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公子 第五章 毒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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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庄第三日,仁义庄沈庄主夫妇在聚义厅款待各派,并明言“有要事相商”。
南宫郢尘心下了然,此行真正目的已然呼之欲出,便早早地前往隔壁房中。却见王怜花早已如惯常般凭桌而坐,似是等候多时,当下一愣,笑道:“今日庄主夫妇……”
话未说完便被王怜花抬手止住。王怜花抬头望他一眼,眸中竟不复往常的清绝,显得甚是意兴阑珊,只一瞬便别开,冷淡道:“你自去罢,不必理会我。”
南宫郢尘闻言又是一愣,微变了脸色打量起倚桌的白衣公子,只见他并不往己方再看上一眼,几经斟酌后再开口:“王公子……”
这一回更是如石沉大海,白衣公子神色冷淡,权当屋里没有南宫郢尘其人。
南宫郢尘见状目色一黯,自觉无趣,劝说之词也便不再出口,只道了一句“在下先行一步”便带了门出来。
身后照旧冷清,南宫郢尘犹自对着紧闭的门扉怔忪片刻,终是连气也叹不出。
洛阳王公子绝傲至斯,眼里又何曾容得下旁人?
凭着第一日的记忆,南宫郢尘片刻便至聚义厅,厅里已经聚了一些人,多是各派的普通弟子,只能在外围图个站地。内室正中庄主夫妇座椅往下,依次排了两排座席,想是为各派掌门预留。
依南宫郢尘年纪资历,本不足与众武林前辈平起平坐,但岭南南宫世家在武林中声名显赫,此次前来的族中嫡系又只他一人,怎么也不好亏待了,倒也顺顺当当地摊了个中间地段的座席。
在庄丁引路下入座,南宫郢尘闭目静候了片刻,心中总是焦躁难平,厅中人渐渐多起来,掌门也来了几位,却始终不见白衣公子身影。
难道王公子是不来了?不,不会,以王公子为人,既然一路同自己来了,定不会毫无所图,偏今日聚义厅中众人各探虚实,王公子却一副漠不关心模样,南宫郢尘思不得解,心绪微乱之际竟一时理不出自己心中所想究竟为何,正苦恼时,厅中却突然安静下来,南宫郢尘神思一凛,这才惊觉周围不知何时已经人满,原先空着的座椅也都有年长者入座,目光随众人一同往门口移,登时双目一亮,门口此时正有一男一女相携走来,男的青衫潇洒,清俊疏朗,女的白衣翩然,倾国倾城。二人皆是年轻俊秀的长相,最多不过二十来岁,在场诸人却尽皆露出恭敬赞赏之色。
不消说,风采如此出众的二人,自是仁义山庄的山庄主人——沈浪和沈夫人朱七七。
这二人淡笑入座,相互客套寒暄了片刻,神色便严肃了起来,众人见状,纷纷肃容等待。
却不想先开口的是沈夫人朱七七,水漾眉目扫了一眼众人,隐隐带出几分忧虑,朱七七缓缓说道:“此次我与沈浪二人召集各位前辈,虽不曾明说,但诸位心中自当各有计较,七七也不卖关子,于此和诸位解释明白,也不枉各位不辞辛劳来这一趟。”
下面的人纷纷称是,片刻安静下来。
朱七七脸色微变,沉声道:“自古武林浩劫,不外乎因武功秘笈或财富宝藏而起……”说这话时,在座已经有人变了眼色。
“这次让诸位前来,便也是为此了。”于是众人又都一副恍然大悟模样,朱七七接着说:“实不相瞒,前不久我与我丈夫沈浪辗转得到一本经书……”朱七七停了一下,似是在斟酌用词,须臾又道:“说是经书,实是一张海图。”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朱七七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这张海图,传闻记载海外仙岛瀛洲之处,并有附字句曰”得瀛洲者绝天下“……”厅中一时之间甚是安静,众人皆凝神静听,或表情若有所思。
朱七七正待再说,忽感手被握住,侧头一看,见身旁丈夫并不看她,只淡笑着望向众人,将话头揽了过去,淡然清朗的声音缓缓在厅中回荡,听入众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感觉。
“仙岛之说素来飘渺,虽虚实难辨,但一朝遭歹人利用必将为祸武林。其实,此番沈某是受故友之托来向各位坦诚分忧,瀛洲海图也是那位故友亲手所赠。只不过……”沈浪淡淡一顿,众人的猜疑也便随之到了那处。
沈浪释然一笑,说:“我这位友人早年行事轻狂不羁,怕诸位误会才托我代为转告。”
此话一落,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道:“沈庄主此言差矣,既然沈庄主故友愿意坦然交出海图,也算是有心为我武林,君子坦荡荡,我等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不会拘泥于陈年旧怨,还请庄主请那位友人出来,与大家一见。”沈浪面色不变,目光扫视一圈,见前面座中众掌门中亦有不少点头赞同者,无奈一叹,正要开口,厅中某处却突然传出一声冷哼。
那声音清冷中透出七分讥诮,煞是好听。声音不高,原本喧闹的人群却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
众人错愕间,只听那声音冷笑道:“不必诸位大侠屈尊相请,王某这便来了。”
乍闻这声音,座中南宫郢尘全身猛然一震,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射向声音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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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劳诸位大侠屈尊相请,王某这便来了。”
话音未落,座中年长者尽皆变色,惊疑不定地望向上首,见沈浪夫妇依旧面不改色,迟疑片刻才纷纷往声音处看去。
只见外围弟子竟慢慢分出一条通道,不闻喧嚷。一人白衣不沾尘,自人群中缓缓而来,所过之处,人皆敛口。
场面安静得着实诡异,平日里德高望重的前辈大侠们,此刻神情不可谓不精彩。直到白衣人到了近前,才有人脱口惊呼:“王怜花!!!”
这一喊如同破了魔障,厅中顿时犹如煮开的沸水。年轻小辈们没见过王怜花,但“怜花公子”的名头却都听过,见那白衣公子不过弱冠上下且长相端丽得过了头,没想到竟是多年前武林中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头之子,一时间抽气低呼声此起彼伏,直恨不得挤上前来再看个仔细。
内厅中人须得顾全了前辈面子,并无多大失态,但也个个脸色青白,好不斑斓。
南宫郢尘愣然望着那人悠然行来,不再易容的脸上三分冷然笑意,虽处众人环伺中亦如闲庭漫步一般,倒是厅中人人如临大敌,却偏偏无人出来振臂高呼“替天行道,除魔卫道”云云,怪异得紧。
“阿弥陀佛!”一声低沉佛号用内力缓缓送出,厅中霎时安静下来,上首少林方丈双手合十,“王施主别来无恙?”
白衣公子似笑非笑,闻言却不答话,竟似眼中完全不见这许多人。
少林方丈大师既然开口,便也“顺应众意”地转向看来尚和颜悦色的沈浪:“沈庄主……”
言下之意,烦请庄主大人现身解释一番,好平息众家流言猜忌。
沈浪望向众人笑道:“诸位稍安勿躁,沈某说的那位故友,其实正是王公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江湖中虽早有传言快活王死后洛阳公子受沈浪感化化敌为友,并决心退出江湖,但多是被当作空穴来风,谁人不知沈王二人素来争锋相对,水火不容,怎会有言和的一日?如今看来,传言竟然非虚?
如此一想,便是对王怜花仍有义愤难平的,也当下闭口不再当面提及。
王怜花坦然迎视各方视线,忽而哂然一笑,清绝端丽,姿容无双,年轻弟子中更是有人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万物都失了颜色。
“尔等正道侠士,自不是不通情理世故之人,王某今次真心前来,诸位断不会为了陈年旧怨而事理不分,”王怜花面上微笑,眸中却无半分笑意,唯余淡淡嘲讽,只有意无意拣了先前的场面话娓娓道来,不疾不徐,末了扫视一圈,笑道:“是也不是?”
好一招“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被淡淡目光扫过的人,无不神色僵硬。但话既然当众说出去,又得众人附和,此际就再没有收回的道理。
是或不是,只得二选其一。
是,那么王怜花凭借沈浪故友身份,将无双宝图交与正道武林,其心昭昭,摇身一变成为心系武林的青年侠士,自此后那些旧怨便一笔勾销。
不是,则王怜花此行实乃别有居心,仍然是身负滔天罪行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此时便该当有人振臂一呼,群起为武林除害。
但沈大庄主早摆出“故友”姿态,各派掌门又碍于仁义庄面子持观望态度,单论王公子手段,难道就会乖乖等着人去报仇?至此无人敢轻举妄动,一时竟成白衣公子傲视群雄之势。
少林方丈一问已毕,垂眉敛目,低颂一声佛号便不再开口,作旁观状。
其余各派掌门对视片刻,终推了崆峒掌门出来。
王怜花始终负手而立,似是万事不萦于心,只眸中偶尔闪过几分嘲意,听得那崆峒掌门正气凛凛道:“沈庄主,吾等并非不信庄主为人,只是,只是这昔日恩怨牵扯实是过广,法理上不外乎人情,我等也不可能强令天下人悖情弃仇,今日若就此揭过,恐怕无法服众啊!"
公理是公理,私怨是私怨,自家可以为了大派门面不来寻仇,却不能让天下人都不报仇。
此中道理,在场都是成精的人,自然一听即懂。
难题原封不动送回,端看王怜花如何应对。依王怜花性子,断不会服软申辩,非但不会,更有可能出言挑衅,到时顺理成章惹怒了众人,更甚者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纵然万般不是也是王怜花不识好歹,如此一来,之前约定便可不了了之。
却不料先开口的竟是沈浪:“前辈所言,乃人之常情。”
几乎同时,王怜花面上散漫不再,抬起头来静静看着神色温和的沈浪,眼中冷然之色一闪而逝。
只听沈浪接着道:“既如此,今日各位前辈在场,我便在此立下誓言……”
“誓言”二字一出,众人随即明了沈浪意欲何为,神色惊疑中尽皆透出隐隐的敬佩,无人注意到王怜花悄然握紧的手,垂眸掩去一瞬间迸出的森然杀意。
“沈庄主……”
眼神劝阻意欲劝说之人,沈浪缓缓道:“王公子此举确是为武林所思所虑,身为友人我自当为之正名。在下在此起誓,天地为证,若王公子今后有任何不义之举,危害武林,沈浪必代之受过,甘受万夫所指!”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一时间四下寂然。
誓言每字既出,王怜花脸色必比之前冷上一分,待到语毕,已是森然可怖。
反观沈浪,神态依旧平和,仿佛这歹毒誓言所指之人与己无半点相干。
二人之间情状,在旁人看来,自是沈浪为友甘立毒誓,王怜花感其朋友之义,闻誓色变,直叹二人当真早已化干戈为玉帛,且交情颇厚。
至于底下暗涛汹涌,怕也只有当事二人知晓。
众人之间,沈浪转而望向王怜花,浑然不顾后者青白脸色,一字一句说道:“如违此誓,便叫沈浪生不得葬,死不得穴,不,得,善,终!”语意温和和缓,却似字字有金戈杀伐之声,闻者无不心下悚然。
王怜花猛一闭目,再睁开时已是双目血红,脸上仍笑着,却隐隐带出些惨烈决绝。众人不解其意,只当他是为誓言所震,却不知他内心绝意,亲耳听到誓言的那一刻便是毁尽天下亦不能消去分毫。
誓言声声入耳,唯觉五内俱焚。
好一个生不得葬!
好一个死不得穴!!
好一个不得善终!!!
王怜花死盯着沈浪温然神色,面色漠然冷酷至极,清绝容颜僵如冰石。
一片寂然之中,忽闻厅外传来一声“师父!”分明是一女子的声音。
王怜花神色一动,下意识循声转头,只见一翠裳少女正立在厅门前,面色苍白,惊惶之色在稚嫩姣美的脸容上更显怆然无助。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座中已有一绝色蓝衣女子豁然站起,赫然正是灵山剑派女掌门宁水歆。
门口少女目光一亮,仍旧僵立着又唤了一声“师父”,泫然欲泣。
众人见宁水歆神色凝重至极,猜是灵山派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当下不再出声,纷纷静观其变,却不料宁水歆只默然怔忡了一瞬便抬起头来,肃然视线竟是投向独立的王怜花,吐气沉声道:“王公子!”神色凌厉,娇颜一片肃杀冷意。
王怜花应声抬头,神情已不如先前狂怒,却也极难看。
怜花公子素来从容淡定,谈笑间便定人生死,鲜少有这般外露神色,众人只见那绝世容颜森然如同冷魅修罗,竟无人敢贸然出声。
王怜花定定望了宁水歆片刻,目光森冷,如刀锋一般,下一刻却又似是微微叹了口气,戾色转瞬褪尽,只轻声道:“他在何处,你自带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