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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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转眼便到了四月,沈君桓到裴府已有了一段时日。
我虽与他日渐亲近,可要赢得那三月之约仍是困难重重。想来想去,我还是找到江韶岑:“你若要如愿,只怕还得帮我设个套才行。”
“什么套?”
“找个机会,故意把咱们的赌局捅给沈君桓听,就说我与你打赌要在三月内驯服他。这样一来,他就知道我之前对他的好全是做戏,全是为了那个赌局,失望之余,你便可以趁虚而入了。”
江韶岑听后有些怯生生的看着我:“煊鹏,怪不得大家都说活腻味了就找裴家大少爷斗去。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去开副止呕血的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我大笑,敲他的脑袋:“晚啦!”
我让江韶岑准备,自己这里自然也不能怠慢,决不能让沈君桓察觉出一点异样。这些日子正是春花烂漫,我便时常拖着他坐在廊下,品酒谈天,满目流华。兴起时,还以景为题,学怀素和尚,摘了芭蕉叶来即兴挥毫。
他见我这般做派,已经好笑:“人家那是买不起纸笔,到了你这竟也成了风雅。”又见我写的东西,更是止不住的乐:“怀素的草书如壮士拔剑,狂傲洒脱,神采动人,你却偏拿来写这种柔美旖旎之词,这不是硬叫个关西大汉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么?”
我也不辩解,只讪讪的笑。
他知道我存心逗趣,转而叹息:“你啊你,才情全不用在正途上。”
我皱皱眉:“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原来竟是真的,你看你看,你现在这口气活像我爹。”
他冷笑:“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好好好,君桓也懂得打趣了。”
我趁机省了“师父”二字好显得亲近,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换了副认真的口吻道:“天下父母哪个不是望子成龙,令尊也是为了你好,又何必让他操心?”
“这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他认为对我好的就一定是对我好的么?”
他答不上来。
“君桓,你记得《论语》中的《先进篇》么?”
“是孔圣人让弟子们各言其志的那一篇么?”
我点点头。
“其中有这样一句:‘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小时候我读到这里,心中十分向往,便对爹爹说,长大以後要能过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好。爹爹听了却皱起了眉头。他说,你可不是陶渊明。就这麽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我心里堵得发慌。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我是裴家独子,不管愿不愿意,我的人生都已经被规划。走怎样的道路,过怎样的生活,选择的权力并不在我自己手中。我只是很不甘心。为什么我想要的生活就注定是错的?为什么别人安排的路才是最好的选择?究竟是我,还是别人,在替我过活?”
我说完自己先笑开了,沈君桓却不作声,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从不知道你是这样想的。”
“因为我从没对人说过。”我低垂着头,“你是第一个。”
“为什麽?”
“也许是因为没有人这麽问过我,也许是因为我身边尽是些说不上心里话的狐朋狗友……”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也许是因为你叫我这样熟悉……”
他没有作声。
我却在他的眼中读出了什么。
这一天气氛极佳,我本以为之后会顺风顺水,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却突然急转直下,这以后一连几天,沈君桓都在极力回避我。我预感到事情有变,然而还不及阻止,他便提着行囊来找我,称是时候告辞了。
我措手不及:“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他低着头道:“我只想要离开一段时日,把一些事情想通。”
我试图挽留:“若你走了,谁来教我剑法,我娘的头痛又由谁诊治?”
他把两样东西递给我——剑谱和载有几个偏方的纸片。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却道:“煊鹏,别说了,我离开,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见他的表情凝重且坚决,担心是不是江韶岑那里出了什么纰漏,自己的勾当已经被看破,眼见事情无法挽回,只好上演缓兵之计。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否告诉我你准备何时离开?”
“就是今日。”
“能否缓上一日,一日便可,让我有时间为你送行!”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点头答应。
第二日午后,我为他送行。
“剑术上若真想有所小成,还是应该从头练起。”
“嗯。”
“那几个偏方你只需找个会针灸或点穴的人给他看,便会明白了。”
“嗯。”
“好好准备解试,别让令堂操心。”
“嗯。”
他就这么叮嘱了我一路。
不知不觉间,已近黄昏。飞鸟结队远去,红日寂寞西沉,梅林的边际模糊在漫天的潮红之中,晚风掠过,发出令人神伤的声响。
他叹了一口气:“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作声,只是将一个包袱塞到他手里。他疑惑地抖开,发现里面净是银两。
“这些盘缠你留着吧。”
他推辞:“这怎么行!”
“收下吧。权当是帮我一个忙。”我认真的看着他,“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代替我,好好照顾你自己,无论何时,何地。”
沈君桓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煊鹏……我……”
他要说什么?
是反悔了吗?
是决定留下了吗?
我正在全神贯注的等待下文,却听得“扑”的一声响,便被沈君桓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两把飞刀擦肩而过!
他示意我躲在树后不要出声,自己则拔剑而出。他一走,我便拍掉衣衫上的浮土,镇定自若的起身,隐在树后,透过缝隙看外面的情况。
外面站着三个人,均为蒙面,个个手持武器。为首的大声喝道:“把银子交出来!”
“哪儿有什么银子?”
“少废话,老子刚才都看见了!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
说着,那些歹人便攻了过来。沈君桓沉下脸来,抽出长剑,迎上前去。
我站在树后观战,见到他神情凝重便是一阵好笑。沈君桓一定做梦也想不到,这三个人是我刻意安排的,为的便是抢走他的盘缠,再让他受点小伤,好扰乱他的行程。这些日子我与这人的关系渐入佳境,又怎么能让他在这时开溜?
我计划得甚好,可执行起来却并不顺利,不知是沈君桓剑术高超,还是那三人无用,直过了百余招仍是平手,真不知何时才能完。我看得心浮气躁,忽然灵机一动,拾起他留在地上的剑鞘当作武器,大喝一声,从树后冲了出来:“君桓,我来救你——!”
沈君桓正在全心过招,听到这样的喊声,赶快回头:“煊鹏,回去!”
这么一分心,形势立刻吃紧。
我眼见效果明显,心里却有些后悔,以这人的聪明,事后回想起来只怕会觉察到我的用意,看来我也得像模像样的和那些人比划两下才行。
正这么想着机会便到了。
沈君桓正忙于应付前面两人,未曾顾及背后那人斜刺来的一剑,我赶忙扑上去护住他的后背,那人吃了一惊,怕伤到我,却收剑不及,眼看就要划伤我的左臂。
我却镇定自若的看那剑刺来——倘若能受些小伤洗脱嫌疑,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君桓发现情况不妙,急忙转身,试图帮我把剑格开,却被其余二人缠住,不能完全发挥威力。结果,这一格使得原本刺向左臂的剑向右偏了些许。
我存心受伤,没有防备,突然间,只听见“扑”的一声,清晰如裂帛一般。温热湿润的感觉自胸口慢慢扩散开。我伸手摸了摸,是湿的。低下头,才看见胸口上多了一柄剑。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蜿蜒而下,滴落在脚边。
啪嗒、啪嗒。
那一刻,我本应害怕,却莫名的很想纵声大笑。
这是我一手安排的戏,我本应置身度外,看戏中人如何死去活来,却没想到,临了,我竟然成了戏中那个即将死去活来的人物。
小时候那些绑架我的歹人曾说要剜出我的心给爹娘看,多亏了当年那个青衣女子我才逃过一劫,没想到,躲得过初一,却逃不过十五。裴煊鹏,这便是你的命!
我想笑,然而,没等笑出声,痛楚便如狂风巨浪般扑来,胸口里像炸开了一般,无法呼吸。
我一时透不过气,身上的力气在瞬间散去,一个不稳,我便向后直直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一切变得这样寂静,只有那耳畔风吟,像极了当年那女子哄我入睡的曲调。
眼前一片血色,我闭上双眼,既然又痛又累,正好睡上一觉,却有人发疯似的拍打着我的脸颊。
“煊鹏!煊鹏!!”
我只好睁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朝沈君桓扯出一个笑容。然后,心满意足的再次闭上眼睛,沉入黑暗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江韶岑,我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