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高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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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天就要抹黑了。
琅轩坐立难安:“父亲,该回家了。”
圣平帝望着那站满莺莺燕燕的楼阁,目不转睛:“没事,出来之前都安排妥当了,且现在也没人会抓我回去了。”
琅轩去挡住他的视线:“父亲!”
圣平帝安抚道:“放心,我不去,就看看。”
琅轩涨红了一张脸。
“那再喝两盏酒。”圣平帝熟门熟路拐进一间酒坊。
琅轩甚至都在怀疑他和许长河是不是被调包了。
不然许长河的脾气秉性怎么同他老子这般合得来?
圣平帝痛饮一坛佳酿,道了声爽,再一转头,他的乖儿子趴在桌上,抓着一只空碗睡得呼吸匀长。
大公公在宫门处提着灯笼,翘首以盼。
圣平帝背着琅轩,低声嘱咐他不要声张。
“父皇。”
半道碰着从太后宫里回来的玉曼公主。
圣平帝腾出手爱抚她的头顶:“满儿。”
玉曼公主看到了趴在他背上的琅轩:“皇兄?”
“他喝醉了。”圣平帝的手还在琅轩脸上捏了一下:“酒量连你都不如,一点也不像朕。”
“父皇与皇兄出去喝酒,也不带着儿臣。”玉曼公主嘴一撅:“父皇偏心。”
“下次带你。”圣平帝颠了颠快滑下去的琅轩:“朕先送琅轩回去。”
玉曼公主侧身让道,目送他们走远,新奇万分。
琅轩沾到床铺,立马抓着枕头抱在怀里,轻声念着:“母后……”
圣平帝想起过几天是皇后忌日。
也难怪琅轩气急了,他与皇后不像夫妻,也没当好一个父亲。
孩子的成长总是默默无声,琅轩一转眼就是顶天立地的儿郎了。
原本是想弥补亏欠,将他册立为太子,并未想到这条路有多坎坷凶险。
圣平帝的手掌轻按在琅轩额头上:“差一点,就走了父皇的老路了。”
……
“差一点,那帮刁民就把我们打死了。”
许长河伸着胳膊,跪在祠堂里,墨青席给他抹着药酒。
墨青席叹道:“叔父气得晚饭都没吃。”
许长河很是委屈:“我也没吃啊。”
墨青席看了眼装得满登登的食盒:“再等一下。”
淤血得趁早揉开。
“疼!”
“不疼不长记性。”
虽然对许长河来说,断腿之痛都未必能让他吸取教训。
许长河现在浑身都是药酒的味道,熏得眼睛他都睁不开了:“琅轩会被我连累吗?”
墨青席揣摩片刻:“看他的造化了。”
圣平帝是性情中人,琅轩卸下伪装,说不定能成就另一番天地。
许长河心有余悸道:“国舅爷估计恨不得提刀来砍了我的头。”
墨青席抬眼看他:“是谁抓住你们的?”
“郑统领和圣上。”
“没有旁人?”
“……没有啊。”
许长河仔细想了想:“这事儿也不光彩,我们被发现之后,琅轩直接翻过宫墙跟着圣上走了,我是郑统领带进去的,然后一起在御书房罚跪。”
“你们跪了半时辰,圣上才传唤叔父过去。”墨青席分析道:“外面并不知道太子私自出宫,只知道你进宫去了,出来时被数落了一路。”
许长河明了道:“那样不知情的只会以为我进了宫,又和琅轩打架了,被圣上罚跪思过,直至我爹领我回家,再怎么添油加醋,也是无可厚非。”
“郑统领和圣上身边的大公公是知情者,且值守宫门兵将都是郑统领的人,事关皇家颜面,无须圣上多说他们也会保密。”墨青席把药酒收起来:“如果国舅爷知道了这件事,那就说明他们之中,有国舅爷的眼线。”
许长河已经闻着饭菜香了,拱着鼻子去嗅食盒。
墨青席打开了盖子:“吃吧。”
许承怒意未消,许长河只能在祖宗眼皮子底下过夜了。
他勤快地扒拉着碗,吃得两腮鼓鼓:“你不用陪我了,祠堂晚上冷。”
“没打算陪你。”墨青席把蒲团摆好,给他加了个软垫。
等许长河吃完,墨青席再将食盒归还厨房。
许二夫人在吩咐厨娘炖宵夜,墨青席在门**了会儿,做好心里的准备,走了进去。
许二夫人看到墨青席,神情不说厌恶,但也谈不上欢喜。
墨青席毕恭毕敬向许二夫人行了礼,放下食盒转身离去。
桑桑在门口抱住了他的腿。
有两位夫人照料,将她打扮得十分可爱,头发也不似之前乱糟糟,粉嫩香软,花朵一般。
墨青席蹲下来,摸摸她的头。
桑桑快速亲了他一口,然后笑嘻嘻奔向许二夫人。
许二夫人生硬地问:“桑桑的家人还没找到吗?”
墨青席回答:“尚未。”
许二夫人没说什么,墨青席迈出门,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
母亲的早亡让墨青席格外看重许二夫人与许长河的母子温情,他不想许长河同自己一样落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下场。
就这样魂不守舍到了第二天,等许长河从祠堂爬回来,墨青席已经坐上了去往大理寺的马车。
近日事多且杂,柳行正留在宫里议事的次数渐涨。
连许长川都快被折子淹没了,宫里差人来取一份结案文书。
传话的公公眼生,许长川左手一桩侵占田地,右手一起城南纵火,焦头烂额道:“墨青席,你去送。”
墨青席收拾收拾,代他进宫。
议事房里吵得热火朝天,带路的公公都不敢靠近,墨青席推开门,又很快侧身躲开,一只茶盏连汤带沫飞了出来。
“……”
柳行正拿了文书,便让墨青席速速回去。
墨青席带上门,却发现给他带路的公公已不见踪影。
回宫门的路他还记得,便徐步穿行宫巷,不多时,惊觉身后有人步步逼近,屏息凝神加快了步伐。
墨青席也不敢回头,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起来。
他慌不择路,眼看着就要被追至死角,当即心一横,撞入一间荒院,又踩着水缸从院墙翻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墨青席还在感叹,真是跟许长河处久了,行事作风都深受影响。
身后又响起脚步声,墨青席脸色惨白,谨慎地回头望去。
国师翟凌长身玉立,面无表情看着他。
“……”
揽星阁的茶一杯难求。
墨青席惊魂未定坐下:“叨扰国师了。”
翟凌摊手示意他喝茶。
墨青席喝完,稍稍放松:“卑职马上就走,不会坏了揽星阁待客的规矩。”
“你不是客人。”翟凌抬眼道:“是一招妙手。”
墨青席手捧茶杯,一脸茫然。
“有人来接你了。”翟凌起身:“下次来,记得走正门。”
“……是。”
珂王准时准点登门,给翟凌送热腾腾的果子。
他看到墨青席,挑眉:“国师有客人?”
翟凌神似腊月里挂在檐下的冰棱,冷冽寒凉,却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食盒:“这位小大人迷路了,有劳殿下送他出宫。”
墨青席走前郑重作揖:“谢国师收留。”
揽星阁的大门再次紧闭,珂王边走边与墨青席道:“误闯揽星阁还能全身而退的,你是第一个。”
墨青席怔怔道:“卑职没见着揽星阁里有护卫。”
珂王笑得那叫一个春光灿烂:“国师过千军万马尚能毫发无伤,加派护卫只会扰他清静。”
墨青席想起许长河与他闲聊时,说起过珂王小时候想见识边塞风光,偷偷摸摸随大军出征,结果被敌军掳去挂在旗杆上示威。
貌似就是国师给抱回来的。
“到了。”珂王把墨青席送至宫门口。
给墨青席领路的公公着急忙慌寻来:“奴才肚子不舒服,走开了一小会儿,回来就不见你人了!”
墨青席俯首认错:“公公见谅,卑职鲜少进宫,一时慌张就走错了路。”
珂王陪着他们演:“本王碰巧遇着了,宫禁森严,下不为例。”
“卑职谨记,深谢殿下。”墨青席顺利离宫,安全回到了大理寺。
……
“你进了揽星阁?”
晚上许长河跟他一起吃饭,吓得鸡腿都没夹稳:“国师超~凶的!我小时候不打招呼跑去那边玩,他不光将我丢出来,还说下次再溜进去就把我头拧下来,琅轩、满儿姐也都怕他。”
皇城之内,不怂国师的似乎只有圣平帝,以及被国师从战场裹着袍子抱回来的三皇子——珂王。
这么一想,以后琅轩继承大统,岂不是要隔三差五见国师?
啧啧,惨哦。
墨青席仿佛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看起来很平和。”
许长河甩了甩头,重新夹起掉碗里的鸡腿:“总之没事就好。”
饭后两人一起去见了余先生。
许远将《朔风遇琴图》的真迹送给了余先生,正对窗前那架无弦琴。
他们进屋时,余先生坐在琴旁,教沈虞城打谱。
沈虞城精通书画,但在棋艺上总是不得要领。
余先生叹息:“今日就到这里,去倒茶吧。”
沈虞城如释重负,脚步轻快地走向茶具。
“余先生。”许长河大大咧咧坐下,“你教虞城的时间都比青席长,何不干脆也收他做学生?”
“我教他的不过是些皮毛。”余先生摇头道:“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收青席这么一个学生就够了。”
其实许长河心里明白,沈虞城是林丰的子孙,余先生一直当他是故人之后,悉心照看,从没有想过要收为己用,而且沈虞城也学不来仵作验尸那一套。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射和御由许长河揽了去,墨青席虽然不擅长,但好歹也算是有“名师”身体力行地辅导了。
余先生之前调试的琴还留在这儿,许远不急着要,若不是余先生房里已有一把无弦琴,他都想将的这琴随着画一并送了。
茶香四溢,沈虞城一人一杯分好,余先生让墨青席弹一曲,当是检查功课了。
待墨青席架好琴身,许长河开了门窗,清风弄翠,竹影摇曳。
琴音漫出院落,潺潺流淌,宛若水流由湍至缓,汇入广阔江河。
许远从书房出来,一曲润过灵台,顿时心旷神怡。
不光是他,习习晚风邀着许家聆听这沁人心脾的琴音。
许长河双手托腮,如痴如醉盯着墨青席,目不转睛。
琴声远漂,余音绕梁。
余先生放下了茶杯,凝视墨青席:“这一曲,你已远胜于我。”
墨青席平静琴弦,抬眼回望:“伯牙绝弦,高山流水与谁闻?”
他一语道破了那把无弦琴暗藏着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