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不散，模糊了窗外渐深的夜色和川流不息的车灯。顾魅音埋头对付着碗里的食物，试图用咀嚼的动作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发顶、耳垂、以及每一次无意识蜷缩的手指上。
    闻人彧吃得慢条斯理，动作优雅，与周遭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偶尔会伸出公筷，精准地捞起一片顾魅音似乎多看了两眼的虾滑，或者一块煮得恰到好处的脑花，不由分说地放进他碗里。
    “这个火候刚好。”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双幽深的眼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玩味，欣赏着顾魅音每一次细微的僵硬和那声几乎听不见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谢谢”。
    顾魅音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这种无声的、全方位的侵略，比副本里直白的危险更让人难以招架。他试图用冷脸筑起高墙，但闻人彧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缝隙，用最自然的动作、最平淡的语气，将那堵墙瓦解于无形。
    终于熬到最后一盘蔬菜下锅，顾魅音几乎是立刻放下筷子，准备结账走人。
    “饱了？”闻人彧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他看了眼顾魅音几乎没怎么动的饮料，“这里的酸梅汤解腻，不尝尝？”
    顾魅音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人心率失常的磁场。“不用了。”他站起身，动作有些急，带得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闻人彧没再说什么，也跟着站起身。他比顾魅音略高一些，站得近时，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他很自然地走到顾魅音身侧，几乎是并肩而立，一起走向收银台。
    顾魅音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但过道狭窄，稍一挪动就可能碰到旁边大快朵颐的食客。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原状，感觉闻人彧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冽又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过来。
    闻人彧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拿出手机，极其自然地对收银员说：“两桌一起。”
    顾魅音立刻拒绝：“不用，AA。”他不想欠他人情，尤其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下。
    闻人彧侧过头看他，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小半张脸，嘴角那抹弧度又隐约浮现：“刚才我吃你的虾滑了。”
    顾魅音：“……”那明明是你强行夹过来的！
    “或者，”闻人彧凑近了一点，声音压低，带着气音，只有顾魅音能听见，“下次你请回来？”他的目光落在顾魅音微微抿紧的唇上，意有所指。
    顾魅音的耳根“轰”一下又烧了起来。他猛地转过头，不想再跟这个无赖进行任何无效沟通，快速扫了自己的付款码，对收银员硬邦邦地说：“分开结。”
    闻人彧看着他那几乎红透的耳廓和强装镇定的侧脸，眼底的笑意加深，没再坚持，慢悠悠地付了自己的那份。
    走出火锅店，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脸上的热意。顾魅音暗自松了口气，只想赶紧道别，各回各家。
    “走吧。”闻人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顾魅音一愣：“去哪？”
    “送你回去。”闻人彧说得理所当然，他朝路边微微抬了抬下巴，“这个时间，这边不好打车。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顾魅音，“你看起来，像是需要有人看着点，免得走错路。”
    顾魅音简直要被他这副自作主张的样子气笑：“不必了，我认得路。”
    “是吗？”闻人彧挑眉，忽然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一下顾魅音的手背。那触感一掠而过，快得像错觉，却成功地让顾魅音瞬间噤声，浑身汗毛都竖了一下。
    “手这么凉，”闻人彧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却狡黠得像只盯上猎物的狐狸，“副本后遗症？还是……紧张的？”
    顾魅音猛地抽回手，背到身后，指尖蜷缩。他瞪着闻人彧，脸颊因为恼怒和羞窘染上薄红，在路灯下看得格外分明。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恶劣！
    “闻人彧！”他几乎是咬着牙叫出他的名字。
    “嗯。”闻人彧应得很快，眼神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下一句话。
    顾魅音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跟他讲道理？他根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最终，他挫败地发现，在脸皮厚度和手段恶劣程度上，自己完全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扭过头，不再看他，闷声朝着地铁站的方向快步走去，算是默许了。
    闻人彧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前方那个略显仓促的背影，纤细的脖颈在路灯下划出优美的弧线，耳垂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消退。他嘴角的弧度终于不再掩饰，无声地扬起。
    真有意思。比撕碎那些虚伪的规则有意思多了。
    夜晚的地铁站依旧人来人往。顾魅音刻意避开人群，站在站台稍偏的位置，盯着轨道下方漆黑的隧道，仿佛能看出花来。闻人彧就站在他身侧，不远不近，既不过分贴近让他不适，又始终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列车进站，带起一阵风。顾魅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半步，后背却意外地撞上了一个温热的、坚实的胸膛。
    他浑身一僵，猛地想往前躲，一只手臂却极轻地从他身侧绕过，虚虚地挡在了他和拥挤人群之间，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克制的保护圈。手臂的主人并没有真正碰到他，但那侵略性的气息和体温已经不容忽视地笼罩过来。
    “小心点。”闻人彧的声音从他头顶后方传来，低沉沙哑，呼吸几乎拂过他柔软的发丝。
    顾魅音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跳得又快又乱。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列车停稳，车门打开。
    那只手臂自然地收回。闻人彧像是没事人一样，示意他：“上车。”
    车厢里人不少，但没有站台那么拥挤。两人找到了一个靠边的位置站定。列车启动，轻微的摇晃中，光影透过车窗，在闻人彧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灭交替。
    顾魅音刻意看着对面的广告牌，努力忽略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下次副本，”闻人彧忽然开口，声音在列车运行的噪音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清晰地钻入顾魅音耳中，“什么时候进？”
    顾魅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含糊道：“…休息几天再说。”
    “嗯。”闻人彧应了一声，没再追问。过了几秒，他又像是随口一提，“流云镜的匹配机制，有时候挺看缘分。”
    顾魅音心头莫名一跳，侧过头看他。
    闻人彧也正看着他，幽深的眼底映着流动的光影，看不出真实情绪。“希望下次……”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顾魅音的嘴唇，“还能有缘。”
    列车恰好到站，广播声掩盖了他最后几个字的尾音，但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牢牢钉在顾魅音脸上。
    顾魅音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回头，心跳如雷。他觉得自己再跟这个人待下去，迟早要心律不齐。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终于到了顾魅音家附近的站点。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随着人流下车，快步走向出口。闻人彧依旧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
    走出地铁站，晚风带着凉意。顾魅音停下脚步，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又疏离：“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最后几个字说得有些艰难。
    闻人彧站在他面前，路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顾魅音完全笼罩其中。他微微低下头，看着顾魅音那双在夜色中依然清亮、此刻却带着明显防备和一丝未散窘迫的眼睛。
    “不请我上去坐坐？”他问，语气听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顾魅音立刻摇头，斩钉截铁：“不方便。”
    闻人彧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忽然上前一步。
    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几乎危险的程度。顾魅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火锅油烟味。
    顾魅音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抵在了马路牙子上。
    闻人彧伸出手，并没有碰他，只是越过他的肩头，指尖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小区门禁上轻轻一点。“滴”的一声轻响。
    “门禁卡，”闻人彧收回手，指尖似乎无意地擦过顾魅音外套的袖口，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睁大的眼睛，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语气却依旧平淡，“忘了给你。”
    顾魅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下车匆忙，门禁卡滑出口袋掉在了地上，正好被他踩在脚下。而闻人彧刚才那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只是为了捡卡。
    一股热浪再次冲上脸颊，这次是纯粹的气恼和羞愤！他绝对是故意的！
    顾魅音一把抢过门禁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他狠狠瞪了闻人彧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神经病，然后转身刷开小区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进去，背影都透着“莫挨老子”的怒气。
    闻人彧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楼宇间，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风里散开，带着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带着笑意的、却依旧深不见底的眼睛。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似乎调出了一个什么界面，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顾美人……”他低声自语，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敲了敲，仿佛在敲击某种无形的壁垒，“下次见。”
    说完，他收起手机，双手插进裤袋，转身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背影挺拔孤冷，与方才那个恶劣挑逗的男人判若两人。
    而另一边，顾魅音冲进电梯，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捂着还在狂跳的心脏，大口喘着气。脸上热意未退，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闻人彧靠近时那双幽深的眼睛、擦过他袖口的微凉指尖、以及那低沉含笑的“下次见”……
    “混蛋！”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
    这个闻人彧，简直就是他平静生活里的一场……灾难级的风暴。
    而且，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