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木炭店一小筐木炭的价格恰巧是一百文，整个白沉镇乃至兴洲府所用量具都是固定尺寸的竹筐。
    叶安和将自家木炭定为九十文一筐。木炭是自己建窑烧制的，没有人工费用，树是后山的枯枝，除了时间，叶安和几乎没有付出任何成本，若是碰上有人不放心或者喜欢讲价的，一筐再便宜个四五文也卖。
    定好价格，这次赶集父子俩早饭都没吃，带上两张粗面饼就朝镇上出发。在他们身后，楚寒背着从叶安和炭窑里偷来的木炭跟在远处。
    年味渐浓，年前最后的集市充满了喜庆气氛。
    街边小摊贩上，售卖红灯笼，祭祀用的香烛纸钱的多了，还有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剪出来各式各样的红窗花，精致的不像乡村手艺，虎头虎脑的老虎炕枕，贴在门上的尉迟恭和秦琼一身铠甲，威严庄重，能挡一切邪祟。菜农从菜窖里挖出自家埋藏的大白菜，白萝卜等容易贮存的菜，刚摆出来，眨眼间被来往准备年货的人哄抢一空。
    活禽市场也喧闹不已，肥硕的大鹅被小贩掐着脖子递到买家眼前，张着翅膀，扇的其他摊贩案桌上鸡毛鸭毛鹅毛铺天盖地地飞。卖皮货的摊主拉着买家商量价钱，声调高的震耳欲聋。
    一个喧嚣热闹，拥挤繁荣的白沉镇年前大集。
    卖菜的大爷前脚刚走，后脚叶安和就占了大爷卖菜的摊位。将竹筐放下，不像其他摊主卖命的赚吆喝，而是直接掀开盖在竹筐上的布，当着街道上往来人的面开始分装木炭。
    跟着他身边的叶茂才及时领悟叶安和的意思，也学着他的模样就地分装。
    “啪嗒！”
    一声脆响，叶安和不小心将一条完整的木炭掰成两节，清脆的声音在吵闹的集市上响起，明明是一记脆响，却愣是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惹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
    叶安和烧过瓷器，陶器，玩过水晶，吹过玻璃，凭借一双巧手，和对手工艺的爱好，长年累月下来，他对火，对温度的掌控无人能出其右。
    经他的手烧出来的木炭质量实在不错，内外碳化程度几乎相同。
    昨夜叶安和随意挑了几块木炭放进自家碳炉里，火焰通红，几乎无烟，无味儿，燃烧时间长，质量绝对上乘中的上乘。
    父子俩以退为进，不吆喝，不叫卖，反而吸引了更多的路人，有人上前询问，“小哥，你这木炭是拿来卖的吗？”
    “对，是卖的。”
    “怎么卖？”
    询问之人瞧见方才叶安和掰断的木炭质量，他有些动心，他家里有两个半大孩子，自己娘子又身怀六甲，对木炭质量要求比较高，但店铺里的木炭好一些的价格又太贵，他没舍得买很多，见着集市上有木炭，他便顺嘴问一句。
    “这是我家里人自己烧的，我家的炭不生烟，不呛人，燃烧时间长，一筐比店里便宜十文。”
    叶安和刚介绍完，围观人群中有人嘘他，“骗人的吧，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好，你能便宜卖？”
    叶茂才下意识便要起身反驳，却被叶安和一把拉住，他朗声道，“我们是自家烧的炭，你若不信，随便选一块，我敲掉半节，当下点来看看。正因为是家里自己烧制的，所以才便宜卖。我们一上午都在这儿，你可以少买些回去试试，若是带回去不好烧，再回来退给我。”
    那人一听叶安和小小年纪说话如此有底气，他随意指了一块大的，“你把那个敲开烧烧看。”
    一般来说形状较大的木炭容易烧不透，这也是装窑时要将木材劈成固定尺寸大小的原因。
    叶安和已经尽量将木条劈的尺寸适当，但人工比不得机器，仍旧是有大有小。
    将被人挑中的木炭掰断，现场点起火来，木炭被点燃，燃烧时不见有黑烟冒出，说话之人用力嗅了嗅，确实也没什么异味。
    瞧着眼前的男人确实有购买的意愿，叶安和道，“大哥，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要是买两筐，我每筐再给你便宜五文钱。”
    “那来两筐！”
    一开始询问价格的男人眼前一亮，掏出钱袋利落付钱。木炭质量看得见，又比店里便宜，等周围人都回过神来，这对父子俩的木炭定是不够卖的，先下手为强！
    人群原本就聚集着，大家见木炭品质确实如叶安和所说，买多了还有优惠，剩下的几小筐木炭以极快的速度统统卖了出去。
    最后，这个临时的摊位上只剩下了两个空空的竹筐，而此时，太阳才刚刚高悬。
    从前，叶茂才也在集上卖过竹筐。
    竹编手艺不说人人都会，普通家庭里的男人大多也是会的，类似竹筐的竹制编织物在兴洲不少见，以往卖竹筐甚至前段时间在镇上卖鱼都没像今日这般快速。
    父子俩背来的木炭分了七小筐，前头两份是两筐一起卖的，叶安和烧制的这窑木炭共收入六百二十文，哪怕去除竹筐的成本，纯收入也足有五百九十多文。
    收好钱袋，叶安和道，“爹，咱们去吃肉包子配热乎汤！”
    叶茂才有些晕乎乎的，他方才忙着分装，还没装完手里的小筐就被人抢走了，“这么快都卖完了！”
    “是啊，咱们回去接着烧，过年还有一月余才开春，春季虽然暖和，但说不定也会有倒春寒，有经验的人家定会存上一些炭，只要咱们炭的质量好，就不怕卖不出去！”
    叶安和的计划讲得头头是道，叶茂才乐的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点头，心里不断夸奖叶安和真是长大了。
    父子俩去吃热乎乎的早饭，刚占的摊子又空了下来。
    年前大集，不仅买家多，卖家也不少，许多都是自家产的东西，卖完就走，摊位流动性很高。
    楚寒眼明手快，腿脚更快地占了两人的地儿，他将破筐放在摊位上，装模作样问周围人道，“哎呀，请问大哥有没有见到刚才在这儿卖木炭的父子俩？”
    被他问到的大哥瞅了瞅他破烂脏污的模样，心中嫌弃的很，“他俩刚走。”
    楚寒叹息地喘了两口气，又用手扇了扇，装作一副热模样，“我追了他们一路了，我们是一个村的，远远瞧见他们的竹筐往外漏炭，我一路捡着追到这里来，没想到还是没赶上他们。”
    “哎，你说你这炭是捡的先前那父子俩的？”
    有聪明人抓住了楚寒话里的重点。
    看似无辜懵懂的楚寒啊了一声，他眨巴眨巴眼，“是呀，我准备还给他们呢。”
    “哎呦，小哥，别，你也别还了，既然掉在路上了你捡着就是你的了，这炭也不多，我给你七十文，你都卖给我吧。”
    “那不行，我得还了人家。”
    “这么着，我再添五文，卖给我，卖给我！”那人见楚寒这么不识趣，耐着性子劝道，“自古掉在路上的东西都是无主的东西，你捡着了是你的缘分，再说你总是跟那父子俩错过，就说明没有缘分。他们走了，难不成你还能背着这些炭追回村里去？要我说，你就七十五文卖给我，你捡着东西这件事儿谁也知不道，还白得这些个铜钱，过年买两件衣裳穿，买几个肉包子吃多好！”
    楚寒的眼神亮了，恍然大悟的点头，“大哥说的也有道理，那行，那就卖给你吧！你可别说出去！”
    “放心，放心，我肯定不说。”
    那人暗地里笑楚寒傻，这些炭若按照方才那父子俩售卖的价钱，他可白占了十五文的便宜，他才不会傻了往外说！
    楚寒拎着半袋子铜板美滋滋地去往镇上的成衣店。
    他手头上有叶安和地窖里的食物还有赚来的七十五个铜板，今年这个年，定会是他们过的最好的一个年。
    从镇上回来之后，叶茂才劲头十足，木炭的利润太大了，叶安和又有这样出彩的手艺，当下拉着叶安和再次进山烧炭。
    只是当发现本应剩在窑中的木炭再次不翼而飞时，叶安和即使制止了叶茂才。
    他冷着脸亲手敲碎了他一手建好的炭窑，将泥土碾成渣，看着炭窑回归尘土，叶安和咬碎了一口银牙。
    千防万防，那个两次偷他地窖物资的人还是出现了。
    叶茂才也知道这个炭窑应该是被旁人发现了，他并不知道叶安和生气是因为这人连续偷了叶安和三次，他也生气，这是硬生生断了他家的财路呀！
    可生气归生气，回家时他压着怒气反而规劝叶安和想开点，即将年节，抛开一切烦心事，过个高兴年。
    叶安和想杀人的心都有，恨不得将整个叶家村的寸寸土地全都翻过来，找到背后像猫捉老鼠似的戏弄着他玩的人。
    熊熊怒火中，叶安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直觉身后之人仿佛并无恶意。那人虽偷他的东西，但从未将他偷挖地窖的事和私自烧炭的事宣扬出去。
    就好像，身后那人只是单纯为了生存不得已才对他的物资下手。
    这种怪异感一直盘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