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清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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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是个小城镇,十年的光阴过去,仍然没什么巨大的变化。没有京师的繁华风流,却也熙熙攘攘,车马如龙。尤其十五将到,街上更是五步一摊十步一档,卖果子蜜饯的,卖挂饰摆件的,卖过节用品的……叫卖声此起彼落。
现在还是白天,到了晚上,这街上就是另一番流光溢彩的景像了。
自马车一驶入镇上街市,顾连就一直掀着帘子看着外边熙熙攘攘的景像。只是那些景像,似乎并没有达到他的眼底。他的神情一直很平静。
街道越来越开阔,行人却渐渐稀少,马车经过一片精致的私人宅邸,“清安里”三个四方端正的大字映入了顾连眼里。也就这一瞬,他平静的眼,波澜微漾。
“停车!”顾连还是在即将拐弯的时候叫住了车夫。
马车应声而停。
程素一早出城到山上寺庙上香还愿,回家时已经傍晚。夕阳正当好,将驻立在门前的人映衬得如同画中人。
随行丫鬟戏笑道:“这是哪家公子在此望穿门墙,苦等小姐?”
“莫要乱说。”程素责了丫鬟一句,脸上却没有半分责备之色,许是早已习惯这种玩闹。她望了望门口人,不疾不徐上前问:“这位公子…可是来找兄长?”
门口的年轻人闻声转身,将她打量了一下,不答反问:“小姐是这里的主人?”
程素在他转身面向自己时已有些愣住,被这么一问,难免不自然,“这儿是我家。”
年轻人道,“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这……”程素为难起来,这人可真奇怪,不报姓名不报来意,却问人家能不能进门看看?若不是那一身气质和相貌实在出众,真叫人要以为他是意图入门行窃的毛贼。
“小姐,”丫鬟上前附耳低语,“此人言行怪异,咱们还是别搭理的好。”玩笑归玩笑,家主不在,让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子进门确实不妥。出什么问题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哪个担待得了?
许是觉得自己唐突了,年轻人忙加以解释:“在下只是路经此地,觉得这宅子造得别致,风格奇特,才起了想入内一观的念头。倘若小姐不方便……我这就离去。”他拱手道了句抱歉,转身便欲走。然而他眼底那抹掩不住的失落,太明显了。
姑娘家本来轻易心软,再加上面前人生了副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相貌,程素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唤住了人:“公子留步……”
年轻人已经走出几步,闻声停住脚,程素道:“公子请随我进来吧。”
“这宅子原来的主人是个高官,和家父是故交,十年前因为犯案入狱被抄了家,家眷也悉数流放。还有个幼子被权贵收进家里为奴,后来便不知所踪了……家父行商略有所成后,原是想将故人之子寻回,可惜几年过去,始终杳无音讯。”
顾连跟着程素走在花木环绕的长廊中,听着程素慢慢说着自己的旧事,如在听别人的故事。
“遭此横祸,也不知他如今何处安身。”程素不无唏嘘。
“他既然逃过了一劫,想来会有后福的。”顾连淡淡看着院落里那一片金灿灿的秋菊,富贵人家总是不会让自己的院子荒芜,一年四季,总有应季的花木能充实自己的院子。
“但愿如此。”程素轻声道,这才想起来问一句:“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顾。”
程素一怔,“巧了,这宅子原来的主人也姓顾……”
顾连道:“天下之大,同名同姓尚且有,不足为奇。”
程素不置是否,引他继续往里走。顾连静静跟着,越往内,就越是心绪百转。
原以为物换星移,不曾想这里竟一分未变。
他是十四岁才进的京师,十四岁以前一直和姐姐住在故居清安里。汉城人重家风,但凡有点学识的人家都爱给自己的住宅题匾命名,或以此为座铭,或以示子孙后人。“清安里”三字,便是父亲亲笔题。取清廉安民之意。
那件事以后,清安里也被查封了。
父亲一生最重名声家风,到最后却落得罪名加身抄家问斩,何其悲凉。
往事已往,如今清安里已经易了主人。
“家父买下这里以后,只做了简单修葺,什么也没有动过,就连大门上的匾额都没有改动,一直保持着它原来的样子。”程素望了眼旁边人,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神,正呆呆望着廊道外半掩在雪梅树下的秋千架。
家里没有孩童,那架秋千已经几年都没人动过了,藤草缠得到处都是,不知有什么稀奇?
程素从那双专注的眼睛里看到了莫名的感伤,一时不忍去扰了他。可是……
丫鬟近身来小声提醒:“小姐,天色不早了,他看也看了,咱们还是让他走吧。”
程素看看昏黄的天,斟酌着如何开口送客,顾连已经转身,再面向她时已经神色如常,“今日之事多谢小姐通融,天色不早,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程素微微点头,“公子慢走。”
最后一缕余晖散去,人也走远了。程素看着人离开的方向仍有些怔怔。
丫鬟不免又戏她:“小姐这般不舍,我去把他叫回来?”
程素却没了同她玩闹的心情,她凝着眉,自言自语般:“我越看他,越觉得有些眼熟。”
十五日晚,顾连直等到亥时,才到宗祠里上了柱香。
此刻已经是镇上人家忙着拜月逛花灯的时候,没有人会再来进香,祠堂内香烛未尽,尚有亮光,还能看到袅袅的烟雾,缭绕在那一片整序排列的牌位前。
顾连就在无人的香案前,静静跪了片刻,磕头,起身离去。
街上早已是灯月齐辉的光景,笙歌夹着嬉闹不断的人声时远时近传来。
汉城水路四通八达,临街便有水道,水面上有不少专供游人赏月看灯的小船。顾连跳上临岸一条小船,付了银两。船夫是个瘸子,平日就靠一条木船渡客维持生计,难得遇到大方的客人,欢喜得将他大夸了一通,一瘸一拐去解绳子。竹杆一点,小船便缓缓荡出去。
小镇的木舟自然比不得京师的画舫精致堂皇,稳定性也差些,但比起去岸上漫无目的地走,顾连觉得承个小船在水上游荡更闲适些。只苦了不识水性连船都没坐过几回的唐钰,坐在船蓬里头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
时间确实很晚了,岸上还算热闹,水路上却是有些冷清了。
夜色深沉,寒露浓重。
顾连站在船头,起初还有些兴致,看着看着,突就然觉得,也无什么可看。
景致是好的,可惜没有能谈天的人。旁边就一个说句话拐了个弯就听不懂的唐钰。
纵有繁灯三千映明月,一人看来也没意思。
顾连没了兴致,扭头又看唐钰撑得辛苦,索性对后方喊道:“船家,上岸了。”船夫应了声,边调转方向边道:“公子可得等上一等,这儿离得岸边有些远了。”
顾连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去看唐钰,正要问他还撑不撑得住,就听“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是姑娘家惊慌失措的喊叫:“小姐!救命啊……快救救我家小姐……”
呼喊声是前头不远处的船上传来的。
船夫道:“糟糕,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