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无字金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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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长河伤痛在身追不上墨青席,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便力竭倒下。
    日薄西山,墨青席笼着夜色站在阑珊光影中,目光静静落在营帐外围一圈稍显萎靡的草叶上。
    许长川终于得空来看望许长河,远远听到许长河撕心裂肺的叫嚷,加快脚步过来,见墨青席神思恍惚,驻足询问道:“怎么了?”
    墨青席喃喃:“这就说得通了。”
    许长川茫然:“嗯?”
    墨青席一扫阴郁:“我要去见圣上!”
    许长川瞥了眼许长河的营帐,在堂弟和案子之间做出了明智的抉择:“一起去。”
    圣平帝刚刚用完晚膳,听闻案情有了进展,他面露喜色,让侍卫放他们进来。
    墨青席跪拜之后,斗胆恳请:“卑职想向圣上讨要一道恩赦。”
    案子还没明了就来讨恩赦了,给谁讨的显而易见。
    圣平帝一掌拍在桌上:“放肆!”
    许长川才站起来又拉着墨青席一道跪下:“圣上息怒。”
    “你这是让朕饶恕那放蛇之人吗?”圣平帝不悦:“这是抄家灭的死罪,你是怎么在大理寺当的差?许长川没有教你吗?”
    许长川心说还好跟墨青席过来了,不然这会儿人被拖出去砍了他都不知道:“微臣知罪。”
    “圣上。”墨青席叩首道:“谋害储君是死罪,但若是无心之过,又何必徒增杀孽。”
    连圣平帝身旁的大公公都听不下去了:“大胆!”
    许长川回头训斥墨青席:“你快闭嘴。”
    圣平帝暂且压下怒火:“你让他说。”
    “开春万物复苏,猎场依山傍水,草木葱茏,不乏蛇虫鼠蚁。”墨青席俯首道:“为了不让它们靠近营帐,周围都会撒上药防患未然。”
    这话点醒了圣平帝。
    蛇的感官敏锐,要让它咬人,必然是不能弄晕或者禁锢,而驱蛇驱虫的药物是刚刚撒下,对此物来说应当是唯恐躲避不及,为什么会乖乖藏在箭袋里?
    珂王一箭钉住的那条繁花林蛇,经过查验,不像是受过驯化。
    “对寻常人家来说,一碗蛇羹是不可多得的珍馐美味。”墨青席记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捕蛇人:“民间捕蛇人,他们常出没深山老林,身上涂满驱蛇药,一般蛇虫不敢靠近。”
    圣平帝恍然大悟:“是朕的将士里,有捕蛇人出身。”
    “他约莫意外是捕到了一条繁花林蛇,因为此蛇有毒性,便没有收笼,受惊的繁花林蛇在满是驱蛇药的环境下慌不择路,逃入了放置弓箭的帐中……”
    墨青席说到这里,直起身子,仰望圣平帝:“繁花林蛇胆小怕人,有人靠近藏身之处时,它本该迅速逃离,但捕蛇人的气息令它寸步难行。”
    圣平帝深吸一口气,沉声传唤今日备马取箭袋的将士。
    将士吓得不轻,一见到圣平帝就跪地求饶,一五一十地招了。
    他祖辈都是捕蛇人,到他这一代,家中揭不开锅了,只好投军,行军艰苦,军粮虽能饱腹却实在淡然无味。
    将士见到青山深林,想起了遥远的家乡与儿时吃过的蛇羹。
    陈小将军御下严苛,驻守营帐的将士不能擅离职守,他便靠着家传本领,铤而走险,设下了捕蛇的诱饵,让那条繁花林蛇闯入了满是药粉的营帐。
    圣平帝叫来郑阴山:“把这厮拖出去,杖责三十,革职听用。”
    将士抹泪叩谢了圣平帝的不杀之恩,被郑阴山翻着白眼提走了。
    “起来吧。”圣平帝抬了抬手,“墨青席,这道恩赦,可还满意?”
    墨青席眨巴着眼,抿嘴不语。
    “许少卿没有看错人。”圣平帝颔首感叹:“朕也没有。”
    许长川吓出了一身冷汗,提醒墨青席:“还不快谢恩。”
    墨青席拜完,圣平帝忽而道:“此案已了,许少卿先退下吧。”
    许长川走得提心吊胆,一步一回首。
    圣平帝打量墨青席的脸色:“你似有怨言。”
    墨青席躬身埋首:“卑职不敢。”
    “能骑着马把朕当街拦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圣平帝起身朝他走去,“朕想听听,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墨青席低眉道:“箭袋藏蛇,换做平民百姓,无非就是一句”开春了,家里进蛇了”,而在圣上您这儿,就是谋害储君,株连九族之罪。”
    圣平帝理解道:“朝中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使得人心多疑,不再单纯。”
    墨青席心思缜密,却极度厌烦这样的阴暗污糟的谋权之局。
    “你是清贫人家的孩子,生长在虞城县,眼睛是干净的。”圣平帝的手在墨青席肩头不轻不重捏了下:“要整顿朝纲,很需要这样的眼睛。”
    墨青席难掩失落:“卑职会做好本分之事。”
    圣平帝儿女成行,却和天底下大多父母一样,总眼馋别人家的。
    从前是许长河,如今是墨青席。
    琅轩若不是太像他母亲,圣平帝兴许还会多些心疼。
    “朕让许少卿查案,你却直接越过他与朕说了,若许少卿心胸狭隘,你在大理寺的日子可不会好过。”圣平帝了然道:“你是怕告知了许少卿,他瞻前顾后,不愿意为将士求情,索性自己来了。”
    墨青席默默认下。
    “赤子之心乃难能可贵的品质,但一味心软,就是愚善了。”圣平帝这会儿又像个和蔼可亲的邻家伯伯,耐心教导:“人心叵测,做人做事、三思后行,不是每一回置身险境,都能全身而退。”
    墨青席乖顺道:“青席谨记。”
    “你不是在京城里养大的,见地不同于世家子弟和朝中大臣。”圣平帝阅人无数,眼光毒辣:“很多初到京城、自命不凡的才子,没过多久就粉身成泥或销声匿迹了,你虽不事张扬,却也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长此以往,将来会吃大亏。”
    这话墨青席在他爹健在时就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身为许少卿的书吏,差事办得好或坏,赏罚都落在他头上。”圣平帝揣起手,悄声道:“朕回宫之后自会给他赏赐,但这会儿,要单独送你个物什。”
    墨青席准备跪下领赏,圣平帝伸手捞了他一把,让他站好。
    手心里塞进来一块手感冰凉、略沉,棱角分明、很是方正的东西。
    墨青席定睛一看,是同拇指一般长宽的金石。
    “许少卿提过你的身世,朕知道你有制砚的手艺,会雕刻。”圣平帝朝他挤眉弄眼:“金印赠贤臣,这还是先皇传授给朕的,钟阁老手上有一枚,他取了个忠字,这是许长河的祖父许太师的,原先是个正字,你想留什么?”
    大公公取来纸笔,放在托盘上递到墨青席面前。
    墨青席气定神闲,一挥而就。
    一个昭字跃然纸上。
    “好!”
    圣平帝看完,朗声大笑。
    墨青席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圣意莫测,上一句还是雷霆震怒,下一刻便春风化雨,喜怒无常。
    他离帐时脚步虚浮,耳畔还回荡着圣平帝听似轻如鸿毛,实则重如泰山的话语——
    “本来是要刻好给你的,但那样知道的人就多了,你自己带回去琢磨吧,以后有什么要紧的文书,敲了金印直接送来,视与军报同级。”
    许长川终于等到他好手好脚出来,慌忙上前询问:“你怎么样?”
    墨青席紧张过度,在极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惨白着一张脸,愈发想吐。
    张禄全说是有事禀奏,其实就想来打探一番。
    见许长川被赶出来,他手底下的人又是这副模样,肯定是被骂了一顿,于是心情大好,晃晃悠悠过来,迫不及待地送上冷嘲热讽:“不过是被圣上训斥几句,就吓得腿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经不起捶打。”
    墨青席捂嘴隐忍:“少卿大人,我们走。”
    许长川扶着墨青席绕过他。
    张禄全腆着肚子拦路:“也罢,我等下进去替你说几句……啊!你!”
    墨青席弯腰吐了张禄全一身。
    许长川在刹那间的目瞪口呆之后,回过神来:“张尚书见谅,待他身体康健,再给您赔罪。”
    说完就立马扶着人憋着笑跑了。
    张禄全:“……”
    ……
    姜悬把完脉,在墨青席手上扎了两针,然后碾药兑水,让他喝完,气色恢复迅速,肉眼可见。
    许长川问:“到底怎么了?”
    姜悬回道:“大动肝火,又惊吓过度。”
    整天和许长河待一起,要想心如止水太难了,这个许长川能理解,但什么事儿那把墨青席吓吐?
    “睡得少,又劳神费力,身子虚些,不是什么大问题。”姜悬看了墨青席一眼,又转头对许长川道:“横竖你弟这两天是下不来床,正好让他休养。”
    “……”
    墨青席耳尖通红,扶额掩饰尴尬。
    许长川在心里痛骂许长河那个冤孽。
    姜悬起完针,开了一帖补药,开始收拾东西。
    许长川叮嘱墨青席好好休息,和姜悬一起离开。
    墨青席合衣躺下,摸出那枚无字金印,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眼眶湿润。
    一夜无梦。
    墨青席惊叹姜悬医术高明,睡醒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的。
    帐外几个世家公子在打马嬉闹,其中就有张项,见墨青席往他父亲的营帐走去,不由挑眉。
    墨青席早早地给张禄全赔完罪,然后看望了下尚在熟睡的许长河。
    为了让生性好动的许长河安分两日,姜悬往汤药里搁了点安神散力的药材。
    许长河蹬被嘟嘴,两手抱着枕头,睡颜天真。
    墨青席把被子从他腿下扯出来,盖回去,掖好。
    许长河若有所觉,怎奈怎么也挣不开梦境,只能偏头蹭了下墨青席的手背。
    墨青席点了下他的眉心,亲昵地说着绵言细语:“快点好起来吧,我的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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