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怀州珩进了轿厢，闻语也不便进去侍候，于是和召陵站在车的一侧。
    初次见面，两人都有些尴尬，况且一男一女站在一起，让别人看见也不太好。闻语微微福身，走到了马车另一边。
    许是下了雪的缘故，马车走的特别慢，是安意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察觉到冷风进来又迅速放下。
    今天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本该是赏雪的好时候，奈何天气太冷，街上别说行人，店铺都没开几家。
    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空荡的街道，倒是多了几分寂静。
    轿厢里安静的可怕，只有咕嘟冒着热气的水声。
    上怀州珩高大挺拔，坐在轿厢里空间显得有些逼仄，他稍微动了一下，换了一个姿势。
    发现是安意辰久不出声，上怀州珩心下疑惑－－这人让自己上车，结果把自己晾在一边……
    上怀州珩侧头看向是安意辰，发现他正用一种不属于他这个懵懂年纪的深沉目光看着地面。
    感觉到上怀州珩的目光，是安意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依旧，但是那双眸子已不是方才的沉静，而是柔和。
    上怀州珩舔了舔干涩的唇，只觉得是安意辰是个不好琢磨的人。
    刚才在朝堂上是一副心思深沉的样子，现在看向他，却是另一个模样。
    “你今年才十四？”上怀州珩觉得整个轿厢弥漫着尴尬，所以随意扯了话题。
    “嗯。”是安意辰点点头。
    “这么小……”
    是安意辰眸光一沉，换了话题，“我听闻，上怀一族的太子骁勇善战，早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能跟随军队出征，不知是真是假。”
    “真假都是旁人安的噱头，关键在于世子如何判断。”
    是安意辰赞同道：“看来，是真的了。”
    上怀州珩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看向他时，眼里的疑惑不言而喻。
    是安意辰笑道：“太子都如此，何况是我。”
    上怀州珩看着他扬起的嘴角发愣，这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孩子气。
    一路上，两人也就说了这么几句，之后又是无言，各做各的。
    期间，只有是安意辰递了杯水给上怀州珩。
    下了马车，是安意辰在车旁站立，抬眸看向王府门口。
    柳梦琼不知和是安屿在争执什么，引的下人跪了一地请罪。
    上怀州珩眉头一蹙，“那个妇人是谁？”
    “允王王妃”
    是安意辰淡然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他，“是我母妃。”
    柳梦琼像是看到了是安意辰，远远地瞪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是安屿回头叹气，也跟着进去。
    “让你看笑话了。”
    上怀州珩打趣：“只怕这样的笑话以后会不少。”
    这话虽然不假，但是从一个外族人嘴里说出，终归不好听，“太子脾性生来如此？”
    上怀州珩后知后觉，他现在已经是亡国之人，刚才的话已经是犯上了。
    “多有得罪，世子海涵。”
    “无事，这种情况在府里经常发生，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我也听多了，不在你这一句……只是……”
    “只是这些话藏心里就可，不必拿出来说。”上怀州珩挑眉，接了是安意辰的话。
    是安意辰点点头，恰巧寒风吹过，不禁咳嗽两声。
    上怀州珩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虽穿着大氅，但是衣着略显单薄。
    上怀州珩跟着是安意辰进了允王府，踏进去的一刻，他的视线就不断留心观察，是安意辰发觉了他的心思，所以步调故意走的很慢。
    是安意辰住所瑞宇阁较为偏僻，在允王府的西南角，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才到。
    不知是不是上怀州珩多心，只是觉得越往里走越冷清，不像是一个世子殿下住的地方。
    进了屋，是安意辰吩咐闻语去准备一些药膏，在叫两个小厮去准备热水。
    上怀州珩无言地站在一旁，细细观察着是安意辰的一举一动。
    闻语退出后，是安意辰看向上怀州珩，“太子殿下的侍卫可否听我差遣？”
    “世子哪里的话，我和召陵孤苦伶仃，幸得世子殿下垂怜，施舍了一条命给我们，我们岂会忘恩负义。”
    是安意辰听在耳里，只觉得这话不老实，但是也无心追究。
    毕竟是当过太子的人，就算灭了国，该有的傲气还是不能顷刻间散尽，说话带刺，也是正常。
    是安意辰一笑，只当他的脾气一直如此。
    “召陵，你在门口守着，不许一人踏足，一会闻语来送药，你接过便是。”
    召陵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接话。
    “世子殿下让你做，你做便是。”
    “是。”召陵行了拜礼，带上门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两人，上怀州珩紧了心弦，“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是安意辰面露笑意，“你怕我？”
    “怕？”上怀州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我为何怕你？就因为你在是安岐面前说折辱我比杀了我痛快？我若是连一些不及皮肉之痛的话都受不住，便难为上怀一族的太子了。”
    “太子殿下自然是好心性，我随口一说，太子别往心里去。”
    “世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是安意辰眼角擒笑，这个上怀州珩的脾性正合他的心意。
    “我收了你做我的侍卫，你每日的任务就一个，保护我。”
    上怀州珩眼眸一转，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是安意辰的样子，“我保护你？世子殿下身份高贵，出入自有侍卫随从，怎的还需要我？”
    “你怎知我有侍卫保护，刚才一路上你也看到了，我这个院子是整个允王府最偏僻的，下人都没几个，哪里来的护卫？”
    上怀州珩抿紧嘴唇，略有所思，刚才来的路上他只顾着看周围形势，也没多出心思看人。
    现在想来，好像除了一路跟着他们的婢女，就只有两个小厮在一边伺候。
    “我与世子殿下今日初见，殿下便认定我能保护你？你就不怕我存着什么别的心思，若是有一日害了你，该如何？”
    是安意辰毫不避讳，直言道：“害便害了，能如何？”
    上怀州珩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
    是安意辰继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上怀残留之人，我是北朝世子，你大可以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他们放你一条生路。再或者，你一个失手杀了我也没什么。毕竟，拉一个是安族的人给上怀陪葬，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上怀州珩顿了顿，似乎是在分析是安意辰的话。
    他的话说的不错，他现在已经落魄，无非就是在鱼死网破和苟延残喘间犹豫，多拉一个人下水也不防。
    “你让我做你的侍卫，必然引得你在朝中树敌，你情愿让自己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为了他一个不值当的人和朝廷背离，这事倒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干的出来的。
    “你错了，不是我，是我们。”
    是安意辰眉眼一弯，似是有笑意流转。
    “你是众矢之的，我也是，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就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我的命在你手里，你的命……在整个北朝手里。”
    “所以？”
    “所以，我要你护着我，我要你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只有这样，我们两个才能活下去。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帮你达到你的目的。”
    上怀州珩此时才品出些味道，似笑非笑，“我有什么目的，世子说来听听。”
    是安意辰顿了顿，而后缓缓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话一出，上怀州珩目光陡然阴森起来，“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安意辰抿了口茶，“我只不过想在朝中立足而已，就这么简单。”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上怀州珩还是有些迷惑，“你信得过我？”
    是安意辰看着杯里的茶水，呢喃道：“这个节骨眼，你比任何人都可信……”
    上怀州珩借着烛火看他，心下顿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