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阴阳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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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中跑马灯一样,飞快交织过他们的朝朝暮暮,最终仍然停在绿水潭之畔,彼时墨云席卷天边,小船摇晃不止,阿唐便要摆浆回去,却不知身后压过来一团染着赤红的奇雾。
竺谣立于岸边旁观,认出那正是负伤的邪煞,意欲夺人精血采补,它盯准的猎物本是小禾,阿唐以身相护,先行送命。
船翻后小禾栽入潭中,被水草缠身,大惊大悲之下活活溺死了,而邪煞泄露的魔息钻入她体内,硬生生被她以执念化成了鬼气。
当地府终于想起来这个水下冤魂之时,小禾业已塑成鬼身,这是她的造化,只要不妄害人命,无论游荡天地,或是选择轮回转生,地府都不会加以干预了。
两家人举着火把连夜寻找,小禾仰起惨白的面容,说阿唐死在了林子里,死在了鬼爪下。他们两小无猜,长辈也以为这是天定的良缘,故而即便村人私下如何非议,阿唐的父母仍待小禾很好,只怕误她终身,就此将这桩情投意合、双亲乐见的婚约作废了。
水滴滑过竺谣的手背,是温热的,她看向昏红天幕中,那双溢满悲伤的眼睛,又听见荆小禾说:“他那样赤诚、温厚的一个人,让我怎么能忘记……”
林中怨气尤其深重,小禾便常于潭边修行,不久之后,村里匆忙着手献祭山巫的事宜,凑了几名准巫就登船而去,她悄悄跟上村长等人,意外撞破这桩埋藏多年的密谋——
为了瞻拜山巫而付出十数载年华的女孩们,阿唐、阿水,以及许多曾经一处嬉耍的姊妹,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或披着绫罗,或赤着身子,统统铺在猩红的绸缎上!
小禾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伏在地上干呕不止、泪流不绝,残阳遍浸血,喷溅在她的脸颊,弄污了她的裙。
“那时我想,我是否该庆幸我已是死了的鬼,做不成疯人了?”
阵阵风号愤怒而悲切,山洞里仿佛回荡起亡魂的呜咽。
“邪煞固然罪无可恕,而你们比饮血的怪物还要可憎!”荆小禾紧紧扼住村长的脖颈。
“不……不关我的事,如果我知道,当时肯定会阻止他的!”方柏吓瘫在地,手脚并用向门外爬去。
“你不该不知道,你以为你是最干净的?你们一样自私!”荆小禾扬起诡异地笑,“你听,她们叫我葬了你。”
“啊!别杀我、别杀我!”方柏的身子被缓缓吸起。
竺谣将他拖回,随意往后一搡,无声迎上荆小禾的目光。
“你不杀他们,反而维护他们?”荆小禾既是恼怒,又不可置信,“你当真……要与我作对?”
“你以鬼身饮血,此魂会永坠炼狱的!”
“我心甘情愿,”荆小禾撇开头,掌间燃出蓝色幽焰,冷哼道:“在那之前,我当好好观赏业火涤荡瑕秽的盛况。”
竺谣运出一簇灵力打偏她的腕子,“人间自有人间的律法,我不会袖手,放任你酿下大错。”
“滚开!”荆小禾再无顾忌地向她出手。
可她的法力还不够淳,几次里竺谣都是及时收势,如此只是消耗时间,她皱眉瞥向要逃出去的身影,攻势立转,探出利甲刺破枯老的皮肉。
竺谣叹了口气,合眼垂手,她若一意孤行,是怎么也拦不住的,后果无非冤孽自担。
“青娥、青娥……救我的孙女……”村长艰难地出气。
“听他说完!”
荆小禾扫了眼竺谣,也有私心使然,不客气地将村长摔下去,居高临下地睨他。
村长残喘道:“那年,我亲自将青娥送进山,又实在舍弃不下,便折回去想带她走,谁知道、咳咳!她疯了似的跑出来,口里喊着阿公救我,救我……”
“我赶过去,我也撕心裂肺地喊,可是来不及了,哈哈哈!我最最信奉的山巫阁下,它杀死了我的孙女!”
老人不抑癫狂,一下复一下,重重捶打地面,血丝爬满皲裂的肌理,“它说:”作为你忠诚的奖赏,我替她寻个好去处”。沉在潭底的那口棺,你看到了吧?”
荆小禾捂起脸,瘦肩颤动着,挤出似哭似笑地怪声。
四面八方的水涌进口鼻,似有鬼爪缠住脚踝,心口渐渐停止跳动,爱人的血在眼前勾洇出蛛丝网,她所有情绪里只剩绝望——那周而复始的噩梦要将她折磨到消亡。
她燃起一场煌煌幽火,游鱼、青莲、小禾与阿唐的欢喜,都在这片绿水潭失去色彩,化为虚无,而那顶棺椁、那具尸体,皆没有逃过宿命。
即便荆小禾想让村长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但于她自己,这个真相亦是剜心之痛。
她只讽刺道:“这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不,我找到了复生之法,我去求了山巫,他答应赐我强大的巫力。这是最后一次了!”老人回光返照般精神矍铄,他咧开嘴:“青娥很快就会回来,她是清清白白的啊,你帮帮我,我们去夺了它的巫力,到时你也能复生!她们都能!那……我就没有罪了。”
竺谣冷笑,“世上莫有荒唐至此的说法,你不去求神渡冤魂的苦厄,反葬了无辜人性命,真该早早押你去断头台!”
“邪物尚且惦记我们卑贱的身,然而高高在上的神永不会垂看蝼蚁,我只信我们的巫。”
“你们的巫叫你去造孽?来时我见近郊那伯公庙的篱笆高高围起,神龛落满了几重灰,事实是你一意死守衰落的文明,锁住子孙后代的自由,漠视他们的思想,全然因你自私、愚蠢又恶毒!”少女清脆有力地讥诮,生生扯掉他面上的伪饰。
“随你怎么说!”村长拾起手杖,咬着牙寸寸挪步。
“我想见见青娥。”荆小禾转眸看向竺谣。
竺谣凝眉不语,将昏过去的方柏和地上的巫女纳进灵戒,小禾微微一笑,扬袖带离了村长。
*
“你已经得到你想知道的,别忘了你答应我的。”邪煞不甘心地蠕动了两下。
“唔。”阿奇烈拍了它一巴掌,摩挲着下颌,思忖该怎么假作不经意地放走它,以免惹恼了那位道长。
树叶沙沙作响,阿奇烈眯了眯锐眸,盯向罩在阴翳中的小径,看着来人瞬移靠近的身影,他眉峰一舒,低声道:“时机来了。”
邪煞闻言望去,桀桀笑起来,“是我忠诚的信徒啊。”
老人的脸隐隐透着铁青,比起身旁肤呈病态的鬼修,他更像是应该躺在棺材里的。
邪煞不满意地咂咂嘴:“太过破败了。”
能承载多久的侵蚀?它扫了眼那个鬼修,可惜气息相斥,强占不得。
阿奇烈直讽:“你没得挑。”
“山巫阁下,您允诺我的,会救我孙女,”村长焦急又试探着问:“还作数吧?”
“昂,你孙女呢?”邪煞敷衍地回了句。
“这……我来得匆忙,并未带上她。这不要紧,您只管施予我巫力!”
“那你过来。”
村长的额角沁出冷汗,他俯首挪近,荆小禾暗自绷紧了手势,即便这邪物已受制于人,她仍觉得不安。
戾气愈滚愈浓,在瞬间爆冲出去,阿奇烈佯装被弹开,滚落地面,翻身而起。
声势浩大地邪风过后,荆小禾放下双臂,邪煞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心中一警,猛地转头——
但见老人扭动着四肢,喉中发出“赫赫”地声音:“你、骗、我……”
邪煞适应了这具如风中残烛的躯壳,逐渐吞噬他的意识,浊目森冷:“你求得太多,是时候回报本座了。”
它甩开荆小禾的攻击,狂笑着冲向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