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舅兼镇远将军柳瑾。
    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人,已经在黄土里长眠了十年。他还是在每年秋分之日,来此独酌,奠缅故人。
    柳家世代辅君,门第显赫,到了柳瑾这一代尤其兴盛。柳妃入宫后,柳瑾更是集位和权于一身。
    然而俗语有云,富不过三代,名不过五代。
    柳家也正应了这句俗语。盛极后,便走向了衰败。
    没人料得到,柳瑾会在那桩结党营私案中被诛连。
    却也没有人意外。君心难测,历来伴君如伴虎。何况为人臣者权高震主,终是躲不过帝王猜忌的。
    柳家人喜爱狩猎,柳瑾在京述职时,每年秋分,都会在城外山中举行围猎,并邀麾下各将士参与。这间屋子,是他当年为打猎时方便遮雨避日而让人建造的。
    孩童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恍惚,韩君曳不记得那时围猎的盛况了,却很清析地记得柳瑾抗着他在肩头走在苍苍林道中的情景。
    那时他还小,脚力跟不上成人的柳瑾,山林道路又崎岖不平,走不动了,柳瑾就抗他上肩头。他乐得摘了一路野果子,回到小屋里洗都不洗直接就开吃。柳瑾就坐在他旁边,一边喝着酒,时不时捏着自己衣角将那些沾了尘土的果子擦拭干净,笑看他吃的一脸汁水。
    朝野都知柳国舅最宠四皇子,韩君曳五岁起就时常被柳瑾带在身边,不是骑马射猎,就是舞刀弄剑。为此柳妃一度抱怨:“君曳文修不精,可不就是兄长带坏的!”
    韩君曳最后一次见到柳瑾,是他问斩的前一天。韩君曳去牢里为他送行。
    柳瑾正坐在矮桌旁温温吞吞吃着他最后一顿饭食,姿态淡然。明明已经是一身囚服镣链加身,偏偏就是让人觉不出一丝一毫的狼狈与潦倒。不论是座上公卿还是阶下囚,这人从来定得住气。
    听见牢门响动他自然而然停下筷望了过来,待看清立在门口的是韩君曳后,他先是微愣一下,随即扯出了个略带期望的笑容,“有带酒吧?”
    柳瑾是个酒鬼,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无酒下腹,就做不成事。就连上战场时,都要捎上那么几两。军规千百条,只作战不得饮酒这一条,柳瑾是不会遵守的。但这不影响麾下将士百万兵卒对他心悦诚服听命。
    韩君曳走进去,隔着那张矮桌在他对面盘腿坐下,默默把酒壶酒盏摆上。
    “还是曦冉了解我。”柳瑾看起来十分满意,提壶自斟自饮。
    两杯下去后,他说:“可我似乎从没了解过曦冉。”
    他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韩君曳始终低头沉默。
    最后柳瑾说:“你做得没有错。”
    阳光重新眷顾山林时,韩君曳离开了木屋。
    回到府中,陈木年已经在菊花满庭的院子里喝茶赏花,侯了他许久。婢女正为他换上新的茶叶。
    “殿下可回来了。”陈木年今天收敛了平日的随意,正正经经向他行了个礼,视线落在他沾满泥土的靴子上,道:“早头还下过雨,殿下怎还去山上?”
    韩君曳在椅子上坐下,不答反问:“找我有事吗?”陈木年不是有耐性的人,向来没有等人的习惯,他会等在这儿,就必然是有要事。
    果然他坐回身,声音放低,却字字清析认真地道:“下月初一戌时,城南梅庄,家父等人恭候殿下驾临,望殿下不要失约。”
    老狐狸沉不住气了。
    韩君曳端着茶杯看前方,眼神却是放空的,不知在看什么,片刻后抿了口茶,淡淡回道:“请陈大人转告太傅,本王定准时赴约。”
    陈木年看看他,似乎并没有再与自己说什么的打算,有点揣摸不出他此刻心思。但得了想要的答复,便告辞离去了。
    陈木年走后,韩君曳到书房,一坐就是许久。他手里握着本书,但根本没看,一动不动发着呆。
    这情形令进出书房的下人心生压抑,连走路都小心翼翼起来。
    韩君曳极少发呆,几年的戎马生涯早磨去了他性情中的忧柔。韩君曳做事,向来是当机立断的。
    实际上他也并非在犹豫什么。走到了这一步,往后已经没有退路,没什么可犹豫。
    只是有些事,到了这个时候,他得理一理。
    谋划数载,各方布属已经差不多,只等一个适当时机。
    陈斯这个时候邀他梅庄聚约,无非就是想和他商议什么时候把大计落实了。
    陈木年的爹陈斯,早年和柳瑾确实有些交情,当年柳氏一族正强盛的时侯,也是全力扶植韩君曳的。但这人和当年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今时今日的陈太傅位高权重,野心也跟着大了。
    陈斯之所以同他合谋,无非是因为当今太子已成气候,而他陈斯还没有一手遮天的能力。
    韩峻是东宫嫡长,将来继位是名正言顺承天应命,又有一众宗亲老臣扶持,陈斯即便是有辅政之权,也镇压不了韩峻。反之如果是逼宫夺位的韩君曳,情况就不同了,将来再把今日篡位的旧帐翻出来,罢了他自己做皇帝那也是出师有名。
    不过,他是不会给陈斯这个机会的。
    至于陈木年,这个幼年之交倒不尽是假的,只到底是陈斯的儿子,真到了反戈相对的时候,韩君曳知道那点交情是断不能叫陈木年赔上家族命运的。
    再者是顾连……
    如今的顾连已经摆脱过去如获新生,前程无可限量。再过几年,说不定丞相之位都是他的。韩君曳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同自己合谋,做这些引火烧身的事情?
    即使为了流放北境的家人,他日韩峻为帝,未必就不能如他的愿。
    他觉得顾连硬要趟这趟浑水的理由有些牵强,可也想不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韩君曳仍旧那个姿势握书坐着。书房外,王府管事已经抱着卷画像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他看得出韩君曳许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本是不该上前打扰的。无奈这画像是宫里头派人送来的,怠慢不得。
    赵管事在王府做事也有些年头了,这睿王爷看起来沉稳有度,其实不是什么好脾性之人,睿王府与相府那点往事他也算个“知情人”,他实在拿捏不准,要不要上前去讨这无趣。
    碰巧韩君廷正往这边过来,赵管事看见救星一样忙迎了上去,“参见六殿下。”
    “赵管事,你也是来找四哥的吗?怎么不进去?”韩君廷是睿王府常客,待他们这些家奴一惯随意。
    “小人有件小事想要求殿下帮忙,”赵管事脸上泛起难色,“方才宫里差人送了幅画像来,说请王爷务必看一看。”
    “那你拿进去给他看不就得了,怎的还要费事请我帮忙?”韩君廷笑笑说完才想到了重点,“画像?谁的画像?”
    “这个小人就不知了,来人只说是柳妃娘娘宫里的。”
    韩君廷脑筋转了转,总算恍悟过来,拍一拍他的肩膀,“我帮你拿进去。”
    赵管事卸了块大石喜得连连道谢。
    “宫里的画师,技艺倒是有长进。”韩君曳摊开画像无关紧要地瞄了一眼,无关紧要地评了一句,搁到一边。
    画像上的女子明显是经过了画师几番修饰美化,眉眼鼻唇无一不精致,就是认不出来是哪个。
    “看来今年,确实是大利之年。”韩君廷坐进椅子里,顺手从桌上摸了个小摆件玩,“画的谁呀?”
    “与你无关。”
    韩君廷讪讪撇了撇嘴,又道:“话说回来,你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纵然你痴心不改,人家也已经嫁作人妇了。你同杨二小姐是不可能了。我大启才貌双全的女子多的是,你又何必如此执着?”韩君廷为自己的苦口婆心默默感动了一把,没有察觉到韩君曳越渐僵硬的嘴角。停了下又补道:“难不成你真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孤家寡人?”
    韩君曳按了按脑门,叹了口气,放弃了同他解释的念头,转而问:“我听说你近日时常在楼里逗留,有这回事吗?”
    这孩子,是该管教管教了。
    “呃…”韩君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就是去听听琴,赏赏乐。”
    “听琴赏乐?”韩君曳鼻间一哼,明显不信,“你几时这般风雅了?”
    韩君廷应付着干干一笑,“其实人偶尔装装风雅还是挺有必要的。”
    韩君曳道:“好吧,你去那种地方也无可厚非,但,你为什么要去找那些人?”
    “哪些人?”
    “什么张公子李公子……”韩君曳歪头想了下,“还有什么允笙公子?”
    韩君廷讽剌道:“你可真清楚。”
    “你要知道京西是哪家的地盘,你在陈木年的地盘上晃荡,我想不清楚也难。”韩君曳顿了顿,神情一肃,道:“我奉劝你少去接触那些人,好奇心人人有,不是什么事都能去一探究竟的,别因为那点好奇心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气。”
    韩君廷静了片刻,韩君曳以为他听进去了,正要再引导几句,韩君廷突然幽幽道:“可要是已经染上了怎么办?”
    韩君曳的脸顿时冷掉,“你说什么?”
    “没什么,”韩君廷漫不经心道:“我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真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气也不稀奇。”
    韩君曳险些吐血,“我还说你不听了?”
    “哥,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我自有分寸。我过来就是跟你道个别,我明天便走了,不要太挂念我。”韩君廷放下摆件大步往外走,临到门口时还回过头来笑嘻嘻道:“其实我觉得,这睿王府,是该有个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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