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 苍然如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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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然如烬]
苍烬讨厌陌城的烈日,这是他唯一讨厌的东西,就算他爹曾告诉过他不要对任何事物产生厌恶之情,因为它的存在是有它的理由的。
但他仍旧讨厌陌城的太阳,这个充满并不断释放着存在理由的东西。
这一年他十五岁,如狼似虎的年纪----幼狼虎崽----随着老爹率领泽苍骑到中原为族人寻找生路。
那时离珑尚权持政如日中天,千万银骊铁骑将他们团团围住,大战两天一夜,银骊死伤无数,而对抗万人的只是一支由八十个苍族人组成的队伍,而这八十个人,每个人身上都沾着别人的血。
果然是可怕的族群,离珑尚权想,于是他下了停战的命令,银骊缓缓散开,给离珑尚权让出了路,苍烬看着这个满脸沧桑目光刚毅的大叔心里有些不快,他察觉得到这个大叔的不友好。
“真不愧是苍狼的后裔。”离珑尚权感叹着,说:“我知道,诸位从北原之地远道而来是寻活路的,老夫是原上人,当然知道这原上的日子有多苦,可世事不可测,不怕各位笑,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我这炎殇的安危,这一仗,我们还要继续打,若我赢了,诸位便请驼上粮草回到故乡,若老夫输了,西边那几座城和周边的村子便都是你们的领土,你们可自立门户老夫定不加干涉!”
老苍看了看四周,想,就这么打下去也没什么关系,败了也败得光彩,可若真败了,他们只能得到对方施舍般的一点粮草,这不是他们能接受的,但万一,他们赢了呢?那就有固定的城池,可以自己耕种,可以不再逐水而居。
“怎样,老夫不出兵只出将,苍将军也出一将,一战定成败,如何!!”
苍老爹想了很久,在这段时间内有三个人打哈欠五个人挖鼻孔七个人挠痒痒九个人哼小曲儿,终于在哼小曲儿的把最后一个音哼完后说:“好,我就派犬子苍烬出战,你不必因为他小而有所顾忌。”
离珑尚权笑道:“好!果然是北原的汉子!我也不是欺凌弱小的人,这边我就派这白炎,正好年纪差不多!”
苍烬骑着北原上最快的战马走到空出来的战场上,他看到对面那个叫做白炎的人骑着匹白马慢幽幽地走来,一时间他没有分清马上的人是男是女,只见那家伙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头发也好衣服也好,白得有些耀眼了,他的眼睛是紫黑色的,像家乡的葡萄。
“我叫苍烬。”
“在下白炎。”
听声音是男的,变声期的生涩音线。
没有多余的对话,两头年幼的野兽开始了决斗。
苍烬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文弱的少年可以这么强大------在他第十次挥舞长刀都没伤到那白炎的时候。
白炎躲闪着暴雨般的进攻从容不迫,但他也只能躲闪,惊叹苍烬的速度快到让他无法出手。
苍烬突然手一松将长刀抛下,踏着马背一跃而起朝白炎冲去,他右手已握成铁拳,目标是白炎的脸,但在挥出的一瞬间他看到白炎漠然的笑容,拳挥出去了,打到了马颈上,白马瞬间没了力气左右摇晃着要倒,白炎倒不慌不忙地下了马,白扇一打,说:“这下好了,没刀没马,全靠这身功夫了。”
苍烬哼了一声,像锁定猎物的狼一般崩紧了神经,他看那白炎,依旧云淡风清好不自在的样子,他最喜欢打败这样的人。
因为他最讨厌这样的人,因为老爹的教诲,他便只能把讨厌的东西转化为另一件喜欢的东西,这样过日子似乎轻松了不少。
讨厌白炎这样的人,就因为他把战斗看得太轻,这对从小在搏斗中成长起来的苍烬来说似乎是一种轻视。
苍烬有些恼怒道:“你这辈子就只会躲吗混蛋!给我拿出点杀人的气势啊!”
最后苍烬赢了。
城池给了他们,但另他们吃惊的是苍烬请求要留在炎殇,还要加入白炎所在的特殊秩保队,以他的资质是无可厚非的,当老爹问起的时候,他只是说:“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吧。”
当时也许谁也没有听到,在两人拳来脚往之中白炎说:“城池归你,你归我们,四年为限,银骊已经围了你的老家,若你不服,此处便是你死地,倾城便是你们的墓城。”
明明只是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凭什么他可以那么高高在上,讨厌的眼神讨厌的语气讨厌的白色。
刚到队里他便立刻受到以夔墨崇为首的全队孤立政策,他也不躁,一个人到处跑到处逛,对于他来说陌城的一切都很新鲜,可一切都要钱,他偏偏没有钱,所以他只能到处跑到处逛,最后被牛肉面的香气勾住挪不动步,但苦于囊中羞涩,只好咬牙抬脚准备回队舍,就在这时他被人叫住了,回头,白得发亮的身影,是白炎。
“啊咧,话说回来,昨天不是刚刚发过钱了么,怎么连碗面都买不起?”
“我不知道啊。”怎么可能,早被夔墨崇那帮孙子抢去喝酒了,被你知道不得笑死。
“不都贴了告示来的,这个月还有中秋补贴…”
“我不认识中原的字啦。”怎么可能,老子请的可是你们中原的学士当的家教。
“这样啊…那不如我教你啊,我是说,我把伊老大教我的全教给你。”
“随便吧面来了。”神啊快结束这个话题吧无论怎么说我都是丢人现眼的那个啊!
“我说苍烬,那天的事,你还在生气么?”
“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废话气不气你看不出来啊老子明明可以在新卧房新大床睡大觉的!
“话是这么说,你还是不甘心吧,好吧我说实话,那天我是装的,我根本没能耐杀了你,光是防你就已经够费劲的了,银骊没有去北原,全都是伊老大和陛下串通好的。”
“你演技真好。”妈的要不是当时杀红眼儿了谁会信你鬼话。
“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能来这真是太好了…”
“我也觉得真是太好了。”对啊,太好了,有白吃的牛肉面。
“真的?那我们哪天去喝酒好了!”
“还用哪天啊!就今天吧!谁让老子瞎逛都能被你碰上!缘份呐!”喝,当然要喝,喝到你找不着北,喝到你掏不出钱!
“果然是原上的男人!爽快!”
“过奖!”这不废话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才十天!你说我爽不爽!
两人出了面馆进酒馆,一个时辰后,苍烬发现他低估了这个白家伙的酒量,本以为他是半斤的量,但他竟以活生生地喝了两斤才开始晃悠,当然这只抵苍烬的多少分之一。
“苍兄,我白炎今天总算是遇到英雄了!”
“好。”好什么好。
“以前吧,都没人理我,谁谁谁都不理我,就因为我太会演了,他们说啊,他们说我啊,他们说我太不可信啊,不可信啊!”
“嗯,我也这么想过。”何止是想过,已经定性了。
“所以我要谢谢你…我这…辈子唯一…的英雄…”白炎说着低头拉住苍烬的手,浑身颤抖,忽然他抬头满眼泪花大喊:“英雄啊!”
苍烬不负重望地被吓着了,匆匆甩开白炎的手,说:“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心想:白化病不传染的吧…
“总之谢谢你!”
“谢我啥啊!”这家伙脑子坏了。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面馆么…”
“我哪知道想吃牛肉面了呗!”不然你想吃炒饭那也没有啊!
“因为我迷路了…迷了好久…终于有人肯带我出来了…英雄啊…带我出来了啊…英雄啊…”白炎说着睡了,嘴角带着笑眼角带着泪。
“这啥呀这是。”苍烬喝了口酒,“真是不好意思,没跟你说,其实老子我也不认路。”
最后两个人晃晃悠悠走错了十七条街二十八条巷后在第二天清晨回到了队舍,夜不归宿如果遇不上督察巡夜本来无事,今儿却被夔墨崇告了一状,苍烬被罚扫地一个月,他很忿忿为什么同样是夜不归宿白炎只罚三天。但在第四天到第三十天白炎都拿着扫把出现在他旁边一起扫地,他对白炎的看法似乎有了些许的改变。
都是大人的事,至于当时所讨厌的东西---轻视战斗的家伙什么的---也只不过是个开始显得幼稚的想法。
三年后,他们都长大了,苍烬脾气还是没有改,只是对白炎,那个依旧白得发亮的白炎,已从敌人变成了挚友。
隆安十二年,苍烬十九岁,结束四年的部队生活回到漫桐陌城,走前约了已成为伊庚队副队长的白炎喝酒,月偏西时白炎醺醺然举杯字正腔圆地说:“四年前你领我出迷途,此恩不报不为人!说吧!你要什么!”
苍烬看着他,心底有点涩,但他仍痞笑了,说:“我要我儿子取你的名字,就叫苍炎,至于你儿子就取我的名字,就叫白烬!”
白炎大笑:“你这不是自愿给我当儿子么!”
苍烬喝干杯中酒,说:“这你就把老子记住了啊,一辈子都忘不了!”
“也好!”
月西沉。
隆安十四年,正月十五。当白炎抱着伊老大的女儿晕倒在倾城门外时苍烬正看着小弟们跳着江七绿那事儿精编得乱七八糟的芝麻汤圆舞。
那时隐隐有些不安,现如今局势动荡,白炎执意要回陌城为伊老大报仇,他知道以后两人要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这不能怪谁谁谁,也许要刀剑相向,这也不能怪谁谁谁。
那晚的酒喝得分外安静。
隆安十五年,八月十五,广蝉破倾城,在领队的将军里看到了那个白得发亮的身影,或者,只是曾经白得发亮的影子。
“我迷路了,迷了好久,终于有人肯带我出来了。”
每当苍烬问起这句话的意思时白炎都是笑,然后自然地转向另一个话题。
“我现在想啊,白炎,遇到你真是太不幸了。”苍烬有些落寞地说。
白炎换了银灰的袍子银灰的纱衣,就好像被活生生地磨灭了光芒,苍烬看着故人在自己的城池里张扬拔扈横冲直撞,火是热的,但他觉得冷。
他们忘了一件事,倾城中的居民,都是苍狼的后裔,这是不会死在战场上的民族。
城空了,尸横遍野,苍烬为他们感到哀伤---广蝉军最不幸的一队,阵亡不说还被扒光了战甲腰牌,现在躺在这里,就像是普通的可怜百姓。
苍烬打了个哈欠,回头看到江七绿一身富家小姐的装扮,下巴差点掉地,指着她大声说:“你这什么啊!要去相亲么你!”
“相什么相,老子今天没功夫和你贫,来是为了跟你说我有急事要出个小差,另外就是要盘缠的。”
“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你!前天才发的工钱!还有中秋补贴呢!”
“买衣服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你!”
“啥也不说了,”江七绿走到苍烬面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烟杆,掂了掂,说:“就它了,好赖能当二两银子。”
“你到底要干嘛去!”
“善后啊,这主意可是老子出的,败在最后一步可有损我英名和奖金。”
“来我这有二两银子烟杆还我。”
“二十两。”
“你抢啊!?”
“三百两。”
“好吧二十两…”
“切~早知道说五十两~”说着把烟杆扔给了他。
“你适可而止吧!”
“再议~”
八月十六,萧慕如镇魂曲响,八年光阴,敌人又变回了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