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鼓声如同寨子的心跳，缓慢而压抑地持续着，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秩序强加于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寨民们脸上的麻木和恐惧更加明显，他们加快了布置的速度，仿佛在迎接某个既定的、却又令人极度不安的时刻。
    顾魅音（寨主女儿）所在的木屋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那个干瘦的老阿婆，而是两个面无表情、身材粗壮的寨妇。
    “阿妹，寨主让你出去见客。”其中一个寨妇声音硬邦邦地说道，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更像是在执行一道冰冷的程序。
    顾魅音知道无法反抗，只能低着头，跟着她们走出木屋。沉重的银饰随着他的步伐叮咚作响，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寨民麻木的窥视，有那三个新人玩家好奇又紧张的打量，还有…风雨廊下，那个女装记录者镜片后冰冷而玩味的审视。
    他被带到了寨子中央那片较为开阔的石坪上。鼓声正是从石坪尽头的一个高台上传来的。那里坐着几个寨子里的长者，居中是一个穿着更加隆重、佩戴着巨大银角头饰、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寨主，他此刻名义上的“父亲”。寨主的目光扫过他，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冷漠，微微点了点头。
    高台一侧，坐着几个寨子里地位较高的老人，有男有女，皆面色肃穆。而另一侧，则安置着那几个“外来者”。
    作死主播还在偷偷调整自拍杆的角度，被旁边一个寨老冷冷瞥了一眼，吓得赶紧放下。女大学生则紧张地翻着笔记本，试图记录下看到的每一个细节。记者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寨老和寨主，似乎在寻找新闻点。
    闻人彧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低着头，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在膝盖上的笔记本上快速写着什么，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记录工作中，显得安静而无害。但顾魅音能感觉到，那低垂的眼帘下，感知的触角早已如同蛛网般铺满了整个石坪。
    简单的、沉默的“见面”过后，寨主用那带着浓重口音、语调奇异的汉语，对几个外来者说了几句欢迎和告诫的话，核心意思无非是“遵守寨子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去的别去，晚上好好参加仪式”。
    然后，他便不再理会这些外人，转而用顾魅音听不懂的土语，低声和身边的长老们商议起来，神情凝重，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棘手的事情，时不时目光还会扫过顾魅音，让他如芒在背。
    见面草草结束。寨民们继续忙碌，准备着晚上的仪式。寨主和长老们匆匆离开，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几个外来者被暂时晾在了一边。
    “靠，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飞机？”作死主播李尽小声抱怨，又忍不住举起手机想偷拍。
    “嘘！”记者周琛立刻按住他的手机，眼神严厉，“没感觉到这里不对劲吗？想死别拉着我们！”
    女大学生林晓推了推眼镜，小声道：“你们发现没有，那些寨民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有点怕，又有点…敌意？还有那个寨主的女儿，她看起来也好可怜，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她同情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独自站着、低着头的顾魅音。
    顾魅音：“……”谢谢，并不需要同情，只想撕了这身衣服。
    “几位，是新玩家吧？”一个温和却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几人回头，看到那个女记录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他）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温和与疏离，“我叫闻人彧，在这里身份是个民俗爱好者，你们呢？”
    她的声音经过刻意压低声线，显得有些中性，但听起来并无破绽。
    “啊，你好你好！”李尽立刻热情起来，“我现实里是个旅游主播李尽！我是…呃…我也是被那个破镜子突然拉进来的，说是可以免费体验民俗风情来着。”他挠了挠头，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周琛打量了一下闻人彧，似乎觉得这个文弱的记录者没什么威胁，点了点头：“一样，现实里是一名记者，周琛。”
    “我，我也是，我叫林晓，是学民俗学的大二学生…”林晓小声补充。
    “原来如此。”闻人彧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几人，最后状似无意地落在顾魅音身上，“这位玩家身份是寨主的女儿吧？刚才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顾魅音心里暗骂一声，只能继续扮演怯懦少女，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嗯…我…我在这里叫阿雅…”
    “阿雅？你不用害怕。”闻人彧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她，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像冰冷的探针，仿佛在说“你这副样子真有趣”，“我们都是玩家。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方不方便…给我们讲一下关于羊角寨「阿姐鼓」的事情？”
    他这话看似在问顾魅音，实则是对所有玩家说的，提供了一个交换信息的契机。
    顾魅音（阿雅）立刻摇头，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这次不是装的：“不…不能说的…鼓…鼓声会生气…”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仿佛那沉闷的鼓声真的带着某种意志。
    林晓被他这副样子搞得更加同情和好奇：“鼓声会生气？是什么意思？阿雅姑娘，是不是有什么禁忌？”
    她虽然学习民俗学，也听说过阿姐鼓，但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游戏里的阿姐鼓又是什么样的。
    周琛也皱起眉：“我们刚才一路进来，发现寨子里几乎看不到年轻女孩，这是为什么？和那个「阿姐鼓」有关吗？”
    李尽则关注点清奇：“晚上仪式好玩吗？刺激不？能直播不？”
    顾魅音（阿雅）只是拼命摇头，脸色苍白，不再说话，将一个被恐惧禁锢的少女扮演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将最大的疑团抛了出来——鼓声的禁忌，消失的女孩。
    闻人彧适时地开口，将话题引开，避免过度逼迫引起寨民注意：“看来阿雅这个身份限制了很多，我们还是自己先探索一下吧。既然来了，总要「记录」些风土人情。寨子似乎不小，分头行动效率更高，日落前回到这里集合，交换情报，如何？”
    这个提议符合玩家的需求。周琛改不掉职业习惯，想挖掘新闻，林晓想研究民俗，李尽则是想找一点直播素材，而闻人彧（记录者）和顾魅音（阿雅）则有着更深的目的。
    “好！那我往那边去看看！”李尽指着一条看起来比较热闹的巷子，迫不及待地就想走。
    “小心点，别乱碰东西！”周琛叮嘱了一句，然后对林晓说，“我们一起去那边长老们刚才离开的方向看看？或许能打听到什么。”
    林晓点了点头。
    闻人彧则看向顾魅音（阿雅），语气“温和”：“阿雅姑娘如果没事，可以带我在这附近走走吗？我对这些建筑很感兴趣。”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而且指名让寨主女儿作陪，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掩护。
    顾魅音心里恨不得把闻人彧那副伪装的镜片戳穿，但面上只能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于是，五人暂时分开。李尽兴冲冲地朝着寨子较为“繁华”的区域跑去，周琛和林晓则谨慎地朝着寨子深处、权力中心的方向摸去。
    而顾魅音（阿雅），则被迫领着女装大佬闻人彧，在附近看似随意地“参观”起来。
    走到一处僻静的、堆放着杂物的吊脚楼背面，确认四周无人。
    闻人彧忽然停下脚步。
    他微微转过头，看向顾魅音。之前那副温和文弱的学者气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洞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恶劣趣味的弧度。
    “寨主的女儿…”他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低沉磁性，虽然依旧压着，却再无掩饰，“这身打扮，很适合你呢，顾美人。”
    顾魅音：“……闭嘴。”
    闻人彧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再逗他，目光扫过周围低矮压抑的木楼和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眼神变得锐利：“鼓声有问题。频率和强度在缓慢提升，带着精神暗示和…召唤的意味。寨民的恐惧很真实，他们在害怕鼓声，或者说，害怕鼓声召唤来的东西。”
    “消失的女孩是关键。”顾魅音压下火气，快速低语，“那个老阿婆给我送的药里有血味和奇怪的草药。我这个「身份」，恐怕不是参加仪式那么简单。”
    闻人彧的目光落回顾魅音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寨主看你的眼神，不像看女儿，像看…祭品。”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危险不仅来自诡异的仪式和传说，更来自这座寨子本身，以及他们被赋予的、充满恶意的身份。
    “分头查。”闻人彧做出决定，“我跟着那个记者和大学生，他们更容易接触到寨子核心。你利用”身份”在附近探查，注意安全，别碰那药。”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保持联络。我需要知道寨主女儿这条线上的所有细节。”
    说完，他重新戴上那副温和记录者的面具，转身朝着周琛和林晓离开的方向走去，步伐看似不急不缓，却很快消失在阴暗的廊桥尽头。
    顾魅音看着那个穿着蓝布裙的、高挑纤细却透着无限危险气息的背影消失，咬了咬牙。
    该死的闻人彧！该死的女装！该死的寨主女儿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银饰在胸前冰凉地贴着皮肤。
    鼓声依旧在回荡，一声声，敲在心上。
    探索开始了。而这座沉默的、充满秘密的羊角寨，它的真面目，正在浓雾和鼓声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