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古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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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古庸的忽然来访让楚小磊惊讶不已,毕竟和他相识不过几天,而且似乎和他之间隔阂不浅,但他却先来了。楚小磊以为他是负荆请罪,忙迎出去。柳古庸拱手作揖说:“小生这厢有礼了。”小磊笑着还了一揖:“兄台为何而来?”古庸拱手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无难不请小磊兄也——”他为显示自己古文功底深厚,故意将“也”字音拖长。小磊知道他的性情,因而只是心里发笑,不敢出言相讥,说:“开门见山好了,这次来有何贵干?”古庸听了这话,竟显得扭捏起来,如刚学下蛋的母鸡,半天功夫,蛋没下来,脸却憋得通红。小磊不是心理医生,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准是关系到私人情感,于是缄口不语,等他说话。古庸没那份好耐心,做贼一样先四周瞟了瞟,见没人,这才附在小磊耳边私语一番。不过,这私语太过“细语”,怕是上等的窃听器拿过来也听不真。小磊忍不住,说:“什么事情嘛,你直接说好了?”古庸此时像三岁娃娃,差点眼泪带鼻涕齐下:“拜托,老兄!你声音轻点好不好?”说着,又四下张望一番,这才轻声说道:“小磊老兄,我知道你语文功底特好,也知道你作文水平出魔入化——”小磊一向是懂得知足的人,听了这两句褒扬已经心满意足了,此时见古庸抒情有越轨趋势,怕他万一吐出颗狗牙,坠了自己的声名,忙说:“行行行,你有什么话直说,咱们兄弟间又不是外人,能帮忙的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古庸见马屁拍响,已经生效大半,忙说:“是这样的,我——我……我昨天晚上写了一首诗,想,想,想……”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下文。小磊笑道:“你慢慢说,别急。”古庸整理下思绪,接着说:“我想送给——娜娜的,但又不知道好——不——好,所以,所以才拿来向你请——教——”小磊一向讨厌矫揉造作,这时不禁也谦虚起来:“其实我也是水平有限——”古庸不待他下文,怒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种人,口口声声说大家是兄弟,但兄弟遇到困难时你就袖手旁观,你——”他说的虽然是气话,却也饱含深情,便是古庸自己听了也忍不住要至于涕下。小磊见他误会,又听一番真情告白,便应承下来说:“好吧,咱兄弟情深,别的我也不多说,稿子呢,拿来,我帮你改!”古庸激动地想窜上去抱起小磊拥吻两口,又怕这事传到他的“娜娜”耳中,令她怀疑他有同性恋倾向,因而不敢动口,但却愈发觉得小磊顺眼了。
楚小磊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问:“稿子呢?”古庸忙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慌慌张张塞入小磊怀中,如同党内同志交付任务一样郑重地说:“兄弟,全靠你了。”说的有声泪俱下之势。小磊忙一副大人训导小孩的口吻说:“年轻人,凡事不要这样悲伤,《黄帝内经》说‘忧伤肺’,再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要多多保重!”古庸如今是身在屋檐下,只好低头,委屈地默认了这个年轻的长辈。
柳古庸不愧和柳残阳同宗,所作诗文血腥味十足,粉红色的信纸上邪毒横溢,如一堆牛粪生在满簇鲜花中。楚小磊理通了韩小邪与路小娇而非小娜的关系,又想及古庸和自己不过几日交情,更想到路小娜花容月貌,综合考虑,决定对古庸的诗文进行全面解剖。首先将诗题《仗剑倚红颜》改为《致小娜》——本想学舒婷《致橡树》那样改名叫《致红棉》,忽想及彼此毕竟是动物而非植物,又恐古庸看不懂,为他是问,只好通俗一点;但再见下文,不由傻眼:
仗剑倚红颜
丘比特的金箭一箭刺穿我的胸膛。
——鲜血,淋漓的鲜血狂涌而出!
我手捂伤口,怒问苍穹:
“为什么江玉郎的邪毒会赢得萍姑的芳心,
而我的痴情只换来你冷漠不屑的一顾;
为什么郭靖的蠢笨会换来蓉儿的真情,
而我的聪颖只引起你的反感与冷眼?”
我想哭,却不敢;我想笑,却不能。
你的举手投足仿佛那“吸星大法”,
已将我身心紧紧缠住;
你的温柔的眼神,
纵然“移花接玉”神功也难匹敌!
啊,我的血将流尽;
啊,我的心将枯萎;
啊,丘比特啊,请借你的神剑与我一用,
让我与最爱的人儿共走天涯!
楚小磊读了三遍,才略知大意,心想无非是嫉妒,同门相残,这又何苦呢?——怎一个情字了得!这时才深谙女子的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更让柳古庸与江、郭两位大侠同门反目——所谓“清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果然如此!再想想路小娜只是学生尚且如此,若是到了以后——一念至此,忽有灵光一道打出,击了这年头,又为她抱屈起来,“天生丽质难自弃”,关她什么事呢?古往今来,什么“妲己亡商,褒姒灭周,西施废吴”之类全是狗屁,男人们自己犯错没种承认,便找个人替代,而且找女人,用外文骂简直他妈的shit!
楚小磊觉悟到这份上心里宁静不少,专心解剖起来。对于这类灵魂腐朽只剩空躯的病人,小磊一向有自己的医法,可比专职解剖师要高明得多。为达到助友悦人的效果,小磊决定先杀后救。这年头,搞文学的要比从医的幸运,而从医的又要比做屠夫的幸运——搞文学的可以将文学搞得死去活来,而且绝不犯法,阎王爷那也不会登记在册;而从医的虽然拿到合法的屠杀证,但绝不敢有文人的潇洒劲,医死了几个不仅阎王爷那不好报账,便是死者家属这关也难过;屠夫们无疑最低贱,平日杀马宰牛地不亦乐乎,但最后只怕阎王爷也没见上个面就让牛头马面们捉了去,当然逃不了生杀活剐。
小磊虽然应承的快,但真要他动手却犯难,没了庖丁解牛的游刃有余,手术刀样的笔甚至拿也拿不稳,脑子里更是糊涂成一团,笔在纸上如醉汉乱撞,将古庸的“孩子”撞翻在地,一脚不小心踏了上去——这一踏却踏出少许所谓的灵感,举笔写道:
致小娜
让我怎么说
我的人儿
是你的绝世容颜迷了我
还是我的风流才调随了你
带着风一样的情怀
你从那边走来
带着火一样的热心
我从这边走去
我们不要问命运如何
也不要管是否相遇
这样默默,默默地走下去
路还长——
或许你要我为你照亮
或许我要你为我吹明
至少
我们不会迷失方向
楚小磊一向不擅长这现代诗歌,对一些所谓的现代诗歌也一直有着种“深恶而痛绝之”的感情,这次能写出来,应该是托柳古庸的洪福。古庸这小子虽然是现代诗歌的牺牲者,但不失为实验者。虽然他有大侠师傅并也曾扬言“从武一生”的经历,但后来步入中学,读了不少徐志摩的诗,大为崇拜,遂变节背叛师门,改投文学,一心将武侠引入诗歌,另立门户,虽然似乎不大成功,但此举只怕至今也是前无古人。也正是因此,柳古庸对小磊的改诗颇是不满:“这样不行,这样的诗没有我的风格,她一眼就能看出是你写的,到时候——不好办!”小磊早有防备,说:“你将信纸换成武侠底面的不就行了。”古庸顿时茅塞顿开的样子,一拍脑袋说:“你小子聪明,老夫技不如人,咱们下次再见个高低。”小磊说:“孺子可教也。”古庸虽略有古文之好,怎奈他又“古”又“庸”,这时“庸”字后来居上,盘踞“古”字之上,竟对小磊之言闻而不知其意,只是傻笑不止。
柳古庸原想托人将那诗信带转给路小娜的,但考虑邮路不顺,他身在高二,何况,路小娜班上的同学他也不认识。因而决定亲身上阵。他在去路小娜班级前想了很多,“送与不送间,柳身千万难”;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捷足先登。到她们班门外时,又立足站了一会,毕竟是“中”生大事,全面思考很有必要。古庸决心要留个好印象,因而在喊他出来之前先将头发理了理,因没像女孩子一般身边常带镜子,所以“对镜贴花黄”一类是没的想了。一阵装束之后,古庸开始行动——还是先习惯地四周看了会——这次居然还他妈的没什么人——但古庸这次并不想没人,而是想寻人——做灯泡。班级外只站了个年少白头的男生,模样也算标致,只是一双腿有意无意地抖来抖去。古庸看见他抖,顿有了“见贤思齐”的感觉,腿不由也跟着抖了起来。
古庸走上去,事先已考虑到古语“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提前卖笑:“小生这厢有礼了——”那白头的转过脸,似乎听不懂:“你说什么?”古庸没想到他智力如此低下,心想古文对于这种人来说肯定如同天书,因而换成白话说:“你是这个班的吗?”白头的智力低下,火气却不小:“废话!”古庸以为是自己笑容不够,未让对方产生足够好感,忙作自我调整,将两排白牙露出,说:“麻烦你喊小娜一声好吗,就说我找他?”白头的一个机灵,问:“你说什么?”古庸心想找错人了,眼前这个不仅智力不行,似乎耳朵也不大好使,但还是锲而不舍地重复了一遍。白头的听了,腿立马停止了抖动,问:“你找她干什么?”古庸心虚,腿也虚的厉害,渐弯下去:“没什么了——”转身便想开溜。
白头的一手攥了他的后衣领,笑问:“你找她干什么?”古庸没料到出师不利,但好在行前已想好了无数的退路,因说:“没什么事,我刚加入文学社——刚才路过办公室,常老师让我来喊声路小娜,所以就来了。”一句话说完,冷汗已浮了一层,但心里还是钦佩自己的先见之明。白头的不让他有自我钦佩的时间,接着问:“哪个常老师?”古庸心想正好乘此将前面那谎言的根基打牢,便直起腿理直气壮地说:“常浩!”白头的笑了笑,怀疑的眼光问:“不会是骗我吧?”古庸顿警觉起来,心想眼前这小子肯定也与路小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也不会显得这样关心,不过虽然内心不服的很,嘴上却十分的乖:“骗你?怎么会呢?我从来不会骗人的。”为了表示自己清白,顿又要指天立誓。白头的松开手,拍了拍古庸的脸,笑道:“看你这傻兮兮的样子,骗人怕也不知道怎么骗。好了,一会我会和她说的,你去吧!”古庸此时等的就是这句话,可白头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拍了他的脸,太不给面子,也使他有了种小尼姑被阿Q摸了光头的感觉。古庸为了讨回一点颜面,表示自己和小尼姑不是一个档次的,便使掌推了白头的胸膛一下,要说话,忽见白头丝毫未动,顿又心虚得很,忙说:“你那有一个虫子,我把它拿了。”白头嘴角动了动,还是忍不住警告说:“下次不要乱喊人,你和她才认识几天,就‘小娜,小娜’的,记得下次别让我再听见!”说完,似乎要表示自己心狠手辣,出拳在栏杆上猛击了一下,嘴角也跟着牵动两下。古庸感觉到整条栏杆都颤抖了一下,心里虽然想说自高一时便单方面地认识了路小娜,但又担心久留会节外生枝,忙“唔唔”两声,一溜烟跑了。
柳古庸沮丧极了,心想如今连别人班级都进不了,还想“追”别人,只怕最后难免是水中月镜中花,世事一场空;又想到白头的一脸傲慢嚣张的表情,恨不得立马折回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再想到自己一记掌力不能动他丝毫——不禁低头看那双无精打采的皮鞋。楚小磊恰巧这时从楼上下来,见了古庸,忙上前问:“怎么样?”古庸为保持形象,露出笑脸:“马到成功!”小磊不信,心想路小娜那样孤芳自赏的人,怎么会看上古庸这样半文不文半武不武的人,便笑道:“是不是骗我?”古庸扬头说:“骗你不是人!”小磊点头,无言而去。古庸看着小磊背影,自我安慰地想自己刚才那两句话的妙处:“‘马到成功’,马到了才能成功,如今驴都没见条,当然没成功;‘骗你不是人’,是‘你不是人’,可不是我。”他将这话的意境回味了一番,愈发惊叹自己口才绝世,得意不已,心里的疙瘩顿也为之烟飞灰灭,便是受辱一事似乎也无足轻重,微笑而去。
楚小磊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却不见古庸,一时心里感慨颇多,说不清的滋味,只觉得这事发展的有点出乎意料,不如己意。低头沉思间,忽觉撞到了什么,抬眼一看,见是一女同学,并不认识,忙道歉:“SORRY,SORRY!”那女同学笑道:“你就是楚小磊?”小磊心想初来乍到不过几周,而且似乎没什么成绩,居然有人认识自己,而且是个漂亮的女生,顿觉知名度大大提高,也略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是,你是——我好像没见过,不好意思。”那女孩笑露贝齿:“你当然没见过我,我叫MARY,前几天看到你踢球,别人在一旁介绍,所以就认识你了。”小磊疑问:“MARY,你的中文名呢?”MARY一笑,说:“怎么,MARY不好听么?妈咪给我起的。”小磊跟着笑道:“难怪我觉得有点印象,我小时候是玩着玛丽游戏长大的——”MARY显然对这玩笑并不欣赏,缄口不语。小磊只好陪笑说:“这名字很好听啊,那你中文名呢?”MARY很是注重保密措施,只说两字:“秘密。”
MARY的穿着很是时髦,上身是粉红色风衣,下着的是带着粉印的牛仔裤,高跟儿的皮鞋擦得锃亮,能照人影,比古庸那双要好看的多了。楚小磊与她站在一起,有点鸡立鹤侧的感觉,心里也不自然,适应不了,正欲告辞,MARY忽然说:“可以请你吃饭吗?”小磊大感诧异,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来不及思考,忙推辞:“不——不——”MARY脸红了红,似乎没料到小磊一口回绝。小磊为挽回对方颜面,开玩笑说:“我怕被人扁。”MARY听了,脸色果有好转,撒娇说:“你这人真坏——”小磊平时也看过不少言情小说,知道女人说男人坏时往往便是在说他的好。MARY一语未完,接着补充说:“以你的身手,全校有几个是你的对手?”小磊继续玩笑道:“我只是跑的快,到时候只会自己逃之夭夭,反而会害了你。”MARY笑道:“他们敢拿我怎么样?”言语间竟然颇有些霸气,人也于这瞬间宛如玫瑰,当然是带刺的。
小磊听她几句话,料到她背景可怖,心想凡事少惹,逃为上策,又想开路。MARY似是看出他心思,问:“你有事?”小磊顺水推舟:“是啊——不过不太重要。”MARY说:“有事你去忙好了,我也要去那边看球赛。”嘴上虽这样说,脚步不见移动。小磊不想久留,脚比嘴动的快,边走边说:“下次见!”眨眼已不见人影。
MARY见了,也不知是气是恼,咬咬嘴唇,一口唾液远远吐出去。
因为古庸的顺利,小磊总觉得对不起别人,一时也想不清究竟是对不起谁。他细想了会,自责不应该写那一首诗的,或许路小娜正是瞧在那一首诗的份上才收下信的。小磊心乱如麻,烦恼不比,一时间眼里见到的东西都陌生的很,都令他生出厌恶的情绪。他甚至想到了亲自去问问路小娜,但考虑到闭门羹并不好吃,因而斟酌再三,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