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朔风遇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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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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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马不疾不徐跟着马车,许长河魂不守舍摸着砚台,脸上泪痕未消。
“长河。”车厢里传出许长川低沉的告诫:“你自小什么都有,偏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摔坏或弄丢什么物件都觉得无关紧要,但随着你渐渐长大,你会发现,你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没几样,且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许长河聪明伶俐,一点就通。
城门近在眼前,许长河揣好砚台,勒马道:“兄长,保重。”
不等许长川应声,许长河已策马扬鞭回返,一骑绝尘。
“……”
墨青席在县衙门口等到了归心似箭的许长河。
许长河在风驰电掣中倾身把他捞上了马背。
“你要带我去哪里?”墨青席在风中凌乱:“你还没吃饭。”
许长河找了一处空阔的河畔,萋萋草绿,碧水青天。
他竖起三指,指天发誓:“我许长河今后若再欺负墨青席,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墨青席把他的手拍掉:“不要轻易起誓。”
还好不是在人前,不然这脸面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捡。
许长河低头认错:“对不起。”
墨青席定定望着他耷拉的脑袋,良久,他叹道:“有这句话就够了。”
许长河目光炯炯抬起头来。
“在民间,道歉比誓言更诚心。”墨青席耐心教他:“勿以恶小而为之,你要记住,践踏他人尊严的事情,不能再做,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
许长河是蜜糖罐里泡出来的骄子,玩伴都也是世家出身,都是被奉承的那方。
他们即便做了出格的事,旁人也不敢责骂。
若非还有严苛的长辈、兄长管束,早就烂到根儿了。
墨青席是在等他的时候想到的这些。
得让他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才能悔过改过。
“我绝不会再犯。”许长河态度谦卑:“你骂我打我都行,但别不理我。”
“好。”墨青席弹了下他的眉心,“打过了,回去吃饭吧。”
许长河摸着被他弹过的地方,心里的酸楚顿时化作滋滋甜水,咕噜着往外冒,“好!”
马蹄绕铃响,悠悠远去。
不远处的水边,浣衣的小娆握着棒槌起身遥望,神情微妙。
……
厨房灶上温着两碗馄饨,一碟烧饼。
许长河搁点了醋,烧饼蘸汤汁囫囵吃完。
墨青席不论吃面还是馄饨,都是清汤寡水,不喜重口。
许长河默默记下。
墨青席手里还剩半截饼,衙役寻来,说是要升堂了,让他准备一下。
“连顿饭都不让人好好吃,我爹……唔!”
“就来。”墨青席随手将饼塞进了许长河嘴里。
“……”
堂下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墨青席从后堂出来,许承先让他看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朔风遇琴图》
荒凉幽静的山道上,寒风瑟瑟,抚过一把无人问津的孤寂古琴,每一笔都刻画着苍凉的意境。
它们的主人都不是什么诗画行家,一个是放牛郎宝根,一个是货郎吕全安。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虞城县人,祖上也没出过什么名流人士。
这画是名家手笔,许承先问了来处。
“回大人!”吕全安抢先磕头回话:“这幅朔风遇琴是我从画摊淘来的,虽不是真迹,但也是我真金白银用五两银子买的。”
此刻负责取证的衙役已经去集市上寻画摊老板了。
宝根如是说:“这幅画一直挂在我家,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就在了。”
许承问:“既如此,那为何会混在一起?”
“前日家中进了贼,画不见了,我来报官的路上就撞见他在卖我家的画!”宝根咬牙切齿指着吕全安。
吕全安衔冤负屈道:“大人,他这是在血口喷人,他当街夺画,我追至他家,就见那画就在他家里头好好挂着呢!他分明是在贼喊捉贼!”
“这一定不是原来那幅画,被你掉包了!”宝根满腔愤慨:“我家的画搁置已久,蒙尘蒙灰,哪有那么新?定是这小贼做贼心虚,想用假画糊弄我!”
两人又争执起来,险些在公堂上大打出手,被许承一记惊堂木拍回原处跪着。
墨青席仔细比对两幅画。
许长河的脑袋凑了过来,嘴角还沾着烧饼碎渣。
“都不是真迹啊。”许长河歪头道:“有什么好吵的,一人一幅拿回去便是。”
宝根固执道:“我就是要我家的画!”
许承又问了吕全安的意思。
吕全安道:“既然都是假画,那就让他先选吧。”
宝根辨画的时候,画摊老板被带来了。
他承认了假画是他卖给吕全安的,字画都是他游走各地收来的,真假参半,大多都是文人墨客一时兴起效仿之作,卖的时候也说了是假画,毕竟虞城县又有几个人买得起真迹。
许承问道:“那这《朔风遇琴图》你收了几张?”
画摊老板答:“这画意境凄苦,买的人不多,就一张。”
“意境凄苦?用凄苦二字,不妥吧。”
余先生背着包袱,拨开人群步入公堂。
“余先生。”许承起身相迎。
“刚到县衙门口,就听说大人在审盗画案。”余先生将包袱卸下,接过两幅画,仔细打量。
许长河注意到余先生后面还有个“小尾巴”。
沈虞城缩手缩脚站着,头也不敢抬。
须臾,余先生伸手:“青席,取小刀来。”
墨青席把小刀递上去。
余先生当堂将装裱的画分割了出来。
许长河绕着沈虞城转了一圈:“余先生,这是你带回来的临安特产吗?”
余先生头也不抬,“他叫虞城。”
许长河目光炯炯望向沈虞城,“虞城县的虞城?”
沈虞城小幅度点了点头。
余先生将画取出,根据边缘的痕迹鉴定道:“左边这张,是最近重新裱过的。”
许长河对宝根努下巴:“喏,你家的画。”
宝根跪着过去接画。
吕全安没有异议地拿了边上那幅假的。
余先生道:“我让虞城给你裱回去。”
沈虞城一听还有自己的事,小步上前,把画拿到案几上,从包袱里取出工具,小心翼翼做起着精细活来。
墨青席写好证词拿给他们画押。
许承趁此空档请教余先生:“先生,您方才上堂时说凄苦二字不妥,为何?”
余先生回答:“琴有知音一意,寒山古道见琴音,大人出自书香门第,其意无须老夫多言了。”
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许承心领神会,缓缓点头。
许长河朝画摊老板讥讽一笑:“你一个卖画的,这都不懂?”
画摊老板掌心蹭着膝头:“我也就做做字画生意,哪有大人和先生懂得多。”
“噫?”沈虞城动作一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向余先生,张口欲言。
余先生道:“公堂之上,讲话莫要吞吐。”
沈虞城指出疑点:“这画是从另一幅画上剥下来的,虽不明显,但它背面留了痕迹。”
许长河勾起唇角:“也就是说,宝根丢的是两幅画了。”
宝根一脸茫然。
“宝根家传的画丢了一夜,自己回来了,还换了身”新衣裳”。”许长河从吕全安身旁走过,停在了他身后的证人画摊老板面前:“装裱手法与你卖给货郎的一模一样,你说,巧不巧?”
画摊老板面如纸色,战战兢兢跪着。
许承拍下惊堂木:“来人,去他家把所有字画都取来!”
半个时辰不到,画摊老板没等衙役回来就扛不住公堂上的威压,伏地认罪。
他听说放牛郎宝根家里有幅传了几代的画,趁宝根出去放牛的时候闯空门去鉴赏了一回,意外发现了画的秘密。
为了不招来官府的搜查,他用同样的一幅假画去掉包宝根家的,怎奈黑灯瞎火,碰掉了画轴,两幅画混在一起,他无暇分辨只能将它们一并带回,待第二日宝根去报官时再放回去。
《朔风遇琴图》后,是一张西汉的真迹。
余先生推测道:“此画为殉葬品,宝根祖上应该出过盗墓贼,为了掩人耳目,将画藏在仿品中。”
后来许承查了虞城县的时历,在宝根太爷爷少时,天灾大旱,三年颗粒无收,不少人逃荒而去。
宝根的太爷爷为了糊口,下墓取物,用以换取粮食。
后来灾情得解,这幅没能典卖出去的画,便成了家传之物。
吕全安只是被画摊老板利用,那五两银子买的画要留证,许承给了他五两,放他离去。
宝根得知画后面藏着的是陪葬品,嫌晦气,不肯再要,于是两幅画都收在了县衙。
墨青席帮忙收拾的时候想起一事,问许长河:“你第一眼就知道那两幅是假画,怎么看出来的?”
他实在不像是会品鉴字画、附庸风雅的人。
许长河眨了眨眼:“真的在我大伯书房里。”
“……”
退堂后,余先生领着沈虞城去拜见许承。
许承把他扶起来,捏了下他单薄的肩膀:“好孩子,别怕。”
沈虞城紧张地抿着嘴。
“我与他父亲谈过了。”余先生道:“让他跟我学几年,到了年纪,就上京考个功名,好过在家荒废天赋。”
自家有个不成器的许长河,许承现在看谁家的孩子都万分顺眼:“虞城,你就把这儿当家,不必拘束。”
沈虞城小声道:“谢大人。”
余先生建议:“就让他和青席住一个院子吧,青席稳重,有个照应。”
许长河拐进来听到这么一句,拉下脸来:“为什么又是青席啊?你们怎么老惦记他呢?”
“……”
这是什么混帐话?
许承抬手欲打,许长河熟练躲过:“青席最近忙得废寝忘食,让他歇着吧,我来,我罩着他。”
许长河拍着胸脯过去把沈虞城拽过去,边走边道:“虽然你比我大一岁,但是我比你先来虞城县,所以要叫我大哥知道嘛。”
沈虞城:“好的,大哥。”
许承一时喘不上气。
余先生倒茶给他,安慰道:“虞城性格内敛,公子兴许能让他开朗些,我看青席就比来时好很多了。”
许承摆摆手,坐下喝茶,哀叹一声:“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