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风从报纸上看到过易家村的照片，高世杰事件发生后，有不少记者都涌到了这个村子，拍摄了易向南兄弟的旧居，直到现在，那个黄土房子还没拆。
    但大门紧闭，蛛网密集，一副断壁残垣之态。
    显然那易家兄弟早已不住在这里了。
    当年医闹过后，易向南和易向东都被刑拘了十几天，虽然从他身上搜出了刀子，是预备刺杀高医生的，但属于行刺未遂，高医生是病发而亡，尽管高医生的家人希望这两凶徒受到惩罚，但他们并未被判刑，只是受到刑拘，不过，因为遭到了网暴，愤怒的网民屡次冲进他们的家里，闹得他们鸡犬不宁，致使他们终于害怕而匆匆地搬走，再后来，易向南就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
    如今，林逐风走到那个老房子外，盯着那一砖一瓦，慢慢地，他的眼眶就红了。
    不知道是恨，还是伤心。
    “其实，我跟高医生不是单纯的熟识，他是……”林逐风幽幽地叹息一声，“他算是我的第一位授业恩师，虽然我们之间没有正式的拜师礼，但，我们之间早已心照不宣……”
    林逐风记得自己是在他所认为的“妈妈”，其实是小姨患病去世前，被她送回了爸爸林震泽的身边的时候与那位高世杰医生相识的。
    彼时，他并不习惯回到爸爸的身边，他心里一直怨恨着抛妻弃子的爸爸，而林震泽对他的态度也是极其严苛的。
    大概是林震泽把他看成了妈妈李蕊的影子，也有意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所以对他的要求十分严格，凡是必须做到最好，不许交爸爸认为不适合的朋友，不许晚归，若是期末考没有考到全班第一或者违反了门禁时间，就会遭到爸爸的冷漠和无视。而对于卓媛，那时的他更是满心的敌意，认为她是爸爸和妈妈婚姻中的第三者，是破坏了他们家庭的狐狸精，坏女人。
    林逐风不喜欢那个家庭，感受不到来自林震泽的关爱，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快要疯癫了。
    那天，他在学校跟同学争吵打架，又流了很多的鼻血，被保镖送到了高世杰工作的中心医院，可是在处理完伤口过后，林逐风却悄悄地溜走了，他溜到了医院的顶层天台上。
    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是不被人喜欢的存在，无论自己在别人眼里多么优秀，自己还是得不到林震泽的承认，就算他怨恨林震泽，可他的心里，总是有一分期待的，期待着来自爸爸的关爱，毕竟爸爸那时可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一定是自己不够优秀，爸爸才不爱他。
    他怕极了爸爸的冷漠和无视。
    他疯狂地想要达到爸爸给他定下的最优秀的孩子的标准，但大多数时候，爸爸还是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一句奖励他的话。
    爸爸也从来不像学校里其他孩子的家长那样参加他的家长会，陪他去儿童乐园玩耍，更是连自己的生日，爸爸都没有与他一起参加，最多是给他钱，让他自己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
    林逐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那时的林逐风只有十五岁。
    孤僻的，无助的少年在那天望着蔚蓝的天空，飞翔的小鸟，不知不觉地，他自己的一条腿翻出了天台的栏杆。
    在林逐风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高世杰突然向他冲过来，一把将他从死亡边缘里抱了回来。
    医生告诉他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就算失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林逐风伸手按住了额头，神经质一般地笑了。
    他说：“我才不是寻死呢，我只是想看一看小鸟们都喜欢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
    医生说：“就算是这样，你也要注意安全。要是不小心摔下去，那该多疼啊。”
    医生高世杰的出现，像一缕照射进他尘封已久的心房里的光，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虽然相貌是那样的平凡，可比起他爸爸温暖了许多。
    从那以后，他在心中立下了一个愿望，就是一定要成为高医生那样的优秀的医生，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自己，为高医生。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高医生是在乎自己的。
    后来，他有空就会去高医生家，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着高医生教给他的那些医学知识，他们成为了并不公开的师生，但他乐此不疲。
    “为什么你们没有公开师生关系？”陆霁远好奇地问道。
    “那时的高医生正参与一项算是保密的医学研究，但他所用的药物对于医学界来说却是违反禁令的，他的医学研究也是饱受诟病的，虽然我当时也曾参与过几个数据的收集，但很快就被高医生勒令退出。他怕影响到我将来的学业，他几次三番地要求我不要公开我们的师生关系，只是作为同僚，他想保护我-------”林逐风轻轻地叹息。
    “那究竟是什么医学研究？”
    “R-13。”
    陆霁远心中猛地一跳：“你也参与过R-13的医学研究？你知道------？”
    “没有。我只是帮他收集过几个数据，然后被高医生赶出了研究所。”林逐风说道，“R-13起初有着很好的医疗效果，它会给精神病患者带来一段新生和希望。它会让精神病患者得到治愈的希望，会让精神错乱的患者恢复一段清醒时间，这是高医生告诉我的，第一代R-13的治疗效果，还会具有神奇的修复身体机能的作用。”
    “但它并非神药，因为其后的作用不稳定，会出现剧烈的后遗症，长期服用会让人的精神全面崩溃，会造成可怕的幻觉作用。”陆霁远冷冷地说。
    “是的。”林逐风说，“我也劝过高医生停止对R-13的研究，那时候，高医生的女儿就是患有严重的躁郁症，R-13的服用曾经让他的女儿获得了一段时间的治愈，可是，很快，R-13也将他的女儿拉下了地狱，最终，高医生的女儿从十五层高楼顶上一跃而下……”
    “高医生承受不了丧女之痛，他那几个月变得消沉了起来，然后，他就退出了研究所，回到医院开始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再后来，他遇上了医闹事件……”林逐风语气低沉而哀伤，“我去过一次他家，在他家里发现了一些未整理完全的资料，都是有关R-13的，我想，老师并没有放弃对R-13的研究，他希望弥补R-13的不足，更希望R-13为精神病患者带来福音……但很可惜，我跟他的医学理念是不同的，后来涉及的领域也不同，所以，我由精神科转科到了心脑外科……”
    林逐风的目光依旧投在那幢老房子灰白破败的砖瓦之上，仿佛透过老房子看向了更久远的岁月，他与高医生的那段难忘的岁月。
    正当他看得入神，忽然手腕被人攥住，是陆霁远。
    “别看了，那么难看的破房子看多了晦气，走吧。”陆霁远说着，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强制性地把他的脸转开，不容置否地道：“你快跟我一起去那所学校吧。”
    他的态度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蛮不讲理。
    林逐风静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手腕从陆霁远的掌心抽出来，淡淡地说：“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陆霁远看他把目光从易向南的老宅子上移开，转身便走，那姿态倒是干脆利落，倔强而漠然，没有追上去，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面色依然有些感伤的林逐风的背影，吐出了嘴巴里嚼着的烟，有林逐风在场，最近他知道这人不喜欢闻烟味，所以多数时候都没有点燃。
    他又默然地对那老房子投去了最后一瞥，然后他迅速地追上了林逐风。
    两人来到了易家村的希望学校。
    该校在聂小婉就读时，曾名为易家村希望小学，后来改制合并，成了九年制一贯教育，小学初中合为一体，因而才有了现在的名字。
    林逐风和陆霁远一看到接待他们的校长，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了。
    校长非常年轻，也就三十不到的样子，显然不是当年帮助过聂小婉的那个老校长了。而当他们与新校长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交流之后，他们的心更沉到了谷底----老校长在好多年前就去世了，而学校里的其他老师，流动量也很大。
    来农村支教的老师大多不会留太久，待上个五六年的屈指可数，而这些人当中接触过仁爱高中负责人的，一个也没有。
    “档案也无法查阅了？”陆霁远问。
    “村里本来是有个档案馆的，但是几年前失了火，仁爱的资料也都储存在纳朗，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失火的档案馆。
    林逐风和陆霁远听到这里，更确定这一切都和岩峰精神病院，盐城大学广电塔案有着紧密的关系，这一系列的作案手法实在是太过相似，很难说是巧合。
    但问题也已经很明显了：对方没有留下任何可被追查的线索，随着时间的推移，知情的人已经如大海捞针，再难找到了。
    一天下来，林逐风和陆霁远几乎算是一无所获，到天黑时，两人一起回了农家。
    农家准备了些饭食，林逐风只吃了一点点就回屋休息了。
    陆霁远看着他疲惫的侧影，只是一个身影就能瞧出其心事重重。
    他想了想，问农妇：“这附近可有好一些的餐馆吗？”
    “有一家是不错，但是有些远，走过去要三十分钟呢。”妇人有些担心，“是晚饭不对胃口吗？”
    “啊，没有。我吃的很高兴，”陆霁远笑笑，“只是我爱人他娇气，身体也不舒服，我怕打扰到您，所以才想去餐馆买一些吃的给他补补。”
    妇人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二人的关系，不过，她还是让他家男人开车送陆霁远一程。
    但，陆霁远没想到所谓的开车，原来是开的拖拉机。
    陆霁远：……
    他怕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坐拖拉机到镇上给爱人买吃的霸总了!
    但在这穷乡僻壤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有拖拉机坐，总比一个人走无灯的夜路三十分钟要好，虽说他也不是没走过这么远的夜路。
    得亏那家店做的菜肴确实色香味俱全，虽然店面小了些，但可贵在干净清爽，陆霁远点了几份炒菜打包，然后坐上了拖拉机回去了。
    他回屋的时候，林逐风在农妇家里的狭小的卫生间里淋浴，水声淅沥，那薄薄的玻璃门水汽氤氲，因为玻璃门没有遮挡物，足可清晰地看见那人的身形。
    他靠着透明的玻璃门看他-----
    他微微地仰着脖子，闭眼站在花洒下面，颈项宛若天鹅般优美颀长，匀称的锁骨，窄细的腰线……无一处不是诱人的风景。
    他的视线顺着水流往下游移，青年紧实修长的身体在升腾的水雾中有着若隐若现的美感，堪称令人食髓知味的绝色。
    他屈起指节轻轻地扣了叩玻璃门，语气里带着点狎昵：“宝贝儿，换个角度让我看看。”
    林逐风愣了一下，被他这种无赖的行径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匆匆洗完，开门出来时陆霁远递给他一条浴巾。
    他刚把毛巾搭在头上准备擦水，就被男人摁在了玻璃门上。
    陆霁远贴近他的身体，一只手顺着他湿漉漉的吧背脊往下抚摸——
    林逐风纵然心事重重，但被罩在毛巾下被他一阵连吻带摸，体内迅速起了反应，很软地喘息了一声，伸手想推开他。陆霁远不放他，欺身压紧他，舔着他的唇，“逐风，哥哥，你怎么这么诱人？”
    林逐风转开眼睛，无力地说：“你别闹了。”
    他眸光潋滟，出浴后犹带着氤氲水汽的皮肤透出一种分外撩人的色泽。
    陆霁远早已按捺不住，一面狠狠地吻他，一面捂着毛巾将他湿发擦揉几下，擦了个半干，然后将他打横抱起，走出浴室，投放在那唯一的一张床上。
    林逐风挣脱不得，只得找借口：“他们会进来------”
    “他们”自然是指的农家夫妇。
    “你不想要？”陆霁远将他压住，从他的嘴唇开始慢慢地啃咬舔吻。
    青年躺在衣衫完好的男人身下，湿发与白肤都渗出情|欲的红潮，汹涌的欲望很快因男人的抚摸与亲吻而快速地涌上，将他整个淹没……
    “陆……霁……远，别……不，别停下……”
    他想，他已经完全堕落了，从一开始的对陆霁远的反感，憎厌，到如今的沉沦，难道是因为自己天性就是不甘寂寞吗？而陆霁远就是引诱自己堕落的那个恶魔，把自己所有的欲望都激发了出来了……太丑陋了，这样的自己，明明之前还憎恶他的!
    “宝贝儿，逐风，你看……你的身体离不开我……你被我调教得越来越迷人……”
    陆霁远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用气音低语，“来，告诉我，你喜欢我这么对你——-“
    林逐风不知道他们是几时结束的，在他昏昏欲睡之际，陆霁远叫醒了他，拉着疲软的他走到了桌前，把塑料袋里的打包盒一样一样取出来，屋内顿时充满了食物的香味。
    “我去附近的餐馆随便买了点，你尝一尝，看怎么样？”陆霁远说。
    林逐风的手顿了一下，他还以为是陆霁远自己做的。
    “哦，今天太晚了，不方便打扰人家，你就算不喜欢，也陪我吃一点。”陆霁远说。
    林逐风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还算色香味俱全，且都是他爱吃的家常小炒，番茄牛腩汤，清炒番薯藤，椒麻鸡，红烧鱼……虽然不及陆霁远的手艺，可也蛮合他的胃口了。
    林逐风比往常多吃了一点，陆霁远的心情看起来也好多了。
    饭后，他主动收拾了碗筷，让林逐风先睡一觉，他打算出去抽根烟，他的烟瘾犯了，又不能在林逐风面前抽，最近都忍得有些辛苦。
    林逐风没有多说，他感觉身心俱疲，陆霁远又给他戴上了电子颈环，看起来自己是摆脱不了陆霁远了，他轻叹着，回到了床上继续睡觉。
    夜晚的风声回荡在这个贫瘠的村子，吹着枯槁的枝叶，雪无声地落下，转眼便给这里裹上一层银装。
    陆霁远站在院子里，拿手挡住吹来的冷风，用火机点燃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吐出了一缕缕的烟霭。
    风雪之中，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缓缓走向了陆霁远：“十号，好久不见。”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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