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球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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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虹和楚小磊相交莫逆,两人自初中起便是很要好的朋友,虽不至于好到穿同一条裤子,但也凡事都互相照应。譬如说中考这事,小磊原以为中考后便要和他分道扬镳,熟料沈长虹赴汤蹈火、前仆后继地跟到海洋职中,足见意气之深。关于足球,小磊几乎和沈长虹同一时间接触,因为初二时班上代课的体育老师一直是国家队的铁杆——“钢杆”——球迷,但无一例外的是每次看完国足的比赛头都垂的像麦秆,而且是秋天的麦秆。一天他忽然心机灵动,其实是受小平爷爷的启发,认为足球也应该如计算机一样从娃娃抓起,便鼓动学校领导,说“足球是田径的综合”,而后解释说“足球比赛从头到尾都是在场上跑,有长跑有短跑,而且追着个球跑更有动力”,又说“头球其实就是田径中的跳高,外抛球练的是铅球和标枪的腕力……这是综合发展,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练习”,最后总结说“何乐而不为”。学校领导被他忽悠得头晕脑花,当时便决定放弃中学一贯以田径为主的传统模式,表示要举起足球教育这面大旗,誓死将足球教育进行到底。于是小磊这届有幸成为首批受益者。不过历来的规矩,总是枪打出头鸟的,因而后来的状况并不好,尤其在中考的体育加试时,那体育老师提倡的足球教育也如国足一般,在赛场上败的令人无话可说,而他也如戊戌变法后的康有为东渡转调到另一个学校去搞破坏,总算是仍操旧业——只是,他是被学校“炒”走的。
周末转瞬即至,天气好的也出奇,用标准的小学作文选里的话说,这天气我们该描述为:“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温度适中,没有什么风,当然也不会有雨,场地更不会有积水——这可真是踢球的好天气。
“这样的天气若是让国家队在大赛时遇着,肯定不好。”楚小磊笑着对韩小邪说。韩小邪没有领会其中深意,问道:“为什么?”小磊说:“他们要是遇到这样的天气就找不到输球的借口了。”韩小邪对这个笑话并不“感冒”,只一笑后便恢复平静,而后转入正题:“怎么他们还没来,是不是怕了?”小磊笑道:“开什么玩笑,再等等吧。”韩小邪又问:“一会踢起来的时候你上不上场,帮哪边啊?”小磊折中说希望平了最好。两个人东扯一字、西拉一词地没完。一边训练场地上的雷小欧喊韩小邪练球,韩小邪说练了不公平,别人一路风尘仆仆到这,不累也累,他们现在练球,他们现在练球无疑是讨小便宜,又说他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屑此事。雷小欧向他吹胡须、瞪眼睛,却没有办法,只好和王小明等人在球场上练习起来。杜德胸口挂个哨子,远远地指挥。
沈长虹、任千尺一行十五人姗姗来迟,面上颇多风尘之色。小磊忙上前问短问长。沈长虹笑道:“你们学校到底是省重点,可真难进啊!”原来他们早就到了,只是到校门口时门卫拒绝放行,说了一堆好话仍免不了登记一类,最后也只是勉强同意他们进来。小磊恼道:“这年头什么都好,就是狗咬人不好,看门狗最厉害!”沈长虹一笑后说:“你最好去那边看看,许小莹也说过来看你的,半路上让我们先过来,她买什么书去了。”小磊呀道:“她也过来?”沈长虹说:“怎么,不欢迎?一会你赶紧过去,她一个女孩子被拦在校门口就不好看了。”小磊不知道是喜是忧,心里直嘀咕:“她怎么会来?她怎么会来?”
当下楚小磊充当媒人,互相介绍两队队员。杜德简单说了规则,一边强调“友谊第一”,一边又要两队“赛出各自水平”,忙得不亦乐乎。楚小磊将沈长虹拉到一边,要他注意对王小明、雷小欧等人的防守。沈长虹潇洒地笑,满是自信的样子,又问小磊上不上场。楚小磊说暂不上场,又叮嘱说注意安全一类,婆婆妈妈唠唠叨叨一大串。沈长虹不以为意,微笑而已。
双方队员进了球场,各自排开阵势,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楚小磊不知道为哪边喊“加油”好,心思也不放在这上面,一心想着去接许小莹,因而在杜德的一声开场哨后赶忙离开球场。
关于许小莹,无论如何,楚小磊都是感激的。起初他到海洋职中,以为已是半只脚踏进社会的人,迟早难免是出外打工的命,心已死了大半,而苟延残喘的另一半却是许小莹救活的。楚小磊进校后第一眼看见她时便感觉自己会爱上她,而得知与她分在同一个班级时更是欣喜若狂,自古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而职高同学第一年时,楚小磊也是尽心尽力,顺顺利利地和她一起进了学校的文学社,并不辱使命地蹿上了社长的宝座(某些程度上,小磊觉得这是为她做的。)。而后冥思默想,自以为为她写出的情书的厚度并不比当时所学的教科书加起来薄上多少,虽然这些情书只局限于脑子里的酝酿,真正成形的不过一篇。而准备表白献上的时候已经高二,且忽然发现许小莹对文字的爱好远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先是不过问文学社的事,而后不再参与社团里的活动,再而直接退出,似乎蓄谋已久。“或许她更适合的是学习。”楚小磊为确认这个看法耗费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而决定推迟表白日期时,孰料父亲忽然下令转学——
此时,许小莹坐在球场一边的花池边上,低头看一本书,并不知有人正瞧着她,脸却似乎感觉到了,微微红起来。她自己也很是吃惊,斜眼一看,见小磊正瞅着自己,便说:“你过来。”楚小磊笑着问:“干什么?”许小莹说:“问你问题。”楚小磊说:“你都不会,我怎么能会?”嘴上虽这样说,脚下还是动了。许小莹指着一道立体几何题,说:“就这个。”楚小磊愣了下,立体几何这章是他弱项——平面几何其实也弱,但这立体几何好比是矮子中的侏儒,更是见不得人面——他看书的表情如同相亲,脸半红不红,眼睛不由得四下瞟,忽然如同见了救星般,叫道:“李海鹏,过来!”
李海鹏是“高四生”,平时学习极是刻苦,以前成绩就一直不错,数学尤好,学校一直重点培养他,原以为他闭眼也会考个东大西大一类的对口高考中的极品院校,所以当他是“校宝”供奉着,只可惜去年高考时紧张晕场,睁着眼睛也没有成就佳话,辜负了校领导们的苦心栽培,“校宝”也随之变为“笑宝”。但李海鹏平时看了不少励志一类的书籍,因而首尝败绩后并不屈服,发扬着一个名人的“从什么地方跌倒就从什么地方爬起来”精神,今年卷土重来,被分在(3)班。楚小磊虽然只来了几天,和他交往不多,但已陆续从萧雪等人口中领略了他的能力,因而这时见了,赶紧求救。
远在一边的李海鹏被突来的叫喊吓了一跳,怀里抱着的一摞书几乎跌下。他将眼镜向上推了推,不肯过来,远远地说:“做什么?我有事呢!”楚小磊担心他事急开溜,忙走过去,说:“有道题目想请你帮忙。”不由分说地扯了他便要往许小莹那边去。李海鹏奶声奶气地说:“别拉拉扯扯地,像什么样嘛——”口中竟有八分女儿腔。楚小磊惊吓之下暗骂自己鲁莽,万一吓着许小莹岂不坏事?忙又跑回去将许小莹的书取过来,指着那题求教。李海鹏又将眼镜向上推了推,以示渊博。
小磊担心许小莹跟着过来,心想若让她在这听到这类似东方不败的嗲声,实在是罪过。李海鹏把目光从书上移开,露出一丝生硬的笑意,说:“你也看这样的书?”言语间颇是不屑。楚小磊见他略有汗意,心下已知,并不生气,只是问:“搞定没有?”李海鹏将思考过度憋在心里的一口气徐徐吐出来,又看了小磊一样,已拍电影一样换了副尊敬的眼色,慢吞吞地说:“这种题目很……还可以吧,以前我也不太懂,去问候老师他也不懂,最后呢,我去找张老师——张老师你知道不?就是国家特级教师张大度张老师啊,我们县就他一个。然后,我们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楚小磊见他大有长篇大论之意,怕许小莹等的着急,忙打断说:“知道知道,可这题究竟怎么解呢?”李海鹏咽了一下口水,说:“其实这题目也很简单,不过我想问一下,这是你的书吗?”“是我的。”一个轻柔的声音说。
楚小磊吃了一惊,不觉中许小莹已站到身侧;当下也不知激怒了哪根神经,一把从李海鹏手中夺过书,气愤说:“不讲就算了,我们走。”李海鹏呆了呆,说:“我不过是想借这本书看一看。”许小莹从小磊手中取过书,说:“你讲给我听,我就借给你看。”李海鹏说:“这……这……怎么好意思?”说着,已将书扯了过去。小磊在一侧叫道:“你慢点,别把书抓坏了!”李海鹏淡淡说:“我还赔得起。”小磊恨自己无能,引“娘”入室。
李海鹏拿书到手,掂了掂,却又对小磊说:“我就知道你只会之乎者也,这种书你怎么能看,有本事你讲给我听听看?”楚小磊只知道他数学奇好,没料到他口才也是一流,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答话。一侧的许小莹过意不去,说:“将书还给我吧,谢谢。”李海鹏听了,如船触冰山,浑身剧烈一颤,两眼盯着那书,如同情人告别般。他那一颤,从怀里掉下不少书来,他想弯腰去捡,不料怀里的书又跟着向下掉。楚小磊良心发现,看不过去,弯腰去帮他捡。李海鹏忽然突兀地说出一句:“小心一点,别碰坏了!”
楚小磊将书塞给李海鹏,说:“完了,将书还给我们吧。”李海鹏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楚小磊斜首一看,见许小莹正捧着本书一声不吭地看起来,而书面上分明写着李海鹏的名字。小磊耸耸肩,说:“换着看就是了。”李海鹏满心欢喜,忍不住多看小磊几眼,表示感谢,又实际行动地补偿说:“其实文理不分家的,我刚才说的过分了,sorry。”小磊也就势说:“都是一班的,这么客气干什么?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李海鹏狡猾地一笑:“那书是不是肯借我了?”楚小磊大度地说:“那是当然的了。”
李海鹏在一侧将怀中的书放下,专心向许小莹讲解起来。楚小磊不放心这么走开,便站在旁边探头装作一副聆听的样子,起初还勉强听得下去,但慢慢便满耳朵“垂直平行”一类的词汇了。楚小磊原本对这些便不敢兴趣,这时经李海鹏过滤一遍,更增厌恶,渐渐觉得头痛,因而,未到一半,便“告老还乡”要去看球赛。走前不忘叮嘱许小莹“不要乱走”,一会听完了便到足球场边找他。李海鹏见小磊远去,便指着他的身影,说:“穷困潦倒寒酸之徒也!”说完后自认为很“古”,甚而滑稽到可以博人一笑的地步。不料许小莹面如寒霜,不动半点声色,只是轻瞟了他一眼。
楚小磊胡乱地背手溜达一会,实在闷着无聊,折回球场来。虽然双方没有进球,但场上形势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县职中的学生虽然以凶猛著称,但海洋职中打得却极是沉稳老练,不急不慢地控制了大部分时间的控球权,俨然已掌握了场上的优势。杜德暗自着急,哨子吹得响彻云霄也唤不起弟子们的斗志。楚小磊捡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直愣愣地瞪着球场。虽然是周末,但球场边还是有不少围观的人,男生居多,女生也并不是少数。楚小磊选的位置不错,既能纵观全场,也可以看到不少场外的新闻,偶然会听到男孩子一两句“臭球”的怒吼,也偶尔能听见附近女生关于球员本身的评头论足。女人爱人不爱球,这似乎也能归结为国足为什么不强大的原因之一。而场中,毅力坚强者往往不为所动,恪职尽守,如雷小欧等,而没见过世面或故意想表现的却经不住诱惑,一边向场边女孩子抛“媚”眼,一边心不在焉地踢球,却忘了自古“一心不能二用”的训导,往往关键时候功败垂成。楚小磊眼线穿过重重阻隔,终于如愿定格在沈长虹身上,他当然希望沈长虹能进球的。而沈长虹这时仿佛感受到这眼神,如有神助,接连晃过对方三员,而后面对出击的守门员推了个远角——球居然就这样进了!
楚小磊立马从地上反弹起来,挤到人群前。沈长虹微微地笑了笑,却令场边每一个女生都尖叫出声,似乎他便是对自己笑的。楚小磊鼓掌不迭,忽见场边几个男生恶狠狠地盯着他看,满是敌意,忙止住。杜德虽然气恼,却仍违心地鼓起掌,有别于平常地不紧不慢。雷小欧满头汗水,望着球门发呆;王小明一见球进,便搞起破坏,踢起了球场上的一块草皮;倒是韩小邪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似乎觉得“命中注定该有此劫”,将球从球门里轻带出来。
接下来的场面让楚小磊有些不敢相信,中场的王小明退到后防线上,前锋的雷小欧退到中场,而踢后卫的韩小邪居然顶到了锋线上,这踢法简直是在自杀。但杜德死硬的脸上,居然在这时露出一丝别人察觉不出的笑意,如黎明前的曙光,带着七分的神秘,让人捉摸不透。楚小磊也颇是奇怪,韩小邪那醉酒般的步伐也能踢前锋?围在球场四周的同学也纷纷叫出声来,指责不断。但真理往往真的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韩小邪在锋线果然神勇无比,将对方的几名后卫耍得头晕眼花。王小明则在后场大开后卫球,恨不能一脚直接开进大门去——虽不能如愿,却省了中间的不少行程。而雷小欧在中场拼抢凶悍无比,更时常助攻上去,继续前锋角色,实施远射,只可惜射术不精,不是“打飞机”便是被门将没收。杜德面色平静,少许笑意浮在脸上,一扫先前的焦急暴躁。
楚小磊暗自为这样的变阵叫好,又为海洋职中担心起来。海洋职中的球队不愧是“海洋”,球门如那词里说的“候门”,“深深深似海”,却对方于十步之外,而一入十步内的禁区,便是射正也难得一次,球往往未射先歪。守门员韩江亦是沉气于心,稳重的很,往往救球于必进,名曰“含江”,球也照样“含”得主。雷小欧再强壮也有跑累的时候,于是县职中的阵形再次散乱开来。杜德旧面重升,哨音也懒洋洋起来。好在时间给足面子,知道公平,在沈长虹连过三人的情况下及时提醒了杜老师手中的哨子——“嘟……”的一声中上半场结束。
小磊忙跑进场,到沈长虹面前祝贺,顺带着安慰雷小欧等人。雷小欧贵为场上队长,虽然上半场表现可圈可点,但仍不满意,因而对小磊的安慰心不在焉,往往打断。楚小磊并不在意,他知道雷小欧并不是渴望安慰的人,而自己也没有慰安的义务。韩小邪则嘻嘻哈哈,没半点正经样。王小明倒“老实”些,却不时抬眼看别的地方,与人招呼。楚小磊觉得夹在中间有些别扭,因而略略抚慰几句便走回场外。
十几分钟的休息后,下半场开打。
这次上场县职中这边的队形又变了,雷小欧重新回到锋线上与韩小邪搭档,王小明则回到他熟悉的中场;杜德担心己方球员体力不支,因而早早换了中场其他的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雷小欧并不急于进攻,有意识地与韩小邪进行传球配合,在离海洋职中球门的不远处。沈长虹与任千尺两个前场接不到球,便回防。雷小欧却在这时有意无意地跌了一交,滑倒在地。球落入海洋职中一名球员脚下,但他截下了球后,紧张不止,开起了大脚。沈长虹任千尺两个刚回后场,见状不理解他是传还是解围,但见球离的不远,还是追了上去。王小明却先他们一步将球截了下来,并不急着传球,直到沈长虹快近身时才一脚向前传。雷小欧接球,急转,瞬间摆脱了两名后卫,将球转移到同一线上的韩小邪。韩小邪挑过一名后卫,拔脚做出射门的样子,另一名后卫急忙跨上,欲学黄继光堵枪眼地光荣一回——韩小邪嘴角荡出笑意,抬起的脚顺势一趟,要传球给雷小欧。却因他那笑意一荡,荡出声来,因而传球时候后劲接不上,那足球便“大腹便便”地腆身而止。雷小欧急上。不料另一名后卫更急,抢在小欧触球前将球铲出了底线。杜德扼腕长叹不已。雷小欧瞪着韩小邪,说不出眼中是恨是气。韩小邪忙说:“角球我来开!”雷小欧冷笑说:“算了,你笑你的吧,不敢耽误你。”
接着的比赛呈现焦灼状态。杜德在场内也懒得跑动,所上的队员已是班级最好的了,手中更没有可以调换的人员,只能干着急。楚小磊一心想踢成平局的,见迟迟打不开局面,便有心上场,在一侧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杜德瞅见,猛想起他是自己班上的事实,也不管他是否愿意,趁着球出线形成“死球”的当儿,“嘟”地一声哨响,而后缓缓说:“换人。”被楚小磊顶替的是一个后卫,满腹不情愿地下了场。楚小磊歉意地笑笑,忙进入场地和场上各人打招呼。沈长虹似笑不笑地看了小磊一眼,小磊忙卖笑说:“我支援来了,你可要踢好,不要放不开。”
楚小磊只是说说,不想沈长虹真的放开了,用脚卸下队友的界外抛球后连过两名防守后卫,径直杀到禁区内,拔脚怒射。楚小磊心里一惊,想都没来的及想便堵了上去,不由一记飞铲过去。沈长虹一射之后,左脚及时收缩回来,避过楚小磊的右脚。楚小磊左脚争气,终于如孩子考了100分之于父母一样碰着了球为小磊。变了方向的球“砰”地一声巨响,直直撞在门柱上。守门员吓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去抱球。王小明回防及时,一个冲刺,跃过沈长虹,“拖”球而去。
楚小磊爬起身后不好意思地对沈长虹笑笑。沈长虹笑道:“想不到你禁区里也敢铲,厉害。”小磊说:“不是讽刺我?”沈长虹说:“你说呢?”不待小磊回答已经回防去了。楚小磊笑了笑,不知心里什么滋味,更不知说什么好。杜德远远向他挥手,满是赞许的眼光,似乎在说:“不错,就应该这样。”那周围围观的人早已雀跃,便是方才与楚小磊心斗眼蔑的几个男生也忍不住鼓起掌来。
其时海洋职中阵形压得极是靠前。王小明接球后不敢粘球多带,忙转给中场的韩小邪。韩小邪速度极快,一个“人球分过”,晃过中场防守的队员,将球传给左边已形成空档的雷小欧。雷小欧接球后一路飞奔,虽不能说是像罗纳尔多如入无人之境,亦是如入少人之境——能跟的上他的只两名后卫,而且还在他身后;其势已形成单刀。韩江见状,忙出来封堵。雷小欧不仅出脚凶狠有力,把握机会的能力竟也出奇的好,在韩江卡好位之前已将球送入网窝。
雷小欧轻松地进球后,潇洒地站在原地回味这瞬间的激情。场边的观众早已疯狂,男生频频地吹起口哨,几个女生为表示兴奋,做出实际行动,将手中的瓜子向天上抛。杜德更是迷迷带笑,两条腿直挺了许多,忽然间精神起来,仿佛雷小欧那球是他进的一般。海洋职中突遭此创,显得有些措手不及,更兼昔日战友楚小磊如今做了叛将,球场周围似乎也无人为己,那残存的一点拼劲顿时烟消云散——后防线是软肋这个事实如冬日水中之石,渐渐显露出来。不过纵是这样的大厦将倾,雷小欧与韩小邪有百般变化,却再难敲开冷静如死水的韩江的十指关。沈长虹、任千尺两个有心立功,但球队知道配合如其愿者少之又少,亦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楚小磊满是愧疚,屈居在后场,不敢生反攻一类的野心。韩小邪因那一记妙传助攻喜昏了头,疯疯癫癫如范进中举,耳里只闻掌声,眼中尽是鲜花,哪里还记得是在踢球。雷小欧气的用胡屠夫一记耳光的劲力踢了他一下,冷声说:“你不踢就下去,少在这场上充人数。”韩小邪并不在意,微笑化过。
大抵都是中国人的缘故,知道“和为贵”的古训,见场上已经是平分秋色的局面,双方拼抢进攻一类也渐渐降温。虽然有沈长虹、任千尺、雷小欧、王小明几个不拘这些,但全场22人,有心踢平的占了绝大多数,因而只见个人能力,不见整体配合。那周围的女生也喊得累了,懒散地坐在地上,指手画脚地当起评论员。有几个男生干脆吼了起来:“不能踢就不要丢人,在上面充什么鸟!”弄得杜德十分尴尬,心想他也没踢,无疑也是众鸟中的一只,后仔细一想,他骂的是“不能踢”的,并不是“不踢”的,便心里平衡下来。
这样稀稀拉拉如痢疾一样的阵形,的确是不成样子了。雷小欧作风凶悍,球气刚猛,海洋职中没几个人敢碰,但韩江应付他却似乎游刃有余;沈长虹球技炉火纯青,县职中这边没几个拦的住,除了关键时候楚小磊如武侠小说里的人物突然出现予以“婉”救外,似乎也没戏。这样,众女生的话题自然转到他们几个身上,一个说:“你看三班那前锋,就是长头发的那个,简直酷毙了!”另一个抗议说:“他踢球像疯子一样,哪儿比的上海洋职中那边的那个,人长得帅,球也踢得一样帅。”又拿自己校友作陪衬,“估计我们学校没人比得上他。”怕这样不足以震慑别人,意犹未尽地补充说,“我觉得国家队中就缺他这样的人,他简直能出国去踢!”也有人看中楚小磊,说:“三班那后卫也不错啊,你看他头,不扁不歪,看他眼睛,不大不小,再看他胳膊,摇摆自如……”活脱脱一副相士的样子。不等她说完,已有人笑道:“要我看啊,这样的人将来肯定大富大贵,你要是看上他了,一会帮你介绍——”
杜德怕赛长梦多,未予加时,时间一到立马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两队战平,楚小磊也得尝所愿,欢喜不已。友谊第一,没有闹起来,这是这场比赛的最大亮点。哨声响后,继而的是两种声音,一是围观男孩子的咒骂嘲讽,一是女孩子们的锐叫。值得一提的是,女生们的叫声并不得人心,大抵是抒情未到位的缘故,按事后韩小邪的意思便是——八成是赵薇版《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的表姐表妹一类,说话像放屁直来直去,抒情也少委婉曲折之美,声嘶如驴。
楚小磊不放心那东方不败,因而赛后简单与队友“敌”友招呼一声,借口开溜,径直去寻许小莹。待回路上时,已不见了“李不败”,更别说许小莹了。楚小磊来来回回绕了老大的地方也没找着他们,心下酸痛不已,一边为许小莹担心,一边骂自己没用。正徘徊间,忽然见萧雪过来,便迎上去。萧雪见他一脸汗水,笑着说:“想不到你球艺也不错啊,真是看不出来。”楚小磊搔搔头,撒谎说:“正准备找你去呢!”萧雪无动于衷,问:“上次让你写的东西怎么样了?”楚小磊张大嘴巴:“天!我忘记了,后天……周一的时候交给你。”说完嘿嘿地笑笑。萧雪板着脸说:“周二的时候文学社有活动,你的事我和常老师说了,他说可以考虑。”楚小磊大惊小怪:“‘可以考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没什么戏啊?我还以为你可以一手遮天的呢。”萧雪说:“少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楚小磊想问还有什么事,觉得这样又太俗,愣愣间萧雪已经走远。
李海鹏是在班级被发现的,他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结果还是被小磊找着。楚小磊一进门便看见了他,也就是说只看见他一个,并没有看见许小莹。小磊心下吃惊,面上表现出十分的热情问:“她呢?”李海鹏眼皮微抬,说:“谁?”小磊忍住怒,说:“你不要装傻。”李海鹏两眼一翻,忽又迷迷带笑,颊面略带些红意,柔声说:“走了。”小磊见他表情怪异,心里已有了八分醋意,不便发作,将欲几口才能吐完的话在腹内斟酌再三,像现代社会机构精减人员一般删去大量词句,说:“什么时候走的?”李海鹏支支吾吾半天,也未说出因果来。便在这时,听有人说:“楚小磊,外边有人找。”
楚小磊一听,精神抖擞,人已到了室外。许小莹微微笑道:“你可真让我好找——”楚小磊忙问:“你到哪里去了,让人焦心?”许小莹并不接话,只说:“刚才那个人呢,你把他叫出来。”楚小磊一愣,问:“谁?”已听有人说:“是找我吧?”小磊虽然浑身汗毛都乍起来,仍不忘挺身而出,替许小莹挡驾。许小莹不领情,笑着说:“怎么了,我就是要找他的啊?”楚小磊不想自己只几分钟不在,他们便似乎亲密了许多,只得尴尬地退在一侧。许小莹向李海鹏说:“我那本书就送给你了,你这本能不能多借我看几天?”李海鹏羞涩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楚小磊见风点火说:“既然不好意思,那就不要好了,又没人强求你。”李海鹏被击着痛处,一张无甚血色的脸顿时——起初还像是桃子初熟,一抹淡红,再看时已经红透,如一盆红烧肉,若连着额前的几簇毛发看,则成标准的猴屁股。
许小莹见了怜心大起,责怪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楚小磊知道她是说自己,硬是撑着不说话。李海鹏见小磊不动生色,顿怀疑许小莹是在数落自己,意冷心灰,将头垂下去。许小莹见状,也起误会,接着说:“既然你不肯借,那就算了吧。”李海鹏这次反应神速,刹那间——据说一刹那是六十分之一的弹指时间——抬起头,接道:“借的,谁说我不借了?”许小莹听了,微笑说:“那我下个星期将书送给你——”楚小磊醋醋地说:“你们聊,我回教室了。”却不移动脚步,拿眼看许小莹。李海鹏听说她要送来,身体夸张地一颤,忽想起忘记些什么,顿又表现出“女子汉”的怜香惜玉来:“不用、不用,我亲自去拿好了。”楚小磊把握时机,见孔插针:“你们就别客气了,下周我帮你带过来不就行了。”李海鹏还想再说,见许小莹不再看他,当下无言,悻悻地走回教室。许小莹指着小磊鼻子,笑着说:“你呀你,好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尽想着让人出丑——”小磊叫冤说:“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他尖声细气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许小莹抿嘴笑道:“是是是,就你是好人。”又说,“不过他数学真的很好,你不在那会儿,我又问了他一道几何题,要作八条辅助线的,他只是看了两眼,居然就会了,真是天才!”楚小磊见说的是自己的软项,只好闭口。
两个人说说笑笑,从楼上下来。许小莹看了下腕上的表,吃惊说:“都十一点了啊,我妈还说在十点半这样在新华书店门口等我的呢!”小磊忙问:“迟不迟?要不要我送你?”许小莹摇摇头,说:“算了,一会你帮我向沈长虹他们说声好了,我赶时间。”小磊说:“你走好了,我一会过去和他们说。”许小莹说:“麻烦你了。”小磊举起手:“你再说麻烦我可要动手了——”许小莹轻巧地跳开:“君子动口不动手。”小磊厌恶说:“我最讨厌做君子了。”许小莹笑得弯下腰去。
楚小磊惘然地站在那里,看着远走的TAXI,轻轻叹出口气,说不出的滋味。他一步一顿地踱回来,手里拿着许小莹走时送给他的那本《高考数学三百题》。小磊在教学楼前漫不经心地绕了两圈,不知为何的心情沉郁。他找了个地方坐下,轻轻翻开了《高考数学三百题》。扉页有许小莹写的一段赠言,这颇让小磊意外,忙细看起来,却见写的是:
小磊: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然如此。你到县职中也不过才四五天的时间,在我看来已经脱胎换骨了一般。你知道吗,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颇有写作的天赋,但学生总归是要学习的,就像做和尚要敲钟一样。(呵呵,比喻不恰当,可能我已经退步了。)我知道你很大程度上受了韩寒的影响,所以才厌学弃书,不理功课;这实在是令人头痛的问题。现送你一本《高考数学三百题》,其间题目,都十分具有代表性,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认真点,哪怕是一点,数学也会得到很大的提高的。
许小莹
××××年×月×日
楚小磊从鼻孔间喷出一丝笑意,站起来,想了想,自言自语地吐出一句:“莹儿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径直向球场去了。
沈长虹几个正与雷小欧等练球。球场四周,方才围观的男生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几个重人不重才如应试教育机制般机械地鼓掌的女生。韩小邪早偷闲与她们聊作一团,远远见了小磊,忙伸手招呼。小磊笑笑,走了过去。那几个女生如接御驾,忙腾出位置,让小磊坐了。韩小邪介绍说:“这是我们班新来的酷哥,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踢女足的,想不到球艺一流,人缘一流,今天这球赛就是他组织的……”楚小磊怕他吹翻了,一会不好收场,忙打断说:“你们别信他的,我可不想被口水淹死。”几个女生笑作一团。韩小邪接着说:“你们瞧瞧,越是厉害的人就越会谦虚。”几个女孩异口同声说:“知道了,棍子。”楚小磊讶道:“棍子?”韩小邪这时忙说:“棍子的意思就是叫我们滚了。”说着就要起身,不忘去拉小磊。一个女孩子说:“是让你滚了,棍子。”小磊笑道:“呵,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一个雅号啊。”韩小邪半是乞求,半是玩笑的口气说:“各位小姐,能不能给点面子,不要让我在哥们面前出丑。”方才说话的女孩又说:“好啊,那你去后面那店里拿些可乐来。”韩小邪耸肩说:“我说路小姐,你以后能不能少这样苛刻?”被叫做“路小姐”的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只铁公鸡——”其他女生配合地说:“一毛不拔!”楚小磊忙充好人:“今天我请客。”便要站起来。韩小邪忙说:“算了、算了,我还请的起。”说完,一溜烟跑了。
楚小磊见他那模样,不由得笑了,猛然间想起什么,转眼向路小姐看去。路小姐衣着齐整,面目甚是清秀,两只眼睛明亮有神,“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滚动之间,灵气飞扬,只是——她那头发实在不能算是头发的,倒是十足清政府时期北洋水师的大炮,黄色的头发盘成一束,直直地站着,有如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长了棵茅盾笔下的白杨树,有干而无枝叶。楚小磊这样想着,忍不住化作笑意,而那一双“贼眼”仍停留在路小姐头上,一时忘了收回。路小姐似有察觉,放出那两丸黑水银,直击过来。楚小磊心中一慌,低头咳嗽——躲过一击。两人过了一招,已互知对方手段不弱。路小姐疑惑说:“你就是楚小磊?”楚小磊微笑说:“有何贵干?”路小姐笑道:“贵干可当不起,只是我听我姐说,海洋职中楚小磊人才双绝,在高中生中是翘楚的人物——”楚小磊不想声明远播,居然县职中这样的大地方也有人知道,心里得意不已,面上却谦逊道:“哪里、哪里,那些都是别人胡乱说着开心的话,岂能当真?”又撵着话题问,“你姐是谁?”这次路小姐终于笑出声,笑音里大是不屑:“不会吧,你连我姐都不知道是谁?”仿佛嘲笑美国人不知克林顿,球迷们不知马拉多纳。楚小磊暧昧地笑道:“妹妹都是天人了,那姐姐岂不是天外之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会见着?”路小姐听到表扬,受用不已,盈盈而笑。
正说话间,韩小邪已拿了饮料过来,每人一瓶。路小姐笑道:“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韩小邪说:“切,都喝下去了还说这种话!”路小姐喝下一口,说:“要不我再吐出来?”韩小邪馋颜于色:“吐给我喝吗?”路小姐粉脸一变,顿又作笑,说:“你当心被人揍。”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小磊一眼。楚小磊心想古人说红颜祸水果然不错,这不,刚认识就要挑拨离间了;心里这样想,将头扭向一侧。韩小邪一心盯着路小姐看,没见着小磊表情,这时继续问:“谁揍我啊?你男朋友?”路小姐大声叫冤:“我是清白的——”又接着说,“纵然找男朋友,也不找你这样瘦得跟棍子一样的!”韩小邪脸皮奇厚,说:“你没听说过吗,人瘦的原因是肌肉长骨头里去了?”路小姐反击说:“你怎么不说长骨髓里去了?”韩小邪一拍大腿:“靠,这是瘦人的最高境界,怎么你也知道?”楚小磊见他们聊得投机,自己晾在一边不是滋味,借口开溜说:“我去踢球,你们慢慢聊。”路小姐笑着说:“该不会怕我中午让你请客吧?”楚小磊回头一笑,道:“你再说下去,我可真的怕了。”嘴说脚动,转身要走。路小姐大方地说:“HI,我在六班,高二年级的。”楚小磊懂得这话语意味深长,足够揣摩三两年,但心里不敢多想,加快脚步,瞬间溜远。
中午时候大家一起吃饭。楚小磊原打算自己一人付账,但近三十人的豪华阵容让他囊中羞涩,更兼杜德也在场,出现责任扩散现象,大家最后只好AA制。杜德为维护老师形象,先说他一人请客,然后又说要掏一张一百的,最后两手插兜,吃了顿白食。席间楚小磊领会出饭的深意,这“饭”和那“放长线钓大鱼”的“放”一个含义,都是一种目的性行为,而且很多时候都是为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