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危机四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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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医生最烦最累的是值夜班,常常通宵手术,第二天又因过度疲劳而失眠。这种疲劳有时睡两天也补不回来,整天睡意朦胧、病恹恹的。
我来石明后,对夜班有点吃不消的感觉。深圳夜生活很丰富,特别周五、周六,它们被称为黑色日子。每当夜幕光临,街道五光十色,酒巴灯红酒绿;十一点夜生活拉开帷幕,在酒精作用下,车祸、黑帮仇杀等危机就会滋长。凌晨1点,这些伤者就被送到医院,然后通宵手术抢救。这些伤者病情往往特别重,特别黑帮仇杀技巧很高,把病人砍得很重,但不砍死——毕竟砍死人性质严重。伤者多是胸腹贯通伤,医生给伤者补肺切脾修肝。让我惊心动魄的是输血问题,石明医院是镇医院,没有血库,要到宝安区血站取血,路途来回,加上配血也要两、三个小时。常常手术结束了,血才送来手术室。对于给失血性休克病人的麻醉,我如踩钢丝,既要保证病人血压正常,又要维持足够的麻醉深度,让手术顺利进行——这是一种控制病情的麻醉艺术。
今天是周一,我值夜班,十点钟便睡觉了。躺在床上,我脑海不断浮现汹涌澎湃的医闹场面。中午,医院派我去社区服务站待命,因为早上有一个47岁的官阑村村民到服务站打了一支退烧针,突然瘁死在家中。村民纷纷说是服务站打错针了,包围服务站。医生和护士反锁在里面,向医院求救。村民把服务站的门窗打烂了,打伤值班医生,抢走了病人登记本。派出所民警全部出动,才控制了场面。镇府领导怕警民冲突有人受伤,便叫医生来待命。最近,警民冲突非常尖锐。前月,石明镇为了禁摩,在拦截一辆摩托车时,发生了意外,摩托车车主摔死了。石明镇府被村民包围了,所以镇府凡遇警民冲突,便叫医院派医生来待命。
凌晨四点,值班护士李雪婷敲响我的门,隔着门对我说,腹外科来手术了,病人已经送来。这是一个61岁的老太婆,术前诊断胆管梗阻,由于病人饱胃,我怕全麻误吸,便给她打了一个硬外麻。我试了麻醉平面满意,便叫小李通知医生来动手术。过一会,彭院和牛主任进来了。
牛主任跟在彭院后面说:“死者家属要求赔30万,太过分了!干脆一分钱也不给他们,反正我们没有犯错。病人上午九点打针,中午十二点才在家里瘁死,与医院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医闹太猖狂了,动不动就包围医院,威胁医务人员,打医务人员。”
“难呀!问题我们也有漏动呀。那个新来的王医生的执业证还没变更注册,最麻烦的是病人登记表被他们抢走了。他们就捉住这一点,我们够呛了!”
“那个王医生来了一年多,现在还不变更注册,干脆把他开除算了。”
“他是前任院长招的人。我刚来石明医院,准备整顿没注册的人,但要处理的事太多,还来不及整顿就出事了。”
彭院看一眼病人,给她简单检查一下腹部,然后用疑惑的语气问我说:“不是麻醉好了吗?现在还没插管!”
插管意思是在全麻后从病人口腔插入一条导管进气管里,用麻醉机呼吸。彭院以为我会给病人进行全麻,但我选择了硬外麻。
“病人饱胃,我怕全麻反流,所以行硬外麻。”我说。
彭院沉默了。彭院不会骂人,只会用沉默表示不满,让别人自己去领悟。
不管在那一家基层医院,选择麻醉方式是麻醉师与手术医生最常见的碰撞。例如上腹手术,有的手术医生认为硬外麻就可以,有的坚持用全麻。按原则,麻醉方式应该是麻醉师选择呀。可是,麻醉师往往选择的麻醉方式跟他们不同,结果引起矛盾。许多内涵不深的手术医生遇到手术不顺时,便埋怨麻醉效果不好导致手术困难。彭院从来没有为麻醉方式异议,今晚突然对我麻醉有意见,可能心情不太好,因为今天医院社区出了一宗医疗纠纷。
彭院说:“怎么不行全麻?硬外麻下行肝胆手术容易发生胆心反射,引起心跳骤停呀。我以前医院碰到一个手术病人发生胆心反射,心跳骤停,抢救好久才抢救回来,最后变成植物人啦。你知道医院赔了多少钱?赔了两百万呀。”
牛主任说:“医院最怕就是植物人,不死不活,每天消耗医药费。如果家属不放弃治疗,两三年都不死。还不如干脆让他死掉,大不了赔几十万。”
彭院说:“也不能这样呀,我们还是坚持原则。我经常在急诊科说,一定要‘先救人,后催钱’,以免出事。前月,隔壁医院被媒体披露了一个没及时抢救而导致的医疗事故。院长被撤职了。现在做院长不容易,既要为医院利益着想,又要为病人着想,还要防止医疗事故。”
牛主任说:“小梁。在你原医院,这种手术都是行硬外麻吗?”
我说:“看情况,这病人一直在呕吐呀。如果你们一定要全麻,我就改全麻吧。但我已经给足硬外麻药了,而且打的是双管,平面足够广呀。如果怕牵拉,术中我给她用一剂防牵拉的氛氟合剂。”
牛主任按压一下病人上腹部,瞟一眼彭院说:“还可以,很松。”
彭院默不作声,转身去洗手,准备上台动手术了。
自从彭院见我球技泛泛,再也没叫我去练球。平时见他,我热情跟他打招呼,但他却冷若冰霜,让人退避三舍。郑平告诉我,彭院是医学博士,又是深圳市人民医院来的高级医生,比较清高,一般人难以接近他的。
彭院默默动手术,我却非常紧张,密切监察着病人。老年人高位硬外麻最容易低血压,既要麻醉好,又要血压稳定,还真不容易。当彭院为病人分离胆囊时,病人心率往下跌,从85次/分跌到61次/分时,心率才稳定下来。我吓得汗都冒出来,万一心率跌破55次/分,我立即叫彭院停止手术。那时,彭院一定怪我不给病人改全麻了。胆囊、胆管与周围组织粘连很严重,彭院小心翼翼分离。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了,把聚精会神的我吓了一跳。我扭头一望,原来是彭院的手机响了。我慌忙拿过去给彭院,无意中我发现手机来电显示“小蔡”。
彭院瞟一眼手机来电显示说,接吧。
彭院对电话那头说:“我正给病人动手术,有事等我下台再说!”
那边马上挂了电话。我仔细想,这个“小蔡”是谁呢?突然,我想到妇科研究生蔡秋叶。据郑平说,她是彭院的情人。这么晚,蔡秋叶打电话给彭院干嘛?从彭院黑青的脸色和愠怒的眼神看,他今晚心情极差。
手术持续到凌晨八点,胆管通畅了,胆囊也切除,手术也快结束了。方主任知道彭院在手术,也进来接我的班。我庆幸病人安全无恙,说声谢天谢地,回宿舍休息了。
我刚回宿舍,郑平打电话告诉我,胆管梗阻手术的病人发生了呕吐,导致误吸,叫我快回手术室抢救。他又担忧地说,彭院发火了,方主任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方主任说这病人如果全麻,就不会发生误吸了。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的试用期还没过,万一出事会被炒尤鱼。我匆匆回来手术室。消化科伍主任正用支纤镜给病人检查气管。彭院和牛主任站在旁边,一脸慌张。一会儿,伍主任拨出支纤镜对彭院说:“没找到东西。只有一些液体,呼吸还可以,回去加强抗感染治疗吧。”
方主任一见我来,便指着我说:“梁医生。你来啦!这个病人为何胃管引流袋的开关没开呢?如果开了,胃液就不会倒流,不会误吸啦!还有,这种病人该全麻呀!你怎么不全麻呢?全麻才是最安全的麻醉呀。”
彭院也默默盯着我。
牛主任对我说:“小梁。你刚来的,要入乡随俗,病人该做全麻就全麻……你看!病人还做了术后镇痛。这病人没钱呀。”
我看一眼病人头边的术后镇痛泵,不敢说话。这个术后镇痛泵不是我按装的,是方主任按装的。方主任很势利,看到有点好处便去抢,更何况术后镇痛有100元回扣。此刻,方主任用眼睛瞪着我说话,叫我不要作声。如果我说出是方主任按装的,肯定得罪他。他正办调动手续,万一发生医务事故,可能他这个“职工”就泡汤了。我只好低头,成了一只沉默的糕羊。
突然,陈护长大声说:“术后镇痛泵不是梁医生按装的,是方主任装的。别看人家是新来,把责任推给人家!还有……小梁虽然打的是硬外麻,但人家走时,病人也没有出现反流呀,病人好好的,手术也快结束啦。对于胃管开关没打开……那胃管是新进的货,我都不知道有一个开关呀。我想方主任你也不知道呀。如果知道,你来接班就把开关开了!”
戴口罩的方主任整个人震了一下,耳根顿时渗出一片酒红色。他避开彭院和牛主任的目光,望着陈护长缓缓地说:“是的。我也不知道这开关呀。”
牛主任说:“你不知道,但也要看一下引流袋有没有东西呀!如果胃液不多,胃管有可能堵塞啦。”
方主任默不作声。陈护长却说:“病房也有责任。手术室也有。大家都有!”
彭院说:“陈护长说得对。病房进了新的引流器要通知大家,让大家学用呀。不过,手术室观察病人也要加强。幸好病人没有出现呼吸道梗阻,否则又有医疗纠纷啦。大家都知道,昨天官阑社区被村民包围了,打伤值班医生……现在要注意医疗安全呀。我经常开会说,既要操作好,还要病历写得好。打官司是以病历为依据呀……病人送回病房,把泰能用上吧,防止肺部感染……”
我们便把病人送回病房。我回到宿舍躺上床上失眠了。
这件事后,我无意得罪了方主任。腹外科牛主任对我也变得越来越冷漠。更让我失落的是彭院对我的态度,仿如陌路人。我感觉我离他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