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六吞鸦片膏的姑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422  更新时间:23-04-07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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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白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模糊地感觉到了季澜川复杂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眼眸深邃地看着他的这位季少帅,揉了揉睡眼,露出一个单纯干净的微笑,轻轻地握住了季澜川的手,皱着眉头问道:“疼吗?”
    季澜川看着他,脑子里还记得在车上,开枪过后,他看过来的那一眼。
    那双黑色的眼眸不再是多情的,没有往日柔煦的笑,反而是如电如光,如寒芒似的锐利,带着惊疑和探究,直直地刺到他的身上。
    那一眼,看得季澜川很兴奋。
    就像见到了拴在树边的小狗,虽然弱小,却唯恐有人抢走它的食物,但又渴望有人投食喂养它一样,凶悍却可爱,再说了,要是真的驯服了这样的小狗,好用的地方还多着呢。
    就这样,电光火石间,他改变了主意,挡住了那颗子弹。
    他反手握住了谢白的手,委委屈屈地说;“好痛,痛得厉害。”
    季澜川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只有八分疼,却会说到十二分,而且表情和动作都很到位,让人看不出他在装。此刻他握住谢白的手不放,又让他吩咐酒店里的听差倒了杯不热不冷的茶,又让他吩咐厨房做好吃的来,把谢白折腾得团团转,偏偏谢白还不能露出半分不耐烦来。
    虽然他目前是季澜川的副官,但实际上,他现在哪儿都不能去,就连想去看望一下姐姐也不敢,一方面是姐夫段绍刚是决计不肯放过他的,为此,他虽然担心姐姐,可也不敢冒险回去,另一方面,季澜川把他看得很紧,仿佛一刻也离不开他,所以,只要季澜川不发话,他是走不了的。
    就这样,谢白被迫留在了酒店照顾养伤的季澜川。
    在照顾季澜川期间,他反复地回想当日的情况,将那日的记忆来来回回地捋了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当日季澜川脸上是否有惊慌和害怕,那日究竟是意外还是在季澜川的预料之中。那个偷袭被打死的人,到底是他误打误中打中的,还是季澜川瞄准的。
    想来想去,连梦里也想。
    那日的场景,在梦里更加清晰了,那个被打中的人仿佛就近在咫尺,迸溅而出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他猛地惊醒,满额是汗,后知后觉地想到,他杀人了。
    他杀过人,谢白说服自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前世也杀过人,只不过没经过自己的手而已,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
    黑暗中,躺在他旁边的季澜川动了动。
    他的伤还没好,不应该两人睡在一块儿的,怕压着伤口,但季澜川偏偏不同意,非要拉着他一块儿睡。
    谢白拗不过他,只好跟他睡在了一张床上。
    睡在季澜川的身边,他总是睡不着,就像今夜,惊醒了之后,他睡意全无,转过头去,差点吓得叫了出来,季澜川居然也没睡,侧着身子,撑着脑袋正在看他,目光炯炯,好像某种夜行动物一样。
    “做噩梦了?”季澜川说。
    谢白看着帐顶,说:“没事,睡吧。”
    季澜川倾身过去,柔软的嘴唇蹭到谢白的下巴,一点点地又蹭到了他的嘴唇,张嘴轻轻地噙住,唇舌都很温柔,可谢白无心应付他,伸手想推,又顾忌着他的伤口。
    房间临湖,洞开的窗户传来了水波拍岸的声音,被褥和衣料窸窸窣窣地响,谢白的睡衣下摆被掀了起来,季澜川把手放在了他柔韧结实的腰上,声音特别轻柔,如情人耳语:“我的伤要是好些了,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你跟我一起回景城吧。我派人把你在督军府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些过来,你不用怕,他不敢为难你……”
    谢白迟疑着点头。
    季澜川仿佛很开心,声音里都带着笑意,窸窸窣窣地在他的脸颊轻吻,一直吻到眼睑:“你需要什么,就尽管让和平他们去置办,对了,我记得你还有个叫做嫣儿的丫鬟和板栗的小厮,要不要我让他们过来伺候你?”
    谢白想了想自己这几日跟在季澜川的身边,还真的有些想念那两个人了,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以后,段督军会不会为难他们,便点了点头,说:“嗯。”
    季澜川又说:“不用担心你姐姐,你姐夫暂时不会动她,毕竟她是你姐夫明媒正娶的,身份摆在那儿,又是谢司令的千金,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对她不利,否则他难以服众。”
    谢白有些感动:“多谢你为我考虑。”
    季澜川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将他的腰搂得更紧,说:“睡吧,时间还早呢。”
    隔天,谢白去了一趟好友徐润的医馆,好巧不巧,他的姐姐居然也在,正由徐润给她把脉。
    “银舟?”姐姐谢婉如惊得抽回了自己的手腕,站起身来,叫道。
    “姐姐。”谢白也有些惊讶,“姐姐身体不舒服?”
    徐润插话道:“阿白来了,我前几天听伙计说你来找过我,还被人叫去了县长家里?”
    “嗯,被当成医生看病去了,好在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病人消化不良。”谢白说,末了再次看向自己的姐姐,问:“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吗?”
    徐润说:“也没什么,你姐姐就是忧思过度了。”
    就在三人闲聊间,一个穿着干净衣服的小厮急急火火地来了徐润的中药堂,要徐润过去,徐润答应着,准备收拾一下过去,没想到又有几个庄稼汉扶着一个脑袋满是血的年轻男子进来,也要徐润看病。
    徐润一下子走不开,颇为犯愁,眼光一转,就看向了谢白,说道:“阿白,你去替我走一趟吧。”
    谢白连忙摇手:“我又不是医生,我去怎么行?”
    徐润说:“阿白,你就别谦虚了,我知道你虽然不是医生,但你的医术其实比我更好,我相信你的。”
    那小厮更急了,叫道:“哎哟,麻烦你们至少去个人吧,人命关天啊!”
    谢婉如这时也说了:“要不,银舟,你去看看吧。大不了有什么事儿,姐姐替你担着。”
    既然两个人都这么劝他,加上确实关乎人命,谢白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又当了一回医生。
    这回他们去的地方是在郊外大概过去两三里的路程,对方雇了一辆马车,紧赶快赶地到了一处大宅院。
    看起来周围的环境也很不错,红花绿树,端的是清雅的一处院落。
    而谢白去的这处,居然是段耀武自己置办的院子,里面养着是他最近抢回来的一位姑娘。
    这姑娘姓阮,叫阮灵儿,长得只是如花似玉,原是城东酒楼的一位唱曲儿的姑娘,结果不幸被段耀武看上就强抢回来,又担心这荒唐事儿为其父段绍刚知道了会挨骂,就悄悄地把人转移到了这个院落里来,养在这里。
    不过,这唱曲儿的姑娘倒是很有骨气,三天两头地撞墙上吊,打死不依,而段耀武大约是真稀罕这阮灵儿的可人容颜,竟然也每每都把人给救回来了,叮嘱人好生看着。
    可寻死之人,怎么着都能找到空子,今儿一早,阮灵儿趁人不注意,竟然吞服了鸦片膏,这会儿手脚冰凉,眼看人快不行了,谢白一到,急得满头大汗的段耀武一愣,“阿白,你怎么来了?徐大夫呢?”
    谢白说:“他忙,走不开。”便上前搭住脉搏,匆匆地把了一下,问:“几时吞下的?多大一块儿?”
    “不大,也就是一小指头大小,也……也就是刚刚一小会儿。”段耀武说,他急昏了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拉着谢白问:“你有办法救她?阿白,你要是能救他,我以后在这浚县,我一定保你大富大贵。”
    谢白无心理会他,只说:“既然吞下的时间尚短,人还能救。有活鸭血没有?”
    段耀武:“啊?”
    谢白匆匆地说:“有还是没有?”一面问,一面用金针封住了阮灵儿的心脉。
    “有,有的。”
    “快去让人端一大碗来!”
    谢白说得急切,段耀武忙去吩咐下面的佣人照办,须臾之间,就捧了一大碗来。
    谢白接过,对段耀武说:“烦劳,段少爷你将夫人扶起来。”
    段耀武不敢多耽误,即便心有疑惑,也是病急乱投医,几步上前轻轻扶起了阮灵儿,靠在自己怀里,谢白捏着阮灵儿的下巴,轻轻一用力,迫使她嘴唇轻启,将那大碗活鸭血用力地灌了进去,又在她胸前顺气,令她不得不咽下去。
    等到谢白将那碗鸭血全部灌下去后,他用力在她胸前拍打几下,阮灵儿哇地一声,身子一翻,将吞下去的鸦片膏通通吐了出来,屋里伺候她的丫鬟眼疾手快,将痰盂递上,那些秽物就全吐到了痰盂里面。
    等到她吐得差不多了,又灌了一碗活鸭血下去。
    这时候,段耀武再看过去,阮灵儿脸色稍霁,胸口起伏很剧烈,整个人还晕乎乎的,但是性命已经无虞,那鸦片膏也已经完全吐出来了,他长吐一口气,然后才把阮灵儿放倒在床上,然后问谢白:“这回算是救回来了?”
    谢白这回就细细地把脉了:“没有大问题,但是,她还有些余毒未清,身子也还虚弱,需要施针,还要调理一下,我再开点药方,你按照上面的方法煎给她服下就可。”
    “那就好,那就好。”段耀武完全放松下来,接着一脸的诧异和惊奇,并欣赏的目光看向了谢白,说:“阿白,没想到你居然懂这些,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谢白淡淡一笑:“我施针的时间有些久,我需得静心,段少爷可否清一清人?”
    段耀武大手一挥,把所有人都遣出去,又说:“那你慢慢来,我在前面给你备下好酒好菜,咱们哥儿两个好久不见,好好聊聊,怎么样?”
    谢白抬了抬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乌泱泱地一堆人,即刻都走了。
    红桃檀木的闺门一关,听着脚步声走远了,谢白才用金针在阮灵儿的人中一扎,软灵儿娇小的身子微微一颤,眉头一蹙,喉咙间是喑哑的一声嘤咛,然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是很美的丹凤眼,只是此刻有些无神。
    她先是恍惚地看着床顶,然后知觉才慢慢地涌上来,她伸出手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还活着,就瞬间绝望地哭了起来。
    她这里正掩面哭着,就听到一个很清冽的男声:“你身子还虚着,这么哭很伤身。”
    阮灵儿侧过脸一看,床头坐着一个男子,她吓得躲了一下,待看清那人手里的金针和脚边的药箱,,这才明白过来:“你是……你是大夫?是你……你救我的?”
    “大夫谈不上,只是略懂一点药性。”
    “你为何救我?我死了岂不更好?”阮灵儿有些激动,长长的指甲抓着谢白的袖子。
    “我既然被人请到这里来,自然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你不谢我,反倒来怪我?”
    阮灵儿气息不稳,却依然怒道:“我一心求死是我的事,你……你凭什么救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珠泪顺着从她尖削的下巴滴下去,整个人微微发抖,看起来对着人生是极端怨恨的。
    “死何其容易,你为何这么舍得自己?夫人你不管你在世的父母了么?”
    “别叫我夫人!”阮灵儿听到这个称呼就想吐,“在这里…我生不如死……”
    “哦,至少现在,少爷对夫人还是很好的。”
    阮灵儿讽刺一笑,啐了一口:“哼,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劝我放弃,劝我认命?我呸!你今日救了我,我明日还会做出更惨烈的事情来!”
    她满脸的视死如归,一点儿都不像寻常的弱女子,倒有点巾帼气度。
    谢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道,你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阮灵儿美眸含泪,不解地看着谢白:“什么?”
    谢白垂眸看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你若死了,段少爷会难过几天,可惜几天,悼念几天,几天后,你尘归尘,土归土,下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还会送进府里来,住你住过的屋子,躺你躺过的这张床,受你受过的那些屈辱。”
    “那与我有何关系?我一刻也忍不了,在这个害死我爹爹,强辱我清白的混蛋身边委屈求全!”
    “那我就说点和你有关系的吧。”
    谢白把工具都收起来,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温柔地给她擦拭眼泪,“你那么恨他,却一直在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到了黄泉路,你真的甘心过奈何桥吗?”
    阮灵儿眉毛拧紧,疑惑不解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是他请来的大夫吗?为何说这些话给我听?”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男子,才发现这个人直到此刻嘴角竟然浮起一点点笑意,让她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我其实跟你一样,都是身不由己,都是弱小如尘埃,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活得比我的仇人更久,,即便沦落到泥土里,我也一定会撑到亲手送那些害我的人进坟墓的那一天。”
    谢白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是打桩一样,死死地钉在了阮灵儿的心上,听得她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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