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忽然没了声，青年偏头看去，没见原先走在右手边的男子，视线转了转，发现人就杵在身后两步的位置，正目不转睛看着……一个人。
    那人是个年纪约莫十七、八的少年，穿得虽比常人多些，却仍显清瘦。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侧脸，对方正站在新设立的告示栏前，专注地阅读各中内容。
    于人群之中，又独立于世。
    红彤彤的糖葫芦映衬苍白肌肤如雪中红梅。
    少年像是万千雪花中的一片，轻飘飘落在枝头。
    ……
    原本今年计划好的中秋赏月逛集，因为宋雪销突然生病取消了。
    其实近些年来宋雪销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但体质还是弱于常人，稍有不注意，就被病菌钻了空子。
    延迟好几日，待宋雪销病好，严阳便带着宋雪销下山弥补中秋未能逛集市的遗憾。
    宋雪销并不遗憾，他不喜热闹，但他喜欢粘着严阳。于是两人高高兴兴下了山。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像中秋佳节那般人挤着人的热闹，但还是热闹的。
    从前两年开始，严阳渐渐与山下的人有了联系，偶尔会去看看张大夫，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人。
    宋雪销没什么和人建交的兴趣，只见了那么一两个，还是严阳拉着他去见的，比如张大夫，还有一个非常想念小老大，忠心耿耿的李大义。
    几年过去，印象中的小胖子，曾经的街头小霸王李大义如今又高又壮，但性格没怎么变，仍然嚣张跋扈，不改江湖梦，在外拉帮结派，霸道上天。在家被凶悍亲娘揍上天。
    见面当天，李大义脸上被亲娘捶出来的伤还没好全，看见宋雪销激动得不行，一边咧嘴傻乐一边扯到伤口嘶嘶叫疼。
    今日下山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来玩的。
    不过玩之前严阳要先去张大夫那儿一趟，宋雪销不想听张大夫念叨，索性就在原地等他。严阳也不勉强他，给他买了根糖葫芦，让他边吃边等。
    下意识接过糖葫芦，宋雪销后知后觉，他这是被当成孩子哄了？
    ……
    站在酷似现代学校布告栏的告示栏前，宋雪销看着上头张贴的内容，其中版面最大的便是”京城日报”，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有永乐候候府世子昨日又又又救了被人欺凌的貌美女子，还将人带回了家的八卦。
    有贪官污吏被抄家查封，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官家通告。
    有由一文钱引发的血案。也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有现代颇具教育意义的比如”狼来了”等，以及深受孩童喜爱的童话小故事，
    宋雪销最在意的是，报里提到——
    皇帝性情大变，开始治理国家，颁布众多新规，下令查封京城之中所有烟花之地，连人带楼收入国库，花楼统一改名”创造营”，男男女女统一培训，以”少年”或”少女”之名，代表皇家，面向大众进行表演、选拔。表面宣传，实则在增加百姓娱乐方式的同时，利用投票漏洞，从有钱人手中挖金矿……
    这种种光明正大，十分张扬，不知道这位”性情大变”的皇帝是太心大，还是有所倚仗。
    宋雪销敲了敲脑海里正在玩赛车游戏的小人。
    双喜一边操纵赛车过弯，一边回答道：【这个”皇帝”不是任务者。】
    快穿局官方系统之间可以通过自身一段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代码互相识别对方。
    不是任务者。根据”京城日报”、”布告栏”等这些充斥现代气息的东西来看，也不是叶夕瑶那样的重生者。
    针对这种情况，双喜给出了一个非常官方的回答：【当两个小说世界发生小概率重叠，又有极小概率世界正在进行能量回收，便会发生能量跃迁现象。】
    简单来说，一个异界灵魂不小心闯入此界。为了使能量合理化，世界规则将异界灵魂能量导入缺失能量的一方。
    这也就说明中秋宫宴中，遭到暗杀的昏君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一个拥有现代知识的异界人士。
    哒哒哒——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踩踏而过，身后扬起一阵风，那是正在查封路上的锦衣卫们。
    路上有几个结伴而行的百姓，正讨论着今天要给谁投票，又要给谁花银子。
    附近棋牌室传出一道”一起来打斗地主啊”的招呼声，伴随着细碎的比如”我等的花儿都谢了”、”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诸如此类的口动音效。
    街上到处都有”文明每一步，安全每一天”、”做文明百姓，创文明京城”、”倡导文明新风，共建和谐京城”等等的文明标语。
    宋雪销若有所思，如今这位皇帝是一个拥有非常高度娱乐意识的现代文明人。
    他这么想着，张嘴打算吃口糖葫芦。然而，正在此时，握着糖葫芦的那只手被一把握住，宋雪销吃了个寂寞，转头看去，就见一高大男子正目光期盼地看着他。
    他：？
    还没说话，这男子率先激动道：“奇变偶不变！”
    “氢氦锂铍硼！”
    “闰土刺猹！”
    “What，where，why！”
    “社会主义！”
    “是你吗——老乡！！！”
    “……”
    宋雪销看了他一会，目光缓缓落在自己手上那条不轻易离身的红色手绳上，顿时明白眼前这人是谁，又是通过什么确认他们”老乡”身份的。
    “老乡？”皇帝又喊了他一声，正用无比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宋雪销没有说话，他也确定了，这人缺心眼。
    ……
    皇后发誓，他真的只是眨个眼的功夫，皇帝就没了影。
    他快速找到人，发现皇帝正抓着那位看告示栏的少年的手，激动地对着对方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还喊对方老乡。
    皇后一惊，这傻皇帝也太草率了，即便是老乡，那也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根本不知好坏，就这么随意暴露自己……
    思绪万千，皇后头疼不已，正欲上前将人带走，谁知那被皇帝称作”老乡”的少年慢吞吞侧过身，姿态悠闲地靠在告示栏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矫健黑影不知从哪飞跃而出，一脚踹翻了傻皇帝！
    皇后：！！！
    “哪里来的登徒子？”
    踹人的自然是办完事归来的严阳，瞧见自家公子被登徒子缠上，贴身书童怒不可遏，及时出手，解救公子于危难中！
    被当成登徒子的傻皇帝：？？？
    “公子，你没事吧？”
    宋雪销终于吃上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他唔了一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严阳：？
    他伸手戳了戳公子鼓起的腮帮，“点头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打扰我了。”宋雪销指了指地上还在迷糊的皇帝，“不过没伤害我。”
    “哎呀。”严阳假装烦恼，“好心办坏事啦。”
    路过行人指指点点，皇后强忍着羞耻，上前将丢人的皇帝扶起来，对二人歉疚地说：“不好意思，他认错人了……”
    “没认错。”宋雪销道。
    对面两人愕然抬头。
    宋雪销很淡定，他想了想，补充道：“牛顿三大定律。”
    皇帝瞪大眼睛，他张了张嘴，过了好半晌，才道：“……卧槽！学霸！”
    “……”好了，这是个学渣。
    ……
    此地人多口杂，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对皇帝来说，最安全的莫过于自家。于是微服私访不久的皇帝决定打道回府，顺道带老乡参观他豪华无比的家。
    皇宫之中，宫殿金顶琉璃瓦，朱漆门，同台基，白墙绵延，古色古香，庄重磅礴。
    一行四人行走在宽阔的皇宫大道上，领头皇帝无比自豪：“这，就是朕的江山。”
    严阳四处看了看，目光新奇：“原来皇宫是这样的。”
    宋雪销点点头：“很宽敞。”
    “……你们可以表现得夸张一点吗？”皇帝莫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乡下进城的土包子。
    他沮丧地摸摸脑袋，忽然想到什么，他不好意思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老乡叫啥呢。”
    皇后捂脸，你还能更傻一点吗？
    他看了看面容平静的两人，又看了看皇帝出门着急没换的金丝黑靴，想来这两人早就猜到他们的身份，因而才不惊讶。走在皇宫之中还能淡然处之，是真坦然？还是假自若？
    皇后叹了口气，没办法，皇帝太傻，只能由他把关。
    “皇帝秦歌，但我本名叫秦时宴。”皇帝说，“一个平平无奇的舞蹈练习生。”
    他指了指皇后，大方说道：“他叫君无染，我家皇后。”
    宋雪销闻言也正式起来，指着严阳道：“他叫严阳，我家童养媳。”
    “……”
    童养媳噗呲笑出声，没反驳。
    皇帝瞠目结舌：“……老乡，攀比可耻。”
    “没有可比性。”
    “……”意思是尔等凡人不配吗？
    “算了算了。”看他如此理直气壮，秦时宴主动退让，“不说这个，老乡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赵九，”宋雪销说，“当过两个月艺人。”
    他用了上个世界的经历，直接蒙混过关。
    “这么说我们还是同行啊。”秦时宴显得挺高兴的，“但是赵九这个……是真名吗？”
    “就叫这个。”宋雪销面不改色。
    “是吗？”秦时宴嘀咕道，“赵……这个姓有点危险啊。”
    “危险？”
    “啊？”秦时宴看了看说话的严阳，又看向宋雪销，然后疯狂打眼色。
    君无染看他滑稽地挤眉弄眼，叹息道：“我们去殿中说罢。”
    宋雪销看着前方带路的二人，心想莫非秦时宴这个意外的穿越者知道什么，还告诉了君无染这位原住民。
    难道真如某些穿越小说中说的那样，主角穿越进自己曾经阅读过的小说？
    真是那样的话，宋雪销还有点好奇，对方知道的剧情是哪一个版本的呢？
    ……
    皇宫是真的大，步行去目的地的路途非常遥远，对宋雪销这具孱弱的身体来说。
    “再走个八百米就到了。”秦时宴轻松道，“我平日里就总绕着皇宫锻炼。”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哦，这话不是我说的。”他转头对身旁的君无染竖起大拇指，“是尼采说的，伟大的哲学家！”
    君无染显然习惯了疯疯癫癫的皇帝，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转头朝后看去，立刻伸手扯住皇帝的袖子。
    秦时宴停下脚步，往后一看，就见他亲爱的老乡满头虚汗，面色苍白，看样子累得不轻。
    严阳扶着宋雪销在原地休息，对二人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家公子自小体弱，多年吃药不见起效，如你们所见……他走不动了。”
    “哎哟妈呀，老乡……”秦时宴欲言又止，“拖着这样的身体，辛苦你了。”
    他看着整个缩在严阳怀里休息的宋雪销，忍不住放轻声音：“要背背吗？”
    话音刚落，一道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传来。
    几人同时望去，就见几个美艳女子有说有笑向这边走来，谈笑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
    待再走近些，表现得像是才发现他们似的，妃子们齐齐露出惊讶的表情，紧接着提着裙摆，踩着优雅的小碎步，款款上前，声音婉转动听：“臣妾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脸都绿了。
    皇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平身罢。”
    莺莺燕燕立刻平身，个个目光灼灼盯着皇上，一个说要给皇上抚琴，一个说做了糕点，一个熬了汤，一个……
    在心里把反对遣散后宫的奸臣们骂了八百遍，皇帝小心翼翼瞥了瞥皇后平静的脸色，心中一片悲凉，完了完了，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啊！
    ……
    宋雪销窝在严阳怀里，目光好奇地打量他们一堆人，皇帝和皇后，还有皇帝的妃子们。
    一夫多妻。
    绝大多数哺乳动物为“一夫多妻”制。在人类文明早期，一夫多妻制也在父系社会/男权社会中广泛存在。
    宋雪销脑海里回忆着关于一夫多妻制的形成原因与假说，非常富有学术性的思绪被头顶的声音打断：“公子很好奇吗？”
    他仰头看去，少年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肩膀很宽，胸膛很暖。对方正温和地注视着他。
    “皇上可以纳很多妃子。”严阳声音不急不缓，却像是在质问，“公子难道也想娶很多妻子吗？”
    宋雪销眨了下眼睛，有些懵懂，“那你想吗？”
    “唔，”严阳忽然笑了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只要一个就好了。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雪销毫不犹豫：“那就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眼睛忽然被捂住，宋雪销没有挣扎，姿态是全然的信任，他听到严阳温柔中带着无奈的嗓音：“好，那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