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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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手机,来电闪皮诺曹的长鼻子闪啊闪。宋白的短信接踵而来:“卫小河,晚间新闻结束。”“卫小河,你想丸子饿死?”“卫小河,卫小河……”最后进来的是白威的短信:“卫小同学,联系我,我告诉宋白昨晚你在本人住地,”卫小河坐在长椅上打通了手机,白威问他在哪里,卫小河报上地址,等待白威来接他。广场上的人渐渐密集起来,红色的衫,黄色的裙,蓝色的裤,黑色的鞋……人们把世界流放给颜色,颜色把寂寞投掷给斑斓。
白威开着他那辆画满黑玫瑰的破吉普过来了。他打开车门,就见卫小河跟着一群老人在跳交际舞,卫小河搂着一个胖胖的老太太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不踩着人家的脚,灼灼的桃花眼流光溢彩。白威靠在车门上点燃一根烟,吸了几口,蓝色的烟圈飘散到空中,淡淡的消失不见。一根烟吸完,一首舞曲恰结束。
卫小河将手放在胸前向老太太躬身施告别礼,蹦蹦跳跳的跑到白威身边,踢了踢车门,呶呶嘴:“这破车。”白威掐灭烟,扔掉烟蒂,掐住卫小河的脖子把他按进吉普。卫小河挣扎,一把抓住白威的头发:“白威,脖子断了。”说完一巴掌拍在白威的肚子上。白威不理会他,径自坐上驾驶位,开车。
卫小河在后面翻来滚去,像个打滚的小狮子,还不时的兴奋的指着窗外的咖啡屋大呼:“白威,这的咖啡好喝。”又指着那间糕点店大叫:“白威,停车,停车,我吃那家的蛋挞。”白威觉得他烦,从身边的包里掏出包薯片扔给他。小狮子乐颠颠的安静下来,咯吱咯吱的啃起薯片,啃的满头满脸的都是。
卫小河正吃的高兴,就听见白威:“你怎么不开机,宋白找你找疯了。”卫小河嘴里的薯片咯吱咯吱的嚼着,长睫毛一颤一颤的:“昨天晚上看戏,关机了。”“宋白生气了?”虽然是问句,但卫小河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的目光开始游离不定,他知道宋白一定生气了。“他打电话过来,我说你在我这儿,让他别担心,说你睡了手机关了。”白威掏出根烟含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说:“我不像宋白,不管你昨晚干什么了,卫小同学你起码想起来给宋白打个电话。”白威掏出打火机点着烟,“宋白,我哥他最近瘦的厉害。”卫小河低着头,一片一片的把薯片塞进嘴巴里,两个小腮帮塞的鼓鼓的,活像一只小蛤蟆。白威吸了口烟,“我跟他说你得在我这儿呆两天,学学画。”说完,白威回过头冲卫小河挤挤眼:“卫小同学,十七岁我早就唱给我一个姑娘了,小子,很晚熟啊。”卫小河捏着那袋薯片不答话,他灼灼的桃花眼遭遇了一场新春三月的雨,水滴凝重,凝艳含香,他说:“白威,不说话就代表不知道么,可我从来都是不知道宋白的。”
白威的画室空旷,中间那张遍是鲜红潋滟的玫瑰的大床很是显眼,更夸张的是房间的顶部竟然画满彩带飘逸,足上踩着绿似翠红似血的珠链,手上戴着深棕浅黑的佛珠,衣衫不整,半遮半露的飞天。这些飞天或是眼神迤俪举止妩媚,一个与一个厮缠,或是神态迷惑,盘腿合手,静静的参禅悟道,或是落寞忧郁,回望天际,衣带飞扬。他们的美都是雌雄莫辨的。他们几欲生活,飞降下来。
床上摆着一摞齐整的衣物,有卫小河的青蛙闹钟,断鼻小象,和宋白的留言。白威把钥匙扔进鞋橱,懒懒的瘫倒大床上:“宋保姆来过了,瞧。”卫小河把白威推到一边:“白威你压到我的小象了。”宋白的纸上写着要他在白威这里住两天,碰巧他是要出差的,回来便来接他。卫小河从床底拖出大衣箱,把衣服分类整好,就坐着不动了,他看着白威认真的说:“白威,我不喜欢住这里。”白威舒适的闭着眼睛,食指放在唇上,轻轻的“嘘”了一声,“卫小河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我从宋白那里借来的。”
白威本就是活得乱七八糟的人,烟不离手,脏衣服成堆,厨房再好也还是摆设,照顾自己都困难,何况再加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卫小河。早晨醒来,俩人就开始踢来踢去,大多是被踢下床的那个买早饭,然后是卫小河在白威的指导下画画,午饭大多是白威带他去附近的小餐馆,晚上无事,卫小河便上上网,已经很久没有NANCY的消息,她说完“我们见面吧”就消失不见了,也会给宋白发送邮件。有时他们也会聊天,聊半天总是无关痛痒的话题,彼此都无意对对方深究。
卫小河喜欢画画,尤其喜欢油画。如果说水粉淡淡是西湖四月天里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施施而行的谁家少女,那么油画这样触目惊心的色彩则是经过大爱大恨大悲大喜的刚烈女子,浓烈无比,她的爱是水漫金山是化茧成蝶,她的恨是削发断爱是黄泉碧落永不相见,连她的悲也是一颗红红的玛瑙针钉在格子窗上的蝴蝶骨。那大片红诅咒着大片的蓝,那大片黄绚丽着大片的黑,这大片的白嫉妒着大片的紫……卫小河沉湎在这骤然大悲大喜的色彩里无力自拔,他似一匹脱缰的野马,撞入一片斑斓里,愈加肆无忌惮。白威亦是无法,他已然无法驾驭,只能任其而去。
那日卫小河与白威从小饭馆回来,白威还得意的指着卫小河手中打包回来的糖醋丸子说:“小子,晚上有的吃了……”话语未完白威就呆住了。卫小河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个邮寄的蓝色盒子。白威捡起盒子的姿势僵硬,手轻微的颤抖,他将盒子抱在胸前,掏出兜里的钥匙要开门,手里的钥匙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他的手一直在抖。卫小河便从白威的手里拿过钥匙打开门,然后将钥匙扔进鞋橱。白威坐在他红色的大床上,点烟的手仍是在颤抖,他好不容易点着烟,猛吸了几大口才镇定下来。
卫小河看到白威将盒子的上的胶条撕下来,扔在地上。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个装着红绿蓝三色糖果的透明玻璃瓶。白威将那张照片举到头顶,一朵孤寂的葵花奋力的挣脱阳光,光影错综。照片的背面赫然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偏执狂。崔绍轩”。白威那张与宋白七分像的脸庞背向阳光,滑过一丝古怪的笑容:“偏执狂,偏执狂……”卫小河看的清楚这便是这张在摄影展上的宣传画,而崔绍轩俨然就是NANCY说到的那个摄影家。他仰着头看着白威问道:“白威,你认识NANCY么?”
白威并不理他,把那张照片放回盒子里,白威打开了那瓶糖果,一粒一粒的倒在手心里,糖果五颜六色圆圆鼓鼓的煞是可爱。卫小河又问:“你认识NANCY么?”白威将糖果含在嘴里仍是不理会,他接着问:“你认识NANCY么?”白威将手里的糖果递给卫小河说:“你吃糖吗,挺甜的。”见卫小河侧着头,一脸的好奇和认真,只是不接他递去的糖,他无奈的一笑:“宋白没教过你要适可而止,小同学,每个人都有不愿让别人去探究的过往。”
卫小河当然明了。他看的到,他听的见。他看到月光幽照下那个离他而去的母亲红粉饰了唇钿花点了额,凤穿牡丹龙翔天际的大红大紫的戏服披挂上身,一个人午夜梦游般的演一出折子戏;他看到宋白将他心里的浮尘压在箱底,透出了一股子樟脑丸的味道,仍不肯晒一晒阳光;他看到苏言安在七分醉意下演了一场让人哭笑不得黄粱梦;他看到NANCY在一朵葵花里寂寞盛开却无人观赏,她不语,他不念。这简直是涂满油彩的画布,黄的,红的,蓝的,绿的,浓烈,淡雅的,一片片的涂抹上去,一片片遮掩上去,慢慢的面目全非,慢慢的身不由己。这疼痛渐渐有了虚幻的成分,谁犹记得那片色彩最初的模样,只是记得那身不由己的面目全非罢了。那真是一幅斑斓的油画。
白威走到落地窗前,整个人埋进拖地的孔雀蓝窗帘里,俯视这个城市,他:“谁以为糖果甜了胃,就能够把灰色的爱变得色彩斑斓。”卫小河与白威并排站在窗前,看着这个夏末的热闹城市。他冲着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小声说:“我看到的世界是油画,爱情是灰的,眼泪是暗的,微笑是蓝的,白威这是真实的么?”
白威一把抱住在卫小河,这个在他身边像个小狮子一般浑身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的孩子,让人不安又想拥抱,白威现在极需要一个拥抱来安慰他动荡的心。他将头埋进卫小河的肩膀,静静的说:“别动,我抱一下,不然白白向宋白借你来了,”
午后的太阳从玻璃窗后洒下来都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