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折  醉翁意,不在酒——一石入水千尺浪。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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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南征大胜回朝已有十余日,该赏的和该封的,早在孟府摆宴的前一日封赏完毕。如今又旧事重提,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安平王看着御座上表面言笑晏晏,实际却笑不及眼底的女帝,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但听得女帝话锋一转,已由南征之事扯到平西大将军乔振武身上:“听闻乔爱卿夫郎体弱,半月前的风寒至今未好,乔爱卿为国出力三十余年,都未好好陪伴夫郎,说到底,都是朕的疏忽。”
     女帝面上和善,但骨子里却曾是沙场浴血的杀将。今日听得女帝乍然提起她这些年的辛苦,乔振武感动之外很是惶恐,出列跪倒在地:“帝上言重,卫国才能保家,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女帝浅浅一笑,把眼转到刚刚被夸过的孟立身上,欣慰道:“好在孟小爱卿南征告一段落,身为乔爱卿之子的妻主,也就相当于乔爱卿的半个女儿,这西面边防,派孟小爱卿去守,一来朕也放心,二来也算给乔爱卿尽一下半女的孝心。乔爱卿认为,朕的提议如何?”
     “这……”乔孟两家,各守各的防边。按理说,即使她不领兵,西面边防应该派由底下隶属乔家的将领去。乔振武觉察到不对,只是一时半会吃不准女帝真正心思,遂迟疑着不敢做否定的回答。
     “难不成乔爱卿是顾虑孟小爱卿会夺去乔家势力?”女帝目光灼灼,扫过孟立,见孟立面色大变,才朗声一字一字调笑道,“乔孟已是姻亲,相信孟小爱卿不至于权欲熏心,做出趁机夺权的勾当。孟小爱卿你说,对不对?”
     “下臣不敢!”“孽女不敢!”原来是蜜糖在前,大棒在后么!孟家一老一少两位将军尽皆失色,趴到地上身体颤抖,连忙大声表明心迹。
     大殿中虽燃着暖炉,温度虽暖如春,不似外间冷寒,却远未达到让人流汗的地步。百官但见一滴滴冷汗从孟守业和孟立额头落下,回想起前夜在孟家宴席上与这前途无量的小孟将军称姐道妹,登时有人胆颤心惊,两股战战,胆颤心惊地几欲软下膝盖。而安乐王及魏相一党,初感意外之后,大是兴奋,幸灾乐祸地看着好戏。一时间,殿中百官面色纷杂,青、白、黑、红、紫,五色俱全,如被泼上颜料。
     昨日那楚秋所言,果真是一语成真。安平王低垂下头,恐惧早已经历过,到此时只剩苦涩。
     她这副模样,落入居高临下,静观百官动静的女帝眼中,误以为她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日子来对她的防范立即减弱大半。
     至于叶暖,反应最正常,先是微露吃惊,而后略一深思,恍然大悟。对上女帝探究的目光,急忙抿唇肃穆、端正容色,就连脊梁,也下意识挺得笔直。
     身体的语言,远比口中话语来得更令人信服,女帝满意地回了个微微的笑容。
     这一幕恰被眼睛四转的魏相发觉,看来女帝还真是很信赖这楚秋啊!魏相摸着怀中揣着的奏折,与安乐王对视一眼,嘴角扯起冷笑。
    
     “……提孟立代乔将军镇西大将军一职,为期两年,三月开春赴任。”待柯常侍宣读完调派孟立的圣旨,魏相突然出列,高声道:“臣有本启奏!”
     柯常侍托着奏章置于女帝面前,魏相在底下偷窥到女帝面色倏忽转为凝重,心下大定,清咳一声,在百官面前怒指着叶暖,道:“……楚御史身受帝上大恩,却有负帝上信任,与安平王女女纠缠,实在有辱我朝风气。若不以儆效尤,怕是百姓误以为是帝上纵容,日后歪风邪气渐长,实在有辱帝上英名!”
     魏相义正词严的斥责刚说完,安乐王随即伏倒在地,一副痛心疾首状:“宁王妹一向风评较好,此次被搅入这等乌七八糟之事中,很显然是受人迷惑,恳请帝上惩治奸邪,肃整朝仪,把宁王妹拉回正途!”
     正因为刚刚听到女帝让她把带回的北郡人参隔日送到乔府的吩咐,而神游天外的叶暖,目呈呆滞,被女帝刀锋般的眼光扫过,才回过神,紧着步伐跨出队列,伏倒在地,“帝上明鉴,小臣冤枉!”
     “十五日夜大醉,戌时三刻归家。隔日晨间却没见人影,直到辰时二刻方由安平王府软轿送回。身上吻痕密密,换下的衣物上,留有合欢祛瘀膏的味道……”女帝手指笃笃点着折子,缓缓读来,面色好似沉入水底,郁色密布,过了好一会才抬头,厉眼斜向叶暖,怒道,“人证、物证俱全。冤你什么?枉从何来?”
    女帝怒视着许是不明白她真正恼怒原因的叶暖,大失所望地摇头道:“自你入仕以来,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赏赐可曾短缺了你?”
    “不曾。”
    “升官可曾亏待过你?”
    “不曾……”
    叶暖头越来越低,战战兢兢跪伏在地,女帝双目如鹰隼般逼视着叶暖,将那奏折啪嗒一声丢到她头上:“那你怎的搭上宁儿,做出这种事!让朕心痛又失望!”
    奏折的硬角,正砸在叶暖脑壳顶上,她吃痛地倒吸口气,慌慌张张抬头看向女帝,伸手想捂头又抖抖地垂下手,唯有双目含泪,一脸委屈地急声求告:“帝上请容小臣解释!”
    近来安乐王及魏相一党动作颇大,之前又忧心安平王结党,女帝只觉满朝文武,个个都好似舍弃她,迫不及待要另投出路,想起这楚秋虽说是要帮安平王,但从始至终都未与安平王有过多接触,又见她一脸可怜相,女帝语气一缓,背靠在御座上,点了点头:“好。朕就听听你的解释!”
    叶暖压下泪水,咬了咬下唇,羞赧地小声道:“小臣夜里是去了飘香院。”
    殿中人个个都支着耳朵,在静寂的时候连个呼气的声音都很清晰。飘香院三字入耳,女帝大为诧异,直直盯住叶暖面色半响,才道:“去飘香院也非不可告人之事,怎会悄无声息出门,像你这样藏着掖着,岂不叫旁人怀疑?”
    叶暖面色即刻转白,稳了稳神,才一脸苦笑道:“小臣一向不喜旁人接近,院中下人居处离我卧房很远,而小臣醉后醒来将近子时,因为心情不好,出了门乱走,一走走到飘香院前,听见院里馆爷喊其中站在门口送客人走的馆人名字,才一时昏头去了飘香院。后来天未亮就出了门,也不知怎的就倒在路上,被安平王看到,才好心送小臣回到家。”
    “说得倒像真的,听闻楚御史过目不忘,那前夜缠绵一宿的馆人名字,总该记得吧。”魏相横着鼻子,摆明不信。
     “记得。”叶暖小声应道。
    “那叫什么名字?”飘香院离这不过一炷香多点时间,魏相打定主意要揭穿她随口扯到谎言,见叶暖只顾低头不应,步步紧逼:“既然知晓,为何不说?难不成是为了欺君!”
     欺君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在女帝盛怒时,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发展成为掉脑袋的大事。实在被魏相逼迫不过,叶暖急声快速答道:“是一个叫麟儿的馆侍。”话说完,眼睛即慌乱地躲开孟家和乔家两方人,敛下眼帘,闷声不吭地垂下头。
     麟儿?女帝了然地轻笑了一声,收回犀利的目光:“心情不好,也难免失了分寸。朕理解。不过——”女帝眼珠一转,又道,“看来魏相还是不信,事实胜于雄辩。这样好了,朕派殿卫去趟飘香院问问。来人——”
    
     殿前守卫速度极快,不过两柱香时间已经赶了个来回,守卫喘着气跪倒在殿门外,高声汇报道:“下卫问过了,馆爷说楚御史半夜寻欢确有其事,因着身边未带银子,花银还是昨日夜间悄悄派人送来的……”
     殿卫退下后,旁边的官员交头接耳,魏相颇有些不甘心地迎上女帝的眼,抖动着唇要再说些什么,谁晓得女帝根本就不再看她,重重咳嗽一声,止住满殿嘈杂:“事情现已水落石出,而众位爱卿中有多少未曾涉足欢场,相信各位自己心里明白。今日之事,也算是对各位一个警醒。”
     女帝满意的看到借此机会,给各位大臣都打到边鼓,话头一转,再指向魏相:“先不提楚御史,魏相在朝数十年,怎能听风就是雨,小小话题也拿来殿上争论?莫不真如你女儿说所的,人老也糊涂了?”
     原本十拿九稳可以打击到楚秋和安平王两人的事情,反成了己方的掣肘,魏相额头汗涔涔,唯有不住磕着头,颤声认错:“是臣听信谣言,一时不察……”
     “好了好了。朕也没说要罚你,你自己日后做事动口之前,先想想清楚就是。”女帝每句话都大有深意,见魏相磕头如捣蒜,不耐烦的摆摆手,虽然没有责罚魏相,但对魏相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
     “再说楚御史。心情不好,流连风月之地本无可厚非,贪欢得不知分寸却实在丢我朝官员面子。散朝后,楚小爱卿留下来,朕教你下围棋,打发时间更可平复心境。”又想起最近对安平王的冷落,女帝接着又和蔼地对安平王招招手,“言传不如身教,宁儿也留下做个半师吧。”
     围棋之道,叶暖所涉不深。但身边的棋子,也能从来都清楚。故而一般情况下不让旁人近身,昨日归家却假借宿醉头晕,在使唤的下女为她提来洗浴用水前先解开了上半身衣衫。下女定然会把她的反常情况报与魏相,魏相再被她在外特意布好的假消息迷惑,得出她与安平王有不正当纠葛。而此时安乐王正因安平王形势大好,心慌意乱,对于这难得找到的污点,怎会不好好利用?事件的后续发展,她在脑海中演练了数十遍,就连魏相有可能说到的话,都一一琢磨了数十种可能,世上只怕没有人比她更会猜心。只是不知萧义那边会怎样,希望他未忘了萧家家业。眼见安乐王应声,叶暖赶紧收敛心思,面上扬起不甚荣幸的笑,对着女帝弯腰叩谢:“小臣谢过帝上。”
    
    世间事,唯有情不能拿来当生意。
    只因一个情字,昔日出手狠、快且准的萧家家主,如今再不见商场战将的气势,就连在讨论一年收益的途中,很多次都在走神。好奇的旁人,免不了借口关心,来刺探萧义的异常是否是因为萧家产业有变故。好在管家一直跟在萧义身边,便推说近来楚家二小姐与家主之堂弟闹了矛盾,那小子日日在家主面前哭泣,搅得家主不安生。
    临近年关,忙碌一年后难得的空闲,关于楚御史半夜寻馆人,以至体力不继被路遇的安平王送回的消息,在云京城里炒得沸沸扬扬,而管家的话也是半真半假,让人信服的同时亦是满足了对方的好奇心。
    此人年纪接近五十,与萧家生意往来了十数年,生意之外还与萧义之母深有交情。见萧义眉头深深,她遂热心地出谋划策:“楚家也是云京大家,楚御史所生的女儿要冠上萧姓极为不易,除非能像故去的老姐姐那样一胎双胞,还得都是女娃。萧侄女你既然想收这楚御史所出的女儿为继承人,就得多哄哄。你一定要告诉你那堂弟,男儿家只有温柔才惹女人爱怜,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最要不得——那个女儿家偶尔去寻一次欢也不是什么大事,千万别纠缠着不放,再美的男子,妒忌时的模样都不会好看到哪去。要追回她的心,得大度,得体贴……”
    听她提起双胞之事,萧义眼一眨,很快恢复镇定,押了口茶叹息道:“看来是我做堂姐的疏忽了。”
    “萧侄女也别责怪自个,我们女子,哪有那么多男儿心思。要不是我那小子收服妻主回娘家来,我也如同萧侄女一样不解其中奥妙呢。”对面的妇人也喝了口茶,对上萧义疑问的目光,她润润嗓子,接着又道,“两年前我那小子的妻主不是纳了房侧夫郎嘛,我那小子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偏偏只让他妻主更加远离。我那小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与他父亲嘀嘀咕咕呆了两个晚上,又回去了。七个月功夫,就已反败为胜,还让他妻主怀了孕。这次孩子周岁,带着妻主回娘家来探望我和夫郎两人,那喜气洋洋的模样,与前次哭哭啼啼的他判若两人。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我夫郎的主意。
    女儿家在外打拼,劳身更劳神,回到家最指望的是夫郎孩子热坑头,若是见到一张妒忌的脸,只会觉得厌烦。我那小子听了他父亲的话,不仅不再纠缠于娶了侧夫郎的事,还对他妻主体贴有加,端茶倒水亲力亲为,说话柔声细语……结果你猜怎么着?侧夫郎开始嫉妒我那小子了,日日哭丧着一张脸,不出半年,我那小子的妻主耐心磨尽,花了一笔钱,把侧夫郎安置到很远的乡下去了,与我那小子恩爱更逾往日。所以说哪,男儿家要想抓住女人的心,美貌其次,手段最重要!”
    眼前如同拨云见日,萧义眼睛一亮,笑微微地与这妇人寒暄几句,送别她后,即招来管家:“你安排一下,我去飘香院会会张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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