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管家的心结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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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庆隆的书房中依旧有如昨夜般空荡荡的,没有半分动静。一个黑影窜入屋中,才将机关打开,还未等把手里的宝剑放回原位,书房中忽然灯火大亮。周庆隆不知何时从门口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对那黑影微微一笑:“你居然没有去栽赃嫁祸,真是大大出乎老夫我的预料呢。老杨,现下你是不是可以告诉老夫,究竟为什么要盗走凤仪剑,还嫁祸到那两个年轻人头上?”
    老杨显然没想到周庆隆竟会在此等着他,看来真是如同周准所言,一切都早已被面前之人看破,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老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小的财迷心窍,一时间起了不该有的贪念,请老爷责罚。”
    周庆隆将手中的油灯搁在桌上,从他手里接过凤仪剑,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抚了抚:“你进庄子已有四十年了吧?如果四十年的时间还不能了解一个人,老夫这双眼睛只怕还不如瞎了。不要搬出一套无相干的告罪说辞,你到底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这四十年庄中上下,包括老夫在内可有亏待于你?”
    老杨的头埋得更低了些,他看上去像是有几分羞愧难当的样子。“老爷您这是从何说起呢?”
    周庆隆看似随意的将凤仪剑搁在桌上,家传之宝固然值得珍惜,但东西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更看重,更在意的是人心。一样东西即便是收藏的再隐秘再妥当,如果掌控不了人心,终还是会有落入他人囊中的一日。
    “那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老夫,为什么要将凤仪剑盗走?”
    老杨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小的并不是打这宝剑的歪主意,也没有将它占为己有的胆子,只是想暂且将它收起来,让老爷以为是这两日才来到庄中的两人将它盗走,好将他们赶出庄去。”
    周庆隆眉心一蹙:“你从来到飞凤山庄之后,四十余年几乎未曾与外界有过什么联系。老夫退隐江湖了多久,你只怕守在这庄中的时日便要比之更长些,因此自然不是与那两个少年人有什么冤仇,那么,又是为何要这般刻意嫁祸他二人?”
    老杨的面色有些为难,支吾道:“这……老爷既然想听实话,那小的也不敢再有所欺瞒。其实小的私心里只不过是不想因为他们而把麻烦与祸事惹进门来,仅此而已。”
    “麻烦与祸事?”周庆隆喃喃道,“你是指,那个人?”他口中说的,自然是费红月。他们一直便是用这样一个类似于代号的方式来称呼他,像是哪怕仅仅唤出他的名字,便足以为自己,为这庄园带来无穷无尽的烦忧。
    老杨点了点头:“是,就是那个人。这些年来,老爷虽然不曾在外人面前提过有关他的只字片语,但小的却看得出,老爷心中并没有将他与当年的那些事放下。尤其是李战他们来了之后,老爷您像是更加沉陷于过去的是是非非之中,难以自拔了。小的不想看着老爷再为那个人忧心,毁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才有的清静自在。何况以小的愚见,如果那个人再回来,随之而来的将不仅仅是本应遗忘的回忆,只怕……只怕还会有血光之灾……”
    周庆隆长长叹了口气:“老夫明白了。你的忧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这几天,老夫也在为了这件事反复思量,只是该来的始终会来,逃避也阻挡不了它的到来,反而只会加快事情的发展,徒劳无功罢了。”
    老杨低低问道:“那依老爷看,我们便只有这样等着那个人来而已了?”
    周庆隆在桌前坐下,一双眼睛看着那随风微微晃动的烛火:“老夫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找上门来。但我想,他大约是会来的。他对左小子的情丝恐怕还未完全斩断,只是自欺欺人,装作可以完全放下一切。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这样做,他还是不会让任何人碰左小子一根寒毛的。”
    老杨不做声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周庆隆的架势,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等着费红月来庄中,了结这些年的是非恩怨,那作为一个下人,他又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周庆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我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又何必再苦苦纠结于过去那些事情上,劳心劳力。一切便随天意去吧。”
    老杨躬身道:“是,小的谨遵老爷的吩咐。”
    周庆隆笑道:“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那么拘束。你在庄中当差这么多年,上上下下都赖你打点,想来也知道老夫早已不把你当做下人,即便说是相识几十年的老朋友也不为过。你既然晓得老夫这些年从未将那个人的事放下,那么又可知我是怎么看出盗剑的不是那两个年轻人?”
    “这……小的猜不到。”
    周庆隆拿起凤仪剑,轻声道:“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曾见过这把剑!那么,这庄中便只有你我知道老夫将它藏于何地了。”
    “怎么会?”老杨奇道,“小的明明听见老爷说要带他们去见见庄中的宝贝,又怎么会根本不曾给他们见过这凤仪剑呢?”
    周庆隆哈哈大笑:“也许这剑在你我眼中,是件举世无双的好宝贝,但在左小子还有那两个年轻人看来,只怕却只是堆毫无价值的废铜烂铁。东西的真正价值,其实就在于你是怎么看它的。你觉得它好,哪怕它不值一文也是稀世珍宝,但反之,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认为绝无仅有的罕见之物,只要你觉得它不值钱,它便不过就是件破烂货。”
    老杨琢磨了片刻,又问道:“那老爷给他们看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周庆隆从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一副一卷字画,展开来道:“就是这个。”
    老杨定睛一看:“这不是被那个人糟蹋了的……”
    周庆隆点了点头:“不错,看来你也还记得,这就是那幅被他糟蹋了的百鸟朝凤图。老夫还记得那时候他不过四五岁大,正是顽皮的时候。老夫踏遍千山万水,好不容易求来这一幅百鸟朝凤图的真迹,以为所谓名符其实,总算能与我这飞凤山庄相应成趣,却想不到被他当作了信笔涂鸦的玩具,将老夫这一幅价值不菲的名画弄了个一塌糊涂。为这,老夫还罚了他足足三个月,叫他面壁思过,不得踏出房间半步。”
    老杨见他完全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周庆隆自己似也察觉,自语道:“老了老了,成天也只记得这些旧事,越是过往便越发清晰起来,像是不过就是昨日才发生的,历历在目。然而掐指算算,却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当真是物是人非,年华似水。不经意就都成了往事,却又一件也追不回来了。”
    老杨听他如此唏嘘,也禁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老爷真是从未将一切放下过,要不,也不会将这幅百鸟朝凤图留到现在。”
    周庆隆将那幅画又卷起来:“有时候老夫也在寻思,到底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可是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便也只好任由它去了。希望这一次,能彻底的解开心中的结,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而纠缠了大半生,也足够了。”
    老杨的心蓦地一颤,像是被周庆隆说到了什么痛处,忽然间有些自责惭愧起来,一个念头就盘旋在嘴边,冲动之下正欲出口,却被门上适时的敲门声给生生堵了回去。
    “老爷子,晚辈可以进去吗?”是楚涵之的声音,那想必李战也一定是跟着来了,他们两个人一向是焦不离孟,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二人多好的交情。事实上,就算是亲兄弟也只怕没有他们这般要好。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情爱更叫人痴缠,让人半刻也不愿分离?然而再浓烈炽热的感情也往往只是好在那么一时,过去了那最热烈的时候,便也就淡了,无味了,变成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却不知这样的定律,门外那两个年轻人是否能躲得过?周庆隆暗笑自己未免想得太多,这本不是他该多费心的事情。
    “你们进来吧。”他轻声道。于是李战与楚涵之便双双走进门来。
    楚涵之瞥了垂首站在一旁的老杨一眼,转头对李战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胜利笑容,拱手道:“老爷子果然是生就一双慧眼,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缜密心思。”
    周庆隆微笑道:“不必再吹嘘遛马了,你们来,想来不是只为了看看一切是不是真如我所料那么简单。”
    楚涵之讨巧的一笑:“当真是瞒不过老爷子,晚辈二人过来,其实是想问问您老人家,是不是可以将昨夜拿给我们看的宝贝相赠?”
    周庆隆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们会有此请求:“老夫就知道你们早已打上了它的主意,只怕若不是庄中出了盗剑一事,你们早晚也会对这幅百鸟朝凤图下手吧。”说话间双目紧盯着李战,他知道,虽然这楚涵之滑溜的像一条抓不住的鱼,李战却是再难得不过的老实人,老实人是不会说谎的,且他想什么在脸上便明明白白叫人看得出来。
    楚涵之知道现下也没必要再做掩饰,微微一躬身,道:“老爷子明鉴,就算晚辈二人一开始有这个想法,见老爷子这般明察秋毫,也定是要收起此等心思了。若不是我家先生所剩时日无多,想要给他临走前减些牵挂,给晚辈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主意打到飞凤山庄里来。”
    周庆隆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少年人,当真是靠一张嘴走遍天下也无忧。罢了罢了,就给了你们吧,毕竟老夫和那左小子也算是间接的扯上些关系。”
    楚涵之接过画卷,又大大的做了个揖:“多谢老爷子!那晚辈就告退了。”语毕,便同一直默默无语,自始至终都像桩木头一样愣愣的杵在那里的李战退了出去。
    周庆隆面上笑意未收,转头又对老杨说道:“瞧瞧,这么一对活宝一样的孩子,叫老夫怎么能忍心看他们白白送了性命。”顿了顿,又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老杨行了礼,无声的退至门旁,脚下略一迟疑,最终还是握紧了双拳,只低低说了句:“也请老爷早些安歇吧。”
    周庆隆挥了挥手,算是回答了他的话。其实周庆隆本不该这样大意,他原是应该察觉出老杨的欲言又止的。但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一切都是天意。他还是没有发觉。然而这已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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