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办公室，我已经踏进过无数次了。
    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我是学校里的少先队干部，我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
    很不幸，我还是一个捣蛋鬼惹祸精的哥哥。
    踏进办公室的门，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抬着头看向老师，还是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明明是付航他惹的祸，可偏偏每次我也逃不过被叫进办公室。
    我用余光瞥到付航站在班主任王老师的对面，一脸的不在乎，他看见了走进来的我，忽地把头转向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是他对待我的一贯态度。
    可我心里还是一下子乱七八糟的，好像被扔了一颗石子。
    “柳忱，付航又惹祸了，性质恶劣。明天你请你爸爸爸来学校一趟。”
    王老师对我很客气，她拿我当传声筒。
    我抬起头，看着王老师，尽量让自己笑了笑。
    “王老师，小航又犯什么错误了？”
    找家长。
    对待不顾管教的学生，老师们常用的手段就是找家长来学校。
    从付航第一天上学开始，我便无可奈何地接下了传声筒这个不讨好的差事。
    我很怕叫爸爸来学校。
    每次爸爸从学校回来，小航都会被付阿姨打个半死。
    付阿姨，就是付航的妈妈了，也是我的新“妈妈”。
    听爸说，我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这么多年来，都是我爸一个人当爹又当妈的抚养我长大。
    可能是因为这个，他的脾气很暴躁，而且很大男子主义，在付阿姨来我家之前从没有人顶撞过他。
    当初她来我家的时候，我还小，爸让我管她叫妈妈，我就叫了，反正我只是个小孩。
    后来，付航也到我们家来了。
    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分钟起，我们就像是豹子见了羚羊，猫见了老鼠，不仅不对头，而且总是用拳脚相向。
    我还记得他对我说的头两个字不是“你好”，而是“让开”。
    我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喜欢我，现在，我还是不明白。
    付阿姨对我很好，从来不打骂我，有时候爸爸教训我，她还护着我。可她对小航却非常严厉，只要爸爸稍微对小航动气，付阿姨就会先拿起扫把，狠狠地打他。
    小航他从来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比谁都倔比谁都嘴硬，挨了一次打之后，下一次继续惹祸。
    爸爸总说，你是哥哥，你要好好管着小航，别叫他学坏了。
    付阿姨总说，你是哥哥，你凡事多让着小航，多帮着他点。
    我是哥哥，我是乖孩子，我要听爸爸妈妈的话，我要好好和小航相处。
    我的小小心灵里总是有一句紧箍咒一样的话缠绕着。
    天知道我这个哥哥当得有多委屈！
    小航他对我有敌意，我忍着；他对我有不满，我受着；他打我，我说是自己跌倒的；他骂我，我装作没听到。
    可是他还是很讨厌我。
    回家之前，小航又狠狠地威胁了我一次。
    这次拳头打在左肩膀上，还好，不是特别疼，上次他一拳揍在我的鼻梁上，那才叫疼呢！
    我打不过他，说出来真有点丢脸，可是没办法呀，我小时候没有吃过娘的奶，别看个子挺高，身体就像一个竹竿儿，小航一个拳头就能把我揍出一条街。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我不是马屁精，我没有背后说他的坏话。可是看着小航向我挥来的示威的拳头，我还是乖乖地把嘴闭上了。
    晚饭时，我的脑袋里开始了天人交战。
    我这个小报告到底打还是不打。
    小航捧着饭碗吃得不亦乐乎，好像今天被老师叫家长的人不是他倒是我似的。
    爸爸一脸的严肃，偶尔说句“菜咸了”、“小航好好吃饭”之类的话。
    我不是个好哥哥，我既没有好好管教小航让他不闹事，也没有替他保守秘密不告诉爸爸他在学校犯的错。
    这顿饭，我再一次吃的食不知味。
    最后我还是没有告诉爸爸去学校的事，我知道即使他再去学校一次，付航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王老师说，柳忱，你怎么了？你不是答应我了么？你一直是个好学生，老师信任你。
    我说，王老师，以后您能不能不要叫我爸爸来学校，我保证一定管好付航，不让他再惹祸了。
    王老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一个五年级的学生能把一个三年级的学生管教得有多好呢，我自己也挺心虚的。
    放学以后，我去付航的教室门口等他。
    他看见我，扔下手里正在挥舞着和同学打闹的扫把，拎起书包，从我身边走出门去，没理我。
    习惯了，我不生气。
    我跟在他身后，一直追着他的脚步，紧紧地跟着，倒好象我是他弟弟似的。
    快走到昨天他揍我的那个地方的时候，付航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我想冲他笑笑，可他却恶狠狠地对我说：“柳忱，你别以为你这样就可以收买我，你就是个告密鬼！我告诉你，你尽管去告诉爸，我不怕！我不怕！”
    我有点怕，不由自主地向后躲闪，可他并没有要揍我的意思，他只是用冷冰冰的眼睛地看着我。
    我五年级的头脑开始想不通他三年级的念头了。
    我一把拉住付航的胳膊，又突然反应上来似的松开了手。他一向讨厌我碰他。
    “小航……”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爸爸经常做的那样。
    我想把想说的话理清楚，可是越理越糊涂，成了一团乱麻。
    “小航，我不是告密鬼！”
    不知道怎么的，说完这句话，我竟然委屈的哭了出来。
    真是太丢脸了，我已经五年级了，竟然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哭了！
    我急忙蹲在地上，用手抱住膝盖，把头紧紧埋进自己的怀里。眼泪噼里啪啦地往外掉，我用手胡乱地抹着，生怕被小航笑话。
    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狠狠地把我拉了起来，差点把我拉了个跟头。
    他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我，开口却没那么凶，“你是不是男孩儿啊？！怎么说哭就哭啊……”
    我赶紧使劲地吸了吸鼻子，收起哭腔，想拿出哥哥的样子。
    他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伸长胳膊递给我一条手绢。
    “擦擦。”
    “谢谢。”我接过手绢，感觉眼泪又要跑出来了。
    “小航，我不是告密鬼。”
    我折好手绢，趁他眼睛看着我的时候赶紧说道。
    “我觉得挺委屈的。”
    他没说话，却也没嘲笑着打断我，
    “我承认我是向爸爸打过小报告，害你挨了不少的打，但是我觉得我没做错，难道哥哥不应该帮着老师和爸妈管教弟弟么？！
    “小航，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想当个好哥哥，像爸爸妈妈希望的那样。
    “小航，我是为你好，真的，你挨打我也难受。我真的想和你成为好朋友，不是冤家对头。”
    我说完想说的话，却感觉什么都没说清楚一样。
    他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盯着我。
    “小航，以后老师不会再叫爸去学校了，我向老师保证了，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闯祸了。”
    他转过头，自顾自地走了。
    我急忙追上去，跟在他身后。
    走了很久很久，他转过头对我说；“你走上来点，别总跟在后面。”
    我快走几步，追上他。
    我听见他用很轻的声音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