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入社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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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小磊原说周一交稿件的,而事实是周一才想到要写——他这人素来有个毛病,刀不擦到皮肤绝少知道缩头,写文章也一样,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很少一气呵成。此外,能与之相媲美的便是看书了。楚小磊喜欢看书的习惯是从小学时培养起的——其实培养并非要别人来辅助才能完成的,譬如楚小磊这次。当时是小学,具体几年级就忘记了,去学校的路上忽然内急,恰巧路旁有个厕所,恰巧厕所里塞了本古龙的《七种武器》,恰巧楚小磊当时没带草纸,恰巧那书暴露在外被他发觉,恰巧他当时拉肚子有足够的时间——这么多巧合在一起,想不成就一件事也难了。楚小磊出恭时间看了那武侠小说,无心插柳,不料年幼,被里面飞来飞去模样各异的人物吸引,沉迷其中,事后顺手牵羊地牵走了那小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如李隆基迷上贵妃后不理朝政地不再理会所学课本,专心挑起课外书看。楚小磊看书像小孩挑嘴,不合胃口的绝少食及,但不看一遍则压根就不知它是否适口,所以后来渐渐养成一管窥豹的恶习,即便再著名——甭说什么国内外著名、即便闻名宇宙的作家,只要被他看的第一本书不精彩便全盘否定——古龙无疑幸运无比,启蒙了小磊的看书欲望,自然被奉为上品,楚小磊初中未毕业已基本看完他全部作品。但武侠小说这东西在很多人眼里不上大雅之堂——在楚夫眼里甚至登堂也难,何况入室——所以楚小磊只能偷着看,后来悟出名言:武侠小说好比是情人,带回家有伤风化,在外却供不应求。
楚小磊对金庸早有耳闻,但想着男人应该专一,因而初中有古龙时绝不看金庸,如今古龙书基本看绝了,甚至有的篇目已经看了两遍三遍,审美疲劳接踵而来,于是心血来潮,决定红杏出墙,这日在校外书店里租借了一本《倚天屠龙记》。楚小磊抬眼看了看对面墙上的小挂钟,时针指着10字偏右的一格、两格、三格上。小磊原无困意的,这一看,知道时间不早,竟不由得打起呵欠来。他勉强振作精神,继续往下看,待看至小昭时,不竟想到萧雪,发觉她们两人竟十分相似。小昭是遇到张无忌后才略略活泼起来,而萧雪似乎也上见着自己才变得容易接近——他这样一想,不由暗暗神往,似乎张无忌便是自己,而小昭便是萧雪。待看到后来小昭远赴波斯,不竟神伤,一边骂金庸狠心,一边骂张无忌等无能,一边哭小昭远走。心里这样想着,便觉得浑身火烧一般难受,忙合上书,从床上跳起窜到书桌前,铺开纸,又摸出笔,然后对着白纸呆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时间,才动笔写道:

时纪寒冬,草绝鸟尽。余与友饮于狂然亭,畅言天下事。正笑间,忽风云相触,猝然而发,草枝鹏飞,如凌九天,虽眼难开。友惊起曰:“寒雪欲至,要紧尊体,室内言论。”余笑止曰:“久不见雪,今日有幸得遇,何不把盏细观,纵地冻天寒又有何妨?”友闻言而笑,不复言去。
其时,气如冰,天似压,风掠残云,卷而行空,横走三千里,傲然居九天之上,雄矣哉!俄顷,长空物下,迅若流星,虽不及斗,亦然不可小觑。纷纷扬扬,如散天花;片片历历,似洒长空。当真冷无香冻成片,飞柳絮扑梨花。少顷,天地一白,遍眼晶莹,如生水晶宫。
友叹曰:“真奇观也!”余笑曰:“纵然奇观,然天下几人能共?”举杯满尽。渐而敲缶抚案,起而作歌,其辞曰:“风凄凄兮烟色寒,雪飘飘兮在一方。叹世人兮竟功难,笑痴人兮计谋繁。不若雪飞兮作流浪,长游太空兮少断肠!”歌罢大笑,陶然相乐。
忽忆有友萧雪者,天然灵秀,纯亦如雪,与余素交好,谈诗论词,评山说水,往往妙语珠玑,人间鲜有矣!太白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容之尚见不足,况余凡子俗夫?李延年诗曰:绝代有佳人,倾世而独立。然也。而“一笑”诸句未免气小,不笑已然倾国倾城,况乎笑哉?
更忆人生不得意,散发弄扁舟,材大难为用诸般云云,亦是小眼之见也!君不闻小山有曲曰:英雄不把穷通较。他得志笑闲人,他失脚闲人笑。实至理也!人间百年,白驹过隙。再似这飞雪飘飘,风驰而舞,焉管祸福旦夕哉!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吾有二,俱为雪,见雪思雪,何乐至此境?快哉!
狂然亭楚某记
楚小磊一气呵成,写完后将这不古不今类若人妖的东西仿佛把玩,自觉比苏东坡前后《赤壁赋》亦不逊色。而想及内容,自思萧雪不过和自己才见了几天,而如今却以“知己”称之,未免有些一厢情愿;再则用太白等人诗作烘托,似乎容易让外人看出爱慕之意。但又想自己的事情与外人何干,而对萧雪即便有爱慕之意也是合乎情理,只有傻瓜笨蛋一类才回避这些,再说难得这样一个表白的机会,拿着文章去表白简直酷毙……这样想着,不禁热血沸腾,头脑发热,有生二胎的冲动。待稍坐一会,果觉腹内振动,呼之欲出,又放手写道:
美人赋
绝代佳人,幽居空谷。朝餐食露,夜饱月华。芳名芙蓉,静女其姝。白衣袭身,宛如仙子。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珍珠贝齿。螓首蛾眉,鬓发如云。清香盈袖,宛兮清扬。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手摇兮,柳絮追兮;灵目泛兮,秋水漾兮。
足下丝履,头上玳瑁,腰若流纨,耳著明铛,指削葱根,口含丹朱。纤纤细步,精妙无双。
入则楼香,出则花残。走则鸟随,飞则凤翔。与而相约,会于天堂。人卷珠帘,手捧流霞。
举杯邀月,对影三人。辉寒玉臂,雾湿云鬟。玉阶生露,夜久为霜。我醉君乐,陶然忘机。
泣则雨坠,嗔则雪飞;笑则清明,乐则朗晴。星垂野阔,月涌江流。流水有意,佳人无情。
问其所来,天地日月;但去莫问,白云无尽。清水芙蓉,天然无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楚小磊几乎又是一气呵成——除了必要的时候查查资料,写完后长叹口气,暗佩自己古文功底了得。一面用《诗经》,一面用《乐府》,一面用《唐诗》——像是旧社会吃百家饭的,这样东写西借,再稍加酱醋,似乎便是自己的东西了。楚小磊心想“天下文章一大抄”,这话果然没错,又想如此佳作,只怕没有发表的地方,要做白首尼姑,未免令人丧气——不过能写出来终是喜事一件,于是将笔一扔,又从头至尾细细赏品一番,愈觉自己是个天才。末了方依依不舍地将两篇文章叠好,放入上衣口袋;任那《倚天屠龙记》在一侧孤苦伶仃地躺着,不再看它。
次日上学,萧雪问及稿件的事,楚小磊起初还有些羞意,先贬低它说“不大成熟只怕会英年早逝”,待《雪》拿出来后又说“还好我精力无限没有让它胎死腹中”,至稿子交到萧雪手中方谦逊地说句“多多指教”——说完了回味着第二句话,觉得“精力无限”和“胎死腹中”有着直接的关系,自觉有些弄巧成拙,未免令人浮想翩翩。萧雪似乎没有察觉,看了眼稿子后脸上也不显阴晴,只淡淡说了句:“下午的时候和我去见常老师。”楚小磊不想昨晚熬夜的心血白费,又恐她察觉其中爱慕之意,提及有伤脸面,犹豫间惆怅不已。
下午时候,萧雪领着楚小磊去见常浩。常浩尊相和那下围棋的常昊有几分相似,看上去温文尔雅像个文人,待人似乎也颇是谦和,见了楚小磊后忙放下手中的笔,甚至不惜学曹操赤脚迎许攸那样起身相迎,说:“你就是楚小磊吧?”楚小磊心想这是句废话,却还是老实回答:“是的,常老师。”常浩指着一侧的沙发,客气地说:“坐啊,坐——”楚小磊机械地坐下,等着他的提问。常浩没有提问的意思,说:“前两天萧雪便和我提起你了,说你有着很高的文学造诣,文采飞扬,精通古文,早上的时候向我推荐了你的一篇文章《雪》——你知道,萧雪这人一向心高的,几时瞧的上一个同学,更何况是关系到文学方面的,有时我对她都是俯首称臣的,何况——呵呵,你的文章我看了,很好,颇具清人的风骨,有气势,有气魄,好极了——嗯,下午两点钟左右时候,我们社里有个活动,如果不妨碍你,你来当然最好了——大家互相认识下也好……”楚小磊不知道那文章哪儿来的“清人风骨”,但闻他言及萧雪对自己的推崇,还是一阵狂喜,感激地向萧雪看了眼,才说:“其实我在海洋中学时便闻常老师大名,如雷灌耳!那时我便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得召见,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记得一次为了买《儿子的爸爸的爱人的情人》,几乎跑遍了整个市区——县里似乎早已脱销了,他们都说供不应求——”常浩面色有些发窘,吃吃地说:“可能我们这边发行较少的原因吧——”楚小磊牛皮吹得过大,一时间有些应接不过来,学着小范围的打击说:“不过常老师的那篇《别了,爱人》,我看了若干遍,真是感人至深,至今犹觉口有余香……”常浩这时方呵呵笑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徒有些虚名在外,不足挂齿。再说那些大多是草草而就,哪有什么新奇之处?”楚小磊逞能拍道:“常老师自谦了,大作自然朴素,质朴洗练,清新恬淡,酣畅隽永,生动明快,字字句句都不失为大家精构,点点滴滴处都饱含大家气范,我们同学读后,无不竖指,赞不绝口——”他说的过快,说至“口”字,自己却决口咳嗽起来。常浩被捧入云雾,沉醉于这褒扬声中,正飘飘而上,不料楚小磊忽然终止,他那一颗心也随之狂坠;多亏这种事他司空见惯,如今也习以为常了,天堂跌落人间后面不改色。萧雪在一侧哭笑不得,也尽量憋着,不敢表露出来。
常浩笑后,忽然狂言说:“你天资好,功底也扎实,我敢保证,只要你跟我学三年,定然让你成名立万!”楚小磊一愣,心想这问题可难回答了,如果说不信,那是瞧不起他,如果说信,那谎言便自露马脚——他自己出道不止三年,也不过才出了一本书,而且这书至今似乎也没人见到过。正左右徘徊思索间,忽听到一个声音说:“报告!”常浩说:“进来。”门前顿闪出一条人影,光华逼人,瞬间照亮了这屋子的每个角落。
萧雪起身说:“小娜,你怎么才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便是早上向你提起的楚小磊——楚小磊,你怎么还坐着?这是我们文学社的路社长,赫赫有名呢!”路社长面如寒霜,不著一言。楚小磊看得呆了一会,几乎认定昨晚的《美人赋》就是以她为样本写的,忽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笑着说:“这路社长,我前两天便拜会过了……”路社长一头雾水:“你说——前两天就见过我了?”楚小磊微笑说:“你将头发披下来我也能认出你,路小姐。”路社长如见了精神病院里的逃犯,紧张地牵了牵萧雪的衣袖。萧雪笑道:“该不会是你那孪生妹妹小娇吧?”路社长点头说:“可能是她。”楚小磊已笑道:“想起来了?”路社长微笑说:“是想起来了,你便是楚小磊。”楚小磊手足舞蹈说:“正是正是,你终于想起来了,这真是好极了!”路社长问:“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楚小磊不顾场合,笑着回答:“你不知道,前两天你那发型真是令人大跌眼镜,现在披下来,潇洒如云飞,自然是好极了。”路社长并不点破,笑道:“承蒙夸奖,就赏你一副联子对对,怎么样?”楚小磊虽自恃古文绝世,此时不忘谦虚为贵:“才疏学浅,只怕有失厚望。”路社长轻轻一笑,说:“雾锁山头山锁雾——”怕难着了楚小磊,不忘补充说,“这是回文对子。”楚小磊一笑,狂言说:“实不相瞒,这种回文对子——我七岁时便学过,下联应该是,天连水尾水连天。对不对?”路社长冷笑说:“既然你七岁时便学过了,还用的着问别人对不对?”楚小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弥补,却不晓得从何处入口,只好装哑巴。萧雪笑着圆场说:“见到妹妹便忘记东西了,如今见到姐姐还记得南北?”楚小磊反应极快,听萧雪这样说,忽记起路小姐曾说过她有个姐姐的,不由得多看了路社长两眼,果然觉得她较之自己两天前见到的那位有些不同,眉宇间清气逼人,冷然不可侵犯。楚小磊心下后悔唐突了佳人,愧色满面,坐立不安。
常浩这时候说:“你们两个可不能搞专政啊,这里还有我呢?”楚小磊忙危襟正座,等待提问。常浩说:“我的问题简单的很,不过也很实在——你为什么要加入校文学社?”楚小磊心想这问题深奥,从没想过,但心里已经想到若干拍马屁的话,碍着路社长在此,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打机锋一样说:“因为校文学社在这里,所以我就要来。”常浩不满意这答案,说:“我们不是在打禅说教,回答具体点。”楚小磊只好厚颜说:“因为以前便想做老师的学生,现见机不可失,所以……”常浩面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十分欣喜,笑道:“孺子可教也!”楚小磊嘿嘿两声,一副媚相。
这时,门又响了。常浩一整笑意,说:“进来!”楚小磊随手拿起沙发上的一本杂志,眼却瞟向门边。进来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男生,面上架了个眼镜,头发油光可鉴,上下身西服西裤,颇具豪气,显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常浩起身说:“你是——”眼镜的忙说:“常老师,我昨天来过的,我……我想加入校文学社。哦,我嘛,我姓柳,柳残阳的柳,名古庸,就是古龙的古金庸的庸了。名字是难听了点,不过还挺有艺术性的,是不是呀,常老师?”常浩正欲说话,柳古庸已抢着说了下去:“其实,我以前名字叫柳古瑶的。因为家父姓柳,又爱看古龙的小说,而家母呢,一生钟情琼瑶,所以把我取名叫柳古瑶。但我总觉得不好,自己又十分喜爱看金庸先生的书,所以一气之下,改名叫古庸;您说好笑不好笑,嗯——嘿嘿嘿嘿……”众人被他说的糊涂,半晌不作声,又听他嘿嘿几声,都以为是个笑话,这才笑了笑。
常浩说:“柳同学,昨天我不是说了吗,你的条件不适合我们文学社——”柳古庸吃吃说:“老师,我,我都申请两年了……”常浩笑道:“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水平高低的问题,不是我打击你的积极性,也不是想伤你的自尊,只是你真的……唉,算了,你明天再来吧。”柳古庸苦笑:“老师,您昨天就这样和我说了——哦,对了,您昨天出的联子我对出来了,下联应该是‘大鹏展翅恨天低’,对吧?”常浩一怔,没料到他从侧面攻过来,忙调转炮头,说:“我今天再出一联,你要是对的出,我就同意你的申请,怎么样?”柳古庸呻吟道:“老师,那些东西——早就过时了,不入潮流的……”常浩两眼一翻,顿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柳古庸不愧是金庸高徒,“四大恶人”都会过,几时怕过常浩这三脚猫的功夫,依旧不屈不挠地说下去:“那些对联什么的哪能与今人的文章相比,譬如那什么李黑的《望瀑山庐布》,到常老师的大作面前,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小龟见王八,不值一提。常老师的大作《儿子的情人的爸爸的爱人》我拜读再三,其间词句,当真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生动明快,酣畅隽永,清新恬淡,质朴洗练,自然朴素,点点处处包含大家气范,字字句句不失为大家精构。我记得当初我读第一遍,气血膨胀,几如欧阳锋练功走火入魔;至第二遍时,则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到第三遍时,则如那清代王维国说的‘众里寻她千百里,回首蓦然,那人却在灯笼模糊处’,快活地不得了——常老师,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常浩沉醉其中,神游千里,一时赶不回来回答。萧雪、路社长两个笑成一团。楚小磊勉强忍住,只是想:“这小子记性不错,竟能将我的话颠倒了说一遍,莫非刚刚他一直在门外听着?”复回味他刚刚说的话,虽然驴唇不对马嘴,但不失为笑话中的经典,几可媲美韩复渠那经典的大学演讲,嘴角不由荡出笑意。柳古庸见楚小磊发笑,以为遇到知音,遂抛眼示意楚小磊救他于“危难之中”。
常浩晃了半天,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还站着?”柳古庸心下狂喜,以为是让他坐着,忙在路社长身侧坐了下来。路社长撇了撇嘴,身子挪了挪。常浩见他坐下,惊讶道:“你怎么又坐下了?”柳古庸苦着脸站起来,说:“不是常老师您叫我坐下的吗?”常浩一听,面子上觉得过不去,便另找途径打发他说:“你先回去,关于你加入文学社的事,我会考虑的,明天——对,明天一定会给你答复。”柳古庸垂头丧气,望了望路社长,希望她出来说话。路社长将头转向一侧,和萧雪说话。柳古庸又转头看楚小磊,楚小磊见他如此信任自己,便想出头替他说话,忽想及自己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只好低头专心看起杂志,佯装不见。
柳古庸上前一步,说:“常老师,我是十分崇拜你的,现在,你不允许我加入文学社,我……我不怪你,但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看在我两年申请的情面上能满足我,常老师——”常浩见他说的情真意切,再看他一脸愁情,眼角湿润,似乎有做诗人的潜力,不由得同情心大起,说:“你说吧,我尽量满足你。”柳古庸悲悲戚戚地说:“我想……我想要一本您的签名诗作,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诗人,虽然以前也有一些拙作,但一没人推荐,二没人指导,所以大都昙花一现,不见踪影——今天,我想要一本您的签名诗作,希望能借此激励自己……”他说得饱含深情,几欲涕下。
常浩面上神色怪异,似乎也颇为所动,缓缓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你一片诚心,文学这东西贵在有恒心,相信你以后也不会轻言放弃的——”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在考验你,现在,你的行动告诉我,你通过了——”并不提签名赠书的事。柳古庸见天上掉下馅饼,也忘记要什么签名大作了,嗯嗯两声,满脸喜气地站到一边。
常浩看了看表,说:“都一点了,你们先去准备准备,我随后就到。”楚小磊等几个听他这样说,都起身出来。
萧雪、路社长两个走在前面,柳古庸加快脚步,紧随其后。楚小磊从后面伸手拽住他衣角,说:“老兄,走这么快干吗?”柳古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楚小磊开玩笑说:“莫非你是——”忽意识到这玩笑有失大体,忙住口。柳古庸这会悟性极高,冷笑说:“我是什么?”楚小磊嘿嘿赔笑说:“开个玩笑,没什么。不过你刚刚在常浩办公室内那表演实在精彩……”柳古庸冷笑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有什么,你又不是没拍过!”楚小磊想不到他脾气这么大,笑着说:“古庸老弟,其实像咱们这样的人拍常浩这种货色也蛮郁闷呃——”柳古庸听他骂及常浩,情绪得到缓和,诡秘地笑道:“你以为我真的想入这狗屁文学社啊,我是——”楚小磊听他口出脏言,辱及文学社,想到萧雪路社长和自己等都是社里成员,无形中染上“狗屁”臭味,不由大怒,又见他鬼鬼祟祟,似有重大秘密要泄露,只好强忍怒气。果听柳古庸压低声音说:“我是冲着路小娜来的!”楚小磊惊道:“路小娜?是不是那个路社长?”柳古庸嘘声说:“你小声点好不好?别让她听见。”又笑道,“你怎么头发不长见识也短?校花都不认识?”
两人说说笑笑,不时已到了文学社活动用的教室。教室空荡如战后,只萧雪与路小娜两个,正忙着搬桌椅,见了楚小磊进来,笑道:“不要偷懒……”柳古庸见了路小娜,顿显得笨手笨脚起来,便是口舌也失去了方才的伶俐。楚小磊帮忙搬桌同时不忘找话题和路小娜搭讪:“一会开的什么会议,路社长?”路小娜微笑说:“你七岁便会回文对子,怎么这会儿这点悟性也没有?”楚小磊心想女孩子这记仇心理果然可怕,刚才的事她居然还记着,并不在意,笑着说:“我连‘南北’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有什么悟性?”路小娜被逗乐,露出笑意。柳古庸在一侧看的不是滋味,心想楚小磊这家伙不是个东西,明知他和路小娜关系非比寻常,此时居然心怀不轨,复想起困难时他刚刚佯装不见的神情,于是将对他的一点好印象统统抹去。
两点钟的时候,常浩果然到了。但教室依旧空荡无甚人烟。直至两点半左右的时候,人员才基本到齐。楚小磊暗自点了点人数,不过五六十号人。常浩站在讲台前,清清嗓子,说:“今天召集大家到这里,主要是要讨论一下下周到临县洪泽湖采风的事;另外,我向大家介绍两位新人,一位是来自高三年级的楚小磊,一位是高二年级的柳古庸,大家欢迎!”说完,自己带头鼓起掌来。下面的同学八成是患了老年性疾病,气力虚弱,只见个个拍手,却不闻掌声,令人怀疑古人所说的“掌声雷动”的真实性,似乎掌声如蝇更确切些。
楚小磊不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自思不是大牌大腕,因而依旧站了起来。众人的眼光都在这霎那间激射过来,议论纷纷,有几个女孩已经后悔方才掌声给的太小,未尽心意。楚小磊有了自我介绍的经历,这时并不怯场,大大方方地介绍了一番,从头评到脚后坐下。此时,那些方才忘记鼓掌的女生纷纷起哄,给足楚小磊面子,而男生无一例外地抱以冷笑,即便有几个也只是抚手——是情人之间轻轻抚摸的抚,而已。
柳古庸见掌声经久不息,忙站起,学着老师模样,双手向前缓缓平压,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耍太极拳。不过,掌声总算停了下来。柳古庸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感谢各位盛情的掌声邀请,只是区区实在不胜口才,因而说话间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海涵。小生姓柳,柳残阳之柳,名古龙——不,名古庸,古龙之古,金庸之庸。因家父钟爱武侠小说区区亦有所好的缘故,所以才取了这样的名字。鄙人不才,愿求教于各位两载,尚望不吝赐教……”未等他讲完,台下已是一片哄笑。柳古庸本想以自己研读十年武侠小说之功力大显神通一番,不料弄巧成拙,失了自家体面。半晌,众人笑止。柳古庸继续清清嗓门,续道:“我明白各位的笑意,那是亲近的表示,还好我也是乐天派,笑的功力虽不能与欧阳峰洪七公那华山一笑相抗衡,却也有自家的路数,当然,不会也决不会走东方不败练葵花宝典的法门——嗯,就这样吧。谢谢!”说完,坐下,双手塞住了耳朵。楚小磊瞧见,问:“你干什么堵住耳朵?”柳古庸说:“掌声太大,承受不了。”果然,他话音没落多久,男生们个个都鼓起掌来,声走如雷,不过又因女生吝啬一掌不给而丧失了音乐的柔和之美。
常浩这时折中说:“两位的介绍都不错,前面的洗练沉稳,后面的幽默风趣,嗯,很好。下面,我们请萧雪同学将上学期的文学社工作及取得的成绩回报一下,大家鼓掌欢迎!”这时候的掌声才叫掌声,有掌有声,洪亮又不失柔味。萧雪走上讲台,说:“上个学期,我们文学社在常老师的领导下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初略地统计了一下,在上学期中,我们文学社对外主要发出了三十四篇文章。其中,发表在省一级刊物上的十一篇,路小娜同学有四篇,刘璐同学两篇,韩小蕙同学一篇……”楚小磊仔细计算了一下,发觉少了两篇,问身旁同学说:“怎么少了两篇?”那同学讥笑说:“怎么这个都不知道,你也太笨了吧!那两篇肯定是她自己的了,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意思读出来?”楚小磊听了,大是钦佩,当然,佩服的是萧雪。
萧雪继续说:“刊在市刊上的有八篇,其中陈飞霞同学两篇,张鹏两篇,范飞一篇……”坐在楚小磊身旁的同学顿时叫出声来:“哈哈,读到我了!”楚小磊吃了一惊,问:“老兄贵姓?”那男同学傲然说:“大名范飞,她刚刚读到的便是我!”楚小磊点头,心想难怪和范进中举一个德行,原来是一家的。柳古庸刚才的兴奋此时不减,乘兴问道:“范进是你什么人?”范飞得意洋洋,哪里理会。柳古庸锲而不舍,换了调说:“胡屠夫是你什么人?”范飞只听到“屠夫”二字,他家附近就是家杀猪的,因而说:“邻居。”柳古庸听了,见自己亦坐在他的身侧,以为是骂他,不由怒火中烧,已然要与范飞来个玉石俱焚,忽然听到路小娜说:“你怎么了?”柳古庸听了,怒火不浇自灭,待仔细一看,自己竟将楚小磊范飞两个挤到墙角去了。
萧雪又说:“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值得表扬的是许可乐与范飞两位同学,虽然他们学的是理科,但还是加入了我们文学社,而且对各方面工作都尽心尽职,精神可嘉。我希望各位能够向他们两位学习,努力做好本职工作……”范飞没想到自己被提升到榜样的位置上,更没想到居然是萧雪说出这样的话,一张脸早憋得通红,只觉得一颗心要爆出来一般,而似乎这颗爆出来的心需要足够的安护,墙角的地方已不适合自己坐了,便不由自主向楚小磊地盘侵来。
楚小磊见他逼得紧迫,便拿出**弃而不守的战略,干脆站起来,将座位让给他。范飞见他战斗力如此脆弱,越发得意,长驱直入,却不料一脚踩在柳古庸那双锃亮的皮鞋上——柳古庸一见,如刀插肚子——心疼,骂道:“别以为你是胡屠夫女婿我就不敢惹你!”范飞仿佛耳朵聋了一般,竟毫不在意。楚小磊见了,亦以为他是欺软怕硬的“刁民”,便不再怕他,一记“千斤坠”,直直坐下来。这一坐,恰到好处,正好将范飞一只手坐在股下。范飞“啊”地一声锐叫。楚小磊假意关切问:“怎么了?”范飞咬牙硬撑:“没事,没事。”柳古庸见楚小磊帮自己出了口气,又对他生出好感,笑着问:“你这一手跟谁学的?”楚小磊低声说:“无师自通。”柳古庸听了,大是佩服,朝小磊竖起大拇指。楚小磊一眼瞟见范飞丑态,于心不忍,稍稍立起;范飞忙抽出手,又乘机在小磊股上狠掐了一下。楚小磊痛的咬牙切齿,恨声说:“你怎么忍心?”范飞和当今男人一样做完事不负责,马上忘记,反问:“怎么了?”柳古庸见状,抚掌说:“知己知己。”范飞看也不看他一眼,说:“你还不配!”古庸闻言,脸不由得红了红,又见路小娜正望着自己笑,越发不自然起来,遂爬在桌子上,闭眼假寐。楚小磊见古庸爬到,已无援兵,因而也不敢造次,亦伏案假寐。范飞是个好动的人,一见他们两个都躺下了,心也灰了一半,倒没有战胜后的喜悦了。
萧雪这时已谈到去洪泽湖采风一事。不少同学纷纷表态,男生赞成坐车去,而女生则拿出翻身做主后的豪情,一致认为骑车是最佳选择。一时间围绕这问题争吵不休。范飞觉得似乎有必要表示一下,便起身说:“想骑车的就骑车去,想坐车的就坐车去,这样豆腐青菜一清二白的事,用的着搞的这么复杂吗?”不想,他这一句更引起轰动。男生顿又表示要骑车去,而女生则异口同声说要坐车去。范飞见不少人怒目相视,顿浑身发热,歪歪斜斜地坐下来。
萧雪见场面混乱,不由蹙眉。常浩忙出来镇压说:“Stop  ,  stop  !”本想用外语来镇住学生,但众人如三元里人民听不懂英文,“不待鼓声群作气”,哪里听得见,反倒更增了音量。常浩见状,大感窘迫,大声说:“安静、安静!”毕竟母语力量大,下面人听了果然停止了争吵。常浩就势说:“大家赞成骑车的有骑车的道理,赞成坐车的有坐车的好处,你们不如各选个代表即兴说说各自选择的好处,哪边的好处多我们就按哪方的去办,怎么样?”众人纷纷说好,独范飞一个,觉得这话是克隆了自己的,不屑之意大生。
叫好声中,已有一名男同学站了起来,却听他说:“我赞成骑自行车去。我之所以赞成骑车去,是有理由的,主要有以下几点。”楚小磊和柳古庸说:“怎么这人说话像当官?。”古庸不屑说:“下作!”范飞跟着附和:“无耻!”那同学却不慌不忙地举起了好处:“第一,我们此行并不是为了旅游,而是采风,因而骑自行车多少也显得那么些诗情画意;第二,一些同学不晕车才说要乘车去,可一些女同学却容易晕车,而骑自行车是永远都不会晕车的;第三,骑自行车可以顺便看看沿途风景,又可以互相聊上几句,氛围情调都要比乘车去的好;第四,骑自行车无形中锻炼了身体;第五,骑自行车肯定会很苦的,但苦后有乐,待到达目的地时肯定别有一番体会;第六,一些女同学体力有限,而男生肯定会发扬助人为乐的精神,这样有助于培养团队精神;第七,我们可以充分利用骑自行车省下的钱来买一些必要的东西,譬如酱醋油烟一类;第八,骑车去采风,对县职中来说前无古人,说不定就造成轰动效应,有利于提高我们社团的知名度。我相信各位同学会站在我这边的!”
而事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刚坐下,便有一个男生起来反驳说:“我赞成坐车去。理由是省时、安全、方便。”先前那同学叫道:“就这六个字也算理由,我零头都比你多!”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不妥,这个男同学倒是大方,并不乘虚而入,说:“关于晕车这事,一颗晕车药就行了;至于锻炼身体,简直胡说八道,国家暂时安全的很,即便有点问题怕是也用不着你去做炮灰;而什么省钱一类,更是荒唐,钱这东西就是要用的,靠省那么一点想必也不会发家;还有最后的什么造成轰动效应,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想凭能力证明自己的,想必不会无耻到那样!”他讲完了便坐下。先前那男生被说得面红耳赤,不能分辩。
常浩见火药味十足,再说下去只怕要动起手来,忙说:“还有别的意见吗,没有的话……”范飞这时又站起来说:“老师,我有意见。”常浩问:“什么意见?”范飞四下看了几眼,见没人恶盯着自己,才放心地说:“我还是刚才的意见,大家想骑车的骑车去,想乘车的乘车去——”不等他说完,反对声已然四起。常浩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大家说得都有道理,都值得去考虑,在尚未决定之前,我想提醒各位,从这到洪泽湖距离不近,骑自行车的同学因该考虑体力是否……”范飞打断问:“常老师,你准备怎么去?”常浩没想到有人问这问题,但贵为老师,临危不乱,说:“我尊重大家意见。”范飞见常浩方才面有愠色,恐他对自己念念不忘,于将来文途不利,忙补充说:“常老师,我看咱们搞个民主集中怎么样,由你决定如何去,我想,大家一定会举双手赞成的——”众人听他这样说,虽然心里大是恼怒,但谁都不好表露,只好都抢着说:“常老师,就由你决定吧——”这“吧”字用得极好,既吐了胸中一口闷气,又增加了恳求的语气,更无形中表现了拍马的诚意。
常浩见盛意难却,便发言说:“根据大家意见,我们选择乘车去。”他不亏为县职中文学社的指导老师,这话也说得妙极,原因何在?其一,“根据大家意见”,可见这并不是专政,但却似乎是专政;其二,“我们选择乘车去”,是“我们”而不是“我”个人的选择,但却似乎是个人选择——这就是所谓的校园民主集中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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