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一章黄粱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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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瞬,江霁就重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白,白惨惨的那种白。
嗅觉和味觉比视觉慢半拍,过了几秒才匆匆归位。
然后江霁就闻见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味道钻进鼻腔经过咽喉,舌根泛起一阵苦涩。
听觉这时候才终于姗姗来迟上了岗。
耳边后知后觉传来人声,分不清是谁在说“醒了醒了”。
他人醒了,触觉也醒了,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谁握着,在冰冷的空气里把他捂的暖烘烘的。
江霁想转头,浑身却使不上劲,只得先转了转眼珠。直到此刻,他终于发现,自己怎么好像躺在了医院里?
何柏青的脸在眼前猝不及防的放大,把江霁吓了一跳。
他想:怎么回事?我只是睡了一觉,何柏青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只见何柏青好好一张脸,此时却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下巴上的胡茬都冒了头也不知道剃一剃,眼底血丝多的像带了副红色美瞳,脸色也差的要命,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江霁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烟熏火燎似的痛。
他好像还听见了池啸的生意:“哎哟喂,终于醒了,我得去告诉老太太去。”
然后就是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他咽了好几口唾沫,终于能出声了:“怎么了你这是?”
何柏青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哽着声音说了句:“你终于醒了。”
江霁恢复了点力气,抬起刚刚被何柏青握着的那只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回事?我不就睡了一觉吗,你怎么把我弄医院里了?”
他看见床头挂着输液瓶,又从周边的摆设瞧出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何柏青抓住放在他颊边的手,眼睛更红了:“你烧了三天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三天?!!!
自己不是做了个梦,在界碑那边呆了大半个下午吗?怎么就变成三天了?
他有一瞬间怀疑现在是不是错拿了盗梦笔记的剧本,掉入梦中梦了。
他又想伸手掐自己,可右手被何柏青握着,左手打着点滴,一时竟不知用什么方式来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正在蒙圈的时候,就看见门口出现奶奶和池啸的身影。
奶奶熟悉的哭泣声和念叨传来,有一瞬间江霁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夏。
池啸跟在后面劝老人家情绪不要过于激动,何柏青也暂时收回那点泪意,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奶奶。
护士已经去叫医生了,这次换奶奶握着他的手问他好不好,现在感觉怎么样。
其实也还好。
最初的难受劲过去,何柏青给他接了杯水喝完后,他就觉得自己没啥事了,立刻就想出院。
可他被众人拉着不许下床,一直到医生来检查过,又给他上了一堆仪器检测,确认没问题后才允许他办理出院手续。
等几人情绪都稳定下来,江霁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二号拿到通知书那天,他给何柏青表了个白,没等对方洗完澡他就睡了过去。
起初何柏青以为他只是太累了,喊了几声没反应后就躺在他身边一起休息了。
夏季夜短,天光刚现的时候何柏青就醒了一次。
他下意识就想去抱抱江霁,却发现身边的人正浑身滚烫,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烧了起来。
他被吓得没了瞌睡,连忙从床上坐起去晃江霁,想把他从高热里唤醒。
可不管他怎么喊床上的人都没有动静。
前两年江霁醉酒着凉发烧,他送过他去医院,于是当机立断把人背出门,用最快的速度打了车去县医院。
可这次江霁的烧来的离奇,任凭县医院怎么检查和输液也没法把他的体温降下去。
医生说再这么由着他继续烧下去有可能会引起脑膜炎或肾衰竭等并发症,建议立刻转到津平的省人民医院进一步检查。
于是上午还没过完,江霁又被120拉去了津平。
去了省医,好歹把他的体温降了下来,可江霁依旧没醒,时不时还出现低热症状。
检查做了一大堆,死活找不出原因。
主治医生仔细问了何柏青关于江霁这几天的生活情况,也找不到任何发烧的原因,连个遗传病都没查出来。
无奈只得安排人先住进病房,等待进一步观察。
何柏青魂都差点被吓没了。
他在江霁病床前守了一下午也没等到他醒,反而等来了池啸的电话。
池啸想联系他俩说一下去学校给下届高三演讲的事,却得知自己的宝贝学生,居然在拿到录取书的第二天就进了医院,也吓的赶紧坐车赶来津平探望。
等他赶到省医,天都快黑了,师生两人守在病床前,等了一天一夜还是没等到江霁醒来。
何柏青这两天几乎没合眼,整宿整宿坐在江霁床头,也不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
池啸想劝他休息一下,换自己在旁边守着,却被何柏青拒绝。
这下这个班主任再迟钝也觉出不对了:哪有两个男生感情好到一个生病另一个就在旁边不眠不休守着的?所谓伉俪情深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吧?
他被脑子里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可有明环这个例子在前,又容不得他不多想。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到了次日傍晚,医生说要让家属过去签字:病人要是还一直这么昏迷不醒,有可能需要下达病危通知书。
何柏青无法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感觉,说心被撕裂了也不为过。
耳边池啸在劝他冷静,可他怎么能冷静的下来呢?
那一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你要回去了吗?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病房里没有镜子,何柏青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是在第三天一早江霁奶奶过来时,冷不防把老人家吓了一跳,问他是不是也生病了。
好在病危书到底没机会看到,上午的时候江霁就醒了。
他自己黄粱一梦还沉浸在前世今生里,却好险没把另外三人吓出个好歹来。
等出了院在回去的车上,池啸捏着省医开出的那沓证明左看右看,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念叨:“怎么会这样呢?我看单子上这些指标不都是正常的吗?好好的怎么会烧这么多天呢?”
不仅是池啸,连接手的医生也觉得奇怪,看江霁突然醒了还想让他再住院观察两天,试图找出病因。
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的江霁婉言谢绝了医生的建议。
送走奶奶和池啸,两人回到601,江霁心疼的摸摸何柏青的脸:“赶紧去睡会吧,你看你都熬成什么样了。”
何柏青摇摇头,在玄关口就把人抱住,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江霁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快把我吓死了!”
江霁也有点无奈,伸手轻轻拍拍何柏青的背哄他:“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待会跟你说好不好?嗯?”
他放柔了尾音,生怕声音大点会把满面倦容的何柏青震碎了。
何柏青确实也该洗澡了,整整三天都没换过衣服。医院条件有限,他只用池啸买来的毛巾简单擦洗过两回,此时身上满是夏天的味道。
他活了快二十年,从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么不修边幅过,当下听话的拿着干净衣裳进了卫生间处理个人细节去了。
冰箱还有剩的速冻水饺,江霁给两人一人下了一碗,等吃完后才把那场梦一五一十跟何柏青说了。
何柏青眼下的青黑色面积都快赶上他眼睛那么大了,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脑子木了一瞬,表情僵硬。
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失了控,机械的提了提嘴角说了句:“所以他招呼都没打就把你叫去了那边,让你不要再挂念你妈妈后又让你回来了?”
江霁点点头,无奈里又掺了点郁闷:“要不是我每次想我妈的时候会对他造成干扰,恐怕这辈子我都没机会知道真相了。”
不过还好,只要知道妈妈现在过的好就行,好歹了去了他心里一个牵挂。
眼看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何柏青的泪腺却突然崩坏,毫无预兆的痛哭起来。
那天下午池啸就去了医院,他当着老师和江霁奶奶的面一直强行按捺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不要在人前失控。
这会只剩他们两个,再三确认江霁没事后,刚迈入青年门栏的男孩终于憋不住满腹的恐慌和委屈,当着恋人的面嚎啕大哭。
江霁从来没见何柏青哭的这么惨过。
他认识何柏青三年了,印象里这个大男孩一直都是冷静自持的,连父母离婚时候当着他的面闹得那么难看,他也只是在事情结束后默不作声擦擦泛红的眼尾,然后绷着一张脸继续面对接下来的大事小事。
这一下的情绪爆发,听的江霁的心和耳一起犯堵,两个面容还带点青涩的年轻人搂在一起,在彼此的眼泪中汲取慰藉,共同庆幸这场“劫后余生”。
何柏青告诉他:“我那时候想过,如果你真的走了,那我就去找你。如果你不愿意带着我一起走,那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
江霁一惊,忙捂着他的嘴不许他说胡话。
年纪轻轻,思想怎么这么极端呢。
可这份决绝又实实在在打动了江霁,从前那些在心里转过千百回的假设和疑心,在这一天全部随何柏青的眼泪一起从心里蒸发了。
老天让他和母亲天各一方,却又给他送来一个名叫何柏青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