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折 初觉顶寒生远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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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坠入眼帘,我和婧容忙拜倒行礼,风泸却未加理会,还是随之而来的皇后叫了起,“都起来吧。皇上原本在探宜贵嫔的病,听说这里出了事,已是尽快来了。”我心中疑惑,宜贵嫔的永寿宫离这儿并不算太远……想必,风泸与那宜贵嫔,有什么亲昵,皇后碍于颜面不便提及吧。尽管事出突然,她的衣饰依然雍容华贵,整齐妥帖,神情维持着得体的哀怜之后却是一片平静如水。我暗自嗟叹,颜葳蕤平日就一向跋扈惯了,不得人心,这次失了孩子,恐怕除了她自己和皇上,是一个真心惋惜哀怜的人都没有的。
风泸的眼角虽是日里却带了血丝,他似是语音歉疚,“葳蕤,朕只是怕出了人命……你现在这样子,朕很害怕你离开朕……”我注意到颜葳蕤的睫毛微微颤抖,却不睁开眼,想必,是对风泸心灰了罢。俪妃已叩首于大堂,她的声音因刚被扼喉,依然是嘶哑断裂,“陛下莫怪罪姐姐,姐姐遭了这样的罪,可能是对臣妾有了误会,心结容易解,陛下切勿一时不平,姐姐这时候需要陛下的安慰啊……”
他冷然转身,眉目恨色滑过,“太医都是做什么的?朕就是白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
刚先出诊的太医一阵哆嗦,章凛和已上前一步,细细禀报小产病因,风泸的脸色越发阴沉,还是皇后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轻声道:“皇上……这……怎么处置……”
风泸声音雪冷,“说是淡如宫里送来的东西就是淡如想谋害皇嗣?皇后,朕让你操办六宫之事,可不是这么个草率决断法。”
俪妃听了太医指证早已惊呆,捂口道:“臣妾是派了身边的大丫头斯嫦去给姐姐送她最爱吃的桃露糕……可……臣妾万万不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啊……望皇后娘娘为臣妾作主,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她哀哀流泪,“不然,让淡如日后有何颜面见葳蕤姐姐……”
皇后岂会听不出他对俪妃的偏疼之意,却半丝恼意也不露,只是福了福身,“陛下教诲极是,臣妾必会彻查此事,不枉纵一人,亦不冤枉一人。臣妾这就去查,告退了。”风泸一挥手,皇后已悠然施礼,莲步轻移,慢慢步出了麟趾宫,我看见她背后红衣上绣的凤凰,突然觉着有点刺眼。
风泸转头向跟着的高福道:“医治定妍夫人的太医,一律关入大牢,待皇后查明,若无别的牵扯,便行刑杖杀。”那太医的脸色立刻惨白,章凛和却依然气定神闲,风泸看了看他,露出了今日在麟趾宫第一个笑容,“章太医,朕很喜欢你的刚正不阿,就升你作太医院的右院判吧。”
太医院左右院判,左者略高,然右者亦只是一人之下了,章凛和谢恩,也并未露出喜孜孜的神色,风泸对他,好像更加欣赏了。我却看向王福后面披甲的侍卫,虽然脸庞被头盔遮挡,我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定是顾双言,脸不知为何就飞上了两点霞红。
刚迫自己移开眼,却见风泸已将视线牢牢锁在了我和婧容身上,我突然灵机一动,盈盈一拜:“嫔妾有两个不情之请。”风泸似笑非笑,“既然是不情之请,朕便不一定要准了。”
我嫣然一笑,“陛下可以听了再做决断。其一,定妍夫人小产血亏,需要清静养身子,可麟趾宫妃嫔除了夫人还有三位,在偏殿行止活动,嫔妾怕吵到了夫人,希望陛下可以恩准这三位小主迁往西六宫中现在空殿最多的长春宫居住。其二,俪妃娘娘深受扼喉之苦,虽然不如定妍夫人严重,然嫔妾愿意带这位医术高明的章太医去咸福宫,确保娘娘无忧。”
婧容听着我说着迁宫,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是温暖的感激与信任,她是懂我的,麟趾宫颜葳蕤压制她太多,势必不能独宠,到长春宫去一来她若去了就是位分最高的嫔妃,可脱离颜葳蕤的掣肘,二来别人的风头宠爱不能与她相比,能做到一宫专宠,也算过得去了。
风泸眉头微拧,然后舒展,爽朗笑道:“清阑如此明事理识大体朕如何能不准呢?皆如珞嫔所请吧,回头让顾双言跟着,要是有不对的消息立刻报给朕。”高福甚是机灵,已朝我行礼,“恭喜珞嫔小主。”我感觉到顾双言的视线突然集结到我身上,须臾茫然,却只能谢恩,送了风泸出去。
稍稍定了定神,婧容掐了掐我的虎口,小声道:“你该送娘娘走了。”我应了声,面上已恢复了端庄微笑,“俪妃娘娘,嫔妾一片好心,想请章太医陪同去咸福宫替娘娘瞧瞧,娘娘不会不准吧。”
俪妃笑容温婉,“陛下都是答应了的,本宫也很感谢妹妹一番心意,这便走了吧。”
咸福宫。瑶光殿。
章凛和请了脉,说是无甚大碍,只开了一些温补之方,一日服用一次即可,我对他甚是谦和,“麻烦章太医了,早日回府歇息吧。”他亦作出甚是感动的姿态,“谢小主体恤,奴才告退。”
瑶光殿的侍女内监不知何时已悉数退下,我心中暗叹,俪妃,入宫多年熬到妃位,果然不是一位避世柔弱的女子。她漫不经心地拈着一朵干花,声音轻飘飘得不真实,“玲珑舍利超凡俗,璎珞明珠绝世矣。我第一次看见贤妃的时候,她就在看陛下给她的御制诗,如清雅幽兰,如绝世璎珞,她那样的女子,注定情深不寿。”
我并不惊讶,只微微笑着,“原来在陛下心里,清阑竟与先贤妃娘娘相似到如斯地步。”她却渐渐浮上讶色,“你知道?还一点都不在乎?”
我亦悠然品茗,“庸人自扰之,又是无谓苦恼,这些烦恼,自有那些要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痴男怨女去受,清阑又何必趟浑水呢?”
俪妃静静看着我,“你很聪慧,难怪陛下在你身上用了心思。本宫……希望你永如今日淡定从容,那在宫中,便比我们幸福很多了。”她悄然转了话题,“方才如意殿变故迭起,妹妹如何看?”
“我只知绝不会是娘娘所为。”见俪妃并未说话,我婉然微笑,“清阑知水落石出之前说这个话未免狂妄,只是清阑与娘娘一见倾心,故而相信娘娘宅心仁厚,决不是能狠心伤害胎儿的女子。”
茶香四溢,水汽凝成烟雾袅袅模糊了她的如玉容颜,我只觉那眉目柔弱秀美,令人不忍摧折。
出了瑶光殿,不出所料,顾双言悄立门外,见到我欢喜漫上眼来,不加掩饰,爽爽落落,“我送你回翠微宫。”我点了点头,心却跳得厉害,脸禁不住在烧,忙用冰冷的手指冷却,听得“噗嗤”一声,我忙回头,却见是顾双言刮着他的鼻子,轻笑道:“怎么羞得像个没出阁的姑娘。”我心中一黯,是啊,已是侍寝过的人了,什么绮梦,都烟消云散了,这种少女情怀,又能骗得了谁去呢。
他看出我的失落,淡然中隐含关切,“双言失言。小主不必自伤,在双言心里,小主无论容貌如何、身份如何、境遇如何,都贵比仙子。”
这赤裸裸的情意,我如何感受不到,又如何能充耳不闻。我再也无法像上次那番严令叱责,只是默默不语,这样的情意,我根本无力回应……他颀长的身子,哪怕是略显臃肿的披甲,依然为那蓝色甲片映得面容青白,双眸纯澈,整个人有若玉山,迎风傲然。
回饮雪阁的路那么长、那么长,可我从没有那么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过。眼见翠微宫的屋檐从枯枝后露了出来,我止了步,回头,却不知说什么好。双言的笑容是温和的,“双言明日申时持箫于沁水湖边,待凤琴来至。”
我并未摇头或点头,只不发一言,静静向翠微宫走去。秋风萧冷,忽觉衣裳单薄了些,不禁看黄叶满地,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