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 第五十五章 阴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14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洛凌怔怔地凝视甄绾的遗容,感觉到怀里的身躯渐渐冷去,过了半晌,伸手合上她的眼睛,遮去那道慑人的光芒。他站直身体,将甄绾的尸体交给身边的侍卫。便吩咐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黑甲军听命躬身行礼,随即转身列队整齐离去。待他们身影消失之后,从一旁的密林中这才又走出一列人马。来人约有十数个,黑衣蒙面,步伐矫健,却又落地无声,显然功夫了得。
“属下参见阁主。”这是洛凌宸天阁的属下。一直以来,洛凌身边都暗藏着一支宸天阁的力量。平日不见踪影,但从来都不离左右。刚才他将黑甲军遣退,是因为接下来要吩咐的事情十分绝密。“你们将汀儿速速带到扬州的宸天阁分部。务必严密保护,我不亲自来接,任何人都不能带她离开。”
洛凌早已想到,这次的事故和太子洛城绝脱不了干系。洛城一直怨恨杜汀儿跟随自己,想要派人骗她回京本来并不难理解。但是甄绾前来报信,却让洛凌警惕起来。宸天阁的飞鸽传信是最迅捷的传送方式,但是第二日甄绾就已经找到杭州别馆,就算是骑快马不眠不休地从京城赶过来也应该是三天后才到。这样算来,甄绾出发的日子是早在皇帝病重的消息传出之前。据她所言她是芸婕妤派她火速赶来,实际上芸婕妤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她根本不可能第一时间得知皇帝病重的消息。而且多年以来,在芸婕妤身边一直有洛凌安插的暗哨,既保护她的安全,又担任传讯之职。但这次给洛凌飞鸽传书的却并不是芸婕妤,而是另一处宫中暗哨,可见芸婕妤并不知情。
更何况皇帝卧床之后,朝中大事已经由太子监国。如果不出洛凌的意料,此时九城已经处于高度警备的状态,甄绾又怎能如此轻易出城找到他呢?这一切都说明,有人要诱使他和杜汀儿回京。不仅如此,这个阴谋发生正在父皇刚刚生病之时,仿佛有人早就安排好这一切,莫非父皇的病也是人为所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也许低估了对方阴谋的分量。
洛凌是个心机极深之人,宫闱里的阴谋诡计他更是自小就经历得多了。从甄绾风尘仆仆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就已经嗅出里面不同寻常的气息。所以他装作毫不知情地离开,然后第一时间安排好人手等候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
虽然已经察觉出京中可能已经布好一张大网在等待他,但是宸天阁的密信说皇帝确实病重。那么即使真的有什么阴谋,他也必须赶回去见父皇,有可能是最后的一面。
如果在两年前,洛凌是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但是这两年来,父皇对他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转变。太液池边,父子俩的交流更是让他对父皇的怨恨消弭了许多。想到这里,洛凌拿定了主意。
“你们速速启程,切记我刚才的吩咐。我不在的日子,你们一定要保护杜汀儿万无一失。”
他凑近马车,将车厢一角的薄被抖开盖在昏迷不醒的杜丁丁身上。手指轻轻抚摸了她的脸庞。“等我。”他轻若无声般吐出这两个字,然后挥了挥手。宸天阁的护卫立刻向他躬身行了一礼,便驾着马车往扬州城的方向驰去。
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洛凌才一拨马头,往京城而去。
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赶路,洛凌一行终于回到了阔别两个月的京城。
不出他的所料,京城九门都已经严加防守,原来的九门都司本是洛凌熟识的人,但现在也换成了洛城的亲信代任。朝议已经停止,文武百官改到洛城所在的太子府议事。虽然京城内一切生活经营全部照旧,但黄昏时分就实行宵禁,整个京城街道静无一人。
洛凌未进城时,这些信息已经源源不断地传送到他的面前。所以在经过崇光门时,他甚至没有稍稍驻足,便径直进宫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他本以为进宫时会遭遇一些阻挠。却不成想,宫门守卫甚至连腰牌都没有查看,便任由他入宫。虽说洛凌在几个皇子中位高权重,但黄昏入宫的门禁对他并无例外。今天遭遇的“特殊待遇”,似乎早就有人吩咐过,专程等他到来。
洛凌脑中念头疾转,但脚步并不停歇,很快便来到皇帝的寝宫。司门太监进去通传,没一会儿的工夫便出来恭请他进去见驾。洛凌细细观察宫中太监宫女的表情,发现一如既往,并没有伤痛之色,心里稍稍安稳。跟随引路的太监进了寝殿,洛凌立刻跪下行礼:“儿臣凌特来给父皇问安。”
耳边随即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凌亲王日夜奔波,一定十分劳累,快平身吧。”却是红雨夫人的声音。洛凌抬起头来,果然看到立在身前的正是红雨夫人。她依旧穿着最喜爱的淡红宫装,粉面带笑。只是这鲜艳的颜色和微笑出现在此时此景,让人感觉有些刺眼。
洛凌一声不吭地起身,随即走到床边探望。只见病榻上的洛锦鸿仰面躺着,面容苍白消瘦,两腮深陷,气若游丝,跟离京前看到的情形大不相同,仿佛一盏随时就会熄灭的残灯。一直以来,洛锦鸿就是安坐在龙椅上无比强势的帝王。他静观风云,一切尽在掌握,天下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犀利的眼神。他冷漠,无情,残酷,铁血,但他统治下的大魏朝江山稳固,威震四方。大魏子民安居乐业,人民富庶。洛凌不得不承认,也许他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确实是个好帝王。
洛凌轻轻抓住洛锦鸿放在锦被外面的手,只觉触手冰凉,骨节嶙峋。“父皇”他轻声呼唤:“儿臣来看望父皇了。”
洛锦鸿闭目仰卧,听到他的呼唤,微微睁开双眼。喉咙里一声响动,却没有说话,似乎神智还不很清醒。
“万岁爷这几日身子越发地不好了,从前天起,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认得人。”红雨站在洛凌身后,一边拭泪一边解释。
“父皇究竟所患何病?”洛凌问道。
红雨转身让宫女捧过一只盛着温水的小小金盆,将绢帕浸湿拧干,轻轻擦去洛锦鸿额上的微汗。“万岁爷那日游湖后贪凉,便歇在太液池边的听雨轩。转天起来就有些发热。太医原说只是风寒,可是没想到几服药下去,反而沉重了。之后几日高热不退,烧得厉害时浑身都是滚烫。太医又拟了新的方子,刚吃下去有些好转,但紧接着便反复,时好时歹,饮食不进,十天里倒有八天在昏睡。”红雨说着又要抹泪。洛凌看她眼圈发青,想必这些天她一旁伺候,也是寝食难安。便温柔看她一眼,眼神中满含温勉。红雨见状一笑,很快笑意淡去,脸上又浮现愁容。
听到他们的对答,洛锦鸿忽然动了一下,示意要坐起身来。红雨马上凑上去扶他起来,又取过软枕垫在他身后。许是久病无力,洛锦鸿身子一歪便向床下倒去,慌乱之中扬手打翻身前的金盆。只听哐啷一声,金盆落地,溅出一地的水。
红雨急忙扶好皇帝,一边回头斥骂捧盆的宫女:“没用的东西,连个盆都碰不好。拖出去杖责二十。”洛凌摆手制止了红雨,轻轻松开握住洛锦鸿的手。对他说道:“父皇好好安歇,儿臣明日再来问安。”
洛锦鸿微微颔首,苍白的脸色又浮现潮红。红雨伸手一探,果然又烧了起来。连忙吩咐宫女去传太医,慌乱之中看了看洛凌。洛凌用目光示意她好好照顾父皇,便转身离去。
还没走出后宫,就见一队太医急匆匆地往这里赶来,见了洛凌慌忙行礼。洛凌询问了皇帝的病情,太医回答和红雨相同,并无二致。洛凌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便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洛凌一个人在寂静的皇城里踱步,慢慢向蕴兰殿走去。偌大的皇城空空荡荡,远处有禁卫军在巡逻,似乎是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唯一生命的信息。洛凌一边缓慢迈着步子,其实谁都不会料到,此时的他心中正波涛翻涌。
他仔细回忆着刚才在父皇寝宫里发生的一切,一点一滴都不放过。越是思考,心情越是狐疑不定。
方才他俯身站在洛锦鸿的病榻之旁,谁也没有注意到,气息奄奄的洛锦鸿忽然攥住他的手,仿佛是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捏得他手掌生疼。他心里一惊,却见洛锦鸿眼底亮光一闪,脸上却还是那副气若游丝的虚弱样子。但是攥住他的那只冰冷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由于洛凌俯身站在他面前,挡住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所以刚才洛锦鸿的举动,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发觉。洛凌心里一动,神色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他低垂了视线,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但脑子里的神经却紧紧绷了起来,仔细观察身边发生的一切。
洛锦鸿失手打落那只金盆时,眼光曾从他脸上轻轻瞥过,似含深意,莫非父皇的这个举动是在向他传递着什么?
金盆,金盆,洛凌沉吟着,注意力停在那只小小的金盆上。忽然脑海中灵光乍现,他瞬间回忆起,那小小的金盆上,镌刻着一圈极其精致的鸿雁图案。朵朵祥云之中,鸿雁曲颈婉转低廻,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金盆落地,鸿雁落地,莫非父皇想要向他暗示的是“落雁”之意?
洛凌立刻便回想起一个多月以前,在太液池边,父皇曾经意兴阑珊地表示会彻查潋滟夫人当年巫蛊一案。在那之前,他们刚刚谈起过潋滟夫人为洛锦鸿跳《落雁舞》的往事。“落雁,落雁”洛凌口中喃喃念道,难道说:父皇要传递给他的信息竟然是彻查母妃冤案已有所得?
洛凌漆黑如墨的眼睛此时沉晦如海,暗涛汹涌几欲喷薄而出。病榻上的父皇突然重病,甚至已经丧失说话的能力,此时此刻他向洛凌暗示潋滟夫人冤案的事情,似乎在说明他如今的境况和此案密切相关。如果洛凌的这些揣测全部属实的话,那么洛锦鸿突然病倒无疑是因为他调查出的结果引起了某人或者是某些人的警惕。
想到这里,洛凌的呼吸都急促起来。对于阴谋诡计他从来就不陌生,在某种程度来讲,他自己也是个中高手。察觉到阴谋,他直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谁能从中获利?就像现代社会中一旦发生非自然死亡的命案,警方往往要查找谁是死者财产获益人一样。谁能从中获取最大利益,谁就难逃凶手嫌疑。
如今皇帝病倒,命如残灯,朝中决断之权已经全部落入身为监国的太子洛城手中。而在后宫里,二十年前,当时的皇后因为产子难产而死,腹中的胎儿也没有保住。自那之后中宫后位空悬,洛锦鸿再没有立后。所以一旦太子继位,红雨夫人便会母凭子贵,成为位极中宫独一无二的皇太后。
无数揣测出来的答案便如一颗颗珠子,等待他用理智去串联到一起。如果此时泰山在洛凌眼前崩陷,也不会带给他更大的震惊。彻查冤案有所得,父皇突然病重,太子监国,父皇驾崩,太子登基。这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最大的获益者是太子。
可是洛凌此时的思路忽然中断,不对,这其中有个莫大的疑点。二十年前太子还未出世,所以他和母妃一案不会有任何关联。而经历当年事至今还健在的,并且有可能会从中获利的只有一人--------红雨夫人。
洛凌此时的呼吸仿佛被冻住一般,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凝固起来。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挣扎着呐喊,否认。洛凌自幼遭遇致使他城府极深,即使现在他推断出的结果让他极度震惊,但是最后一丝理智还在提醒他,要为对方找出推翻论断的证明。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得出完全正确的真相。
想到这里,他停住了往蕴兰殿去的脚步,而是调转了方向,往母妃当年居住,也是他和红雨当年私会的宸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