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要把阳阳送去美国？”
    柏正栓明白妻子的不敢置信，要么，只好把于明阳一个人扔去美国，否则，要是杨红也陪去，那这个家不就等于散了？有时候距离和时间是会伤害感情的。
    “杨红，你冷静点听我说，”柏正栓不容易地制住妻子，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这是对阳阳好，你知道么？你也明白的，以后我们都会老的，柏华更不可能一辈子都照顾阳阳一个人。以后他长大了，像我们一样有了自己重要的人，阳阳到时候又怎么办呢？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对阳阳的病情根本没有帮助，他永远不会像个正常人那么生活。”
    杨红早就把眼睛哭肿了，她靠着丈夫的身体，喃喃的说：“老公，你知道么？1年前老于死的时候，我差点第二次再想不要阳阳，我曾经认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儿子，老于根本不会死！他是被活活累死的！可是，没有办法，那时候，阳阳只剩下我，我也只剩下阳阳了。就算他再拖累我，拖累老于，我也舍不得他。老于心里，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遇上你，我和阳阳又有了家。我心里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我想，老天爷对我和阳阳还是好的，这一次，我和阳阳一定可以高高兴兴地活到老。这么多年来，本来我心里还存着希望，可是等老于死了，我的期望也跟着一起死了。我不指望阳阳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照顾自己，甚至是来照顾我，我只希望他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不过，好像我还是贪心了。对吗？我忘记了，我没资格要你的儿子以后接过我留下的包袱。”
    “杨红，我不是这个意思！”柏正栓听杨红这么一说，突然觉得紧张起来。
    妻子不会是这么想的吧？他并没有嫌于明阳是个包袱，儿子也没这么想过啊！
    杨红发现丈夫的神色，然后拍拍他笑着解释道：“别着急，我知道你的心意，我这么说，也不是赌气，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我是阳阳的母亲，我给了他生命，当然要对他负责，可这不该是你们父子的责任。小华以后的确是不可能一辈子都和阳阳在一起的，是我，真的忘记了。”
    “老公，就听你的吧！不过，阳阳过去，我要陪着他。”
    终于，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
    柏正栓心底老早有底了。阳阳是妻子用尽多少心血才带到现在的，她不可能放心让阳阳孤身一人飞到美国去。
    还打算垂死挣扎一番之前。
    “老公，我陪他过去，不是在那里就不回来了。你先别急着误会。我认真考虑过了，或许以前，我和老于的方式真做错了，我也该试着，让阳阳一个人。这样有逼迫，阳阳说不定早就好了。我只是想去那里，稍微帮他安排安排，就回来。”
    那天晚上，两天一夜未合眼的柏华到底回家了。
    回来的时候柏正栓正吩咐佣人准备开饭。饭桌上却只有柏正栓夫妻两个人。
    柏正栓一眼看见儿子回来，只叫柏华过来坐下。
    柏华眼睛撇了撇杨红，又不敢正眼看她。心里总有股罪恶感。
    其实说要照顾邱淑婷，也有一定程度当这个做是借口。
    阳阳终与让他觉得累了。
    只不过才一年，他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才一年他就有些坚持不住。他再喜欢于明阳，和他再亲，也会累。毕竟他不是个常人，他必须随时随地去担心他。这次上山的活动，只能怪他不好，他责备自己，不该对于明阳这么有信心。更发觉到自己的疲劳。
    如果说是亲兄弟的话，或者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可惜于明阳并不是。
    人总有劣根性，柏华拿着这些，就好当做是逃走的理由了。为自己开脱的时候，另一个自己又会说，没关系，如果阳阳好了，等他从美国回来，他们还是可以当好兄弟。
    身为一家之主的柏正栓在晚饭间隙告诉了柏华夫妻俩的决定。
    “儿子，我和你杨姨都商量过了，我们也认为把阳阳送到美国去挺好的，我们订好了票，这个周末就送阳阳走，不过你杨姨先会跟去一个礼拜收拾收拾，再回来。”
    柏华听了本该是令人满意的消息，却忍不住愣了愣。
    转过头看到于明阳和自己的房间门紧闭着。有点没心思，也没胃口吃饭。
    “我去看看阳阳，你们慢吃吧！”
    打开门，第一次觉得阳阳可以这么安静。他不说话，眼神都有些不正常，对不上焦距。只把自己的头闷在薄毯里。
    柏华在他边上坐下，也不晓得能说什么，还是做什么。
    难道要笑眯眯地看着他，仍旧用毫无改变的语气说：“阳阳，哥哥要把你送到美国去。”？
    最后柏华伸出手去抱了抱于明阳，他也没有反抗。他好像连表示开心或者不开心的啊啊啊都不讲了。
    周五，杨红已经在收拾行李，她和于明阳要搭的是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其实杨红心里也不肯定，如果阳阳不能好怎么办？如果就因为自己的一狠心，阳阳在那里出了点意外，甚至很严重，又怎么办？大概自己就再没勇气活下去了。可是，现在，她只能赌一赌这个一狠心后的结果，她没有退路了。
    阳阳这几天都几乎没有再开口说话。却也很按时地吃饭睡觉。杨红只能想，老于一年前走，儿子就是这个样子，过一段时间，能好的吧？
    柏华进房间看于明阳。他知道明天以后这个房间里属于于明阳的所有东西都会消失的。
    于明阳在画画。他对着柏华的眼神自那天从医院回来以后就有些不太能对焦，仿佛是看不到他一样。不知道是心底里的潜意识还是什么。
    柏华坐近他的时候，他都没有抬头，还在拼命的画着。
    柏华只好安静地陪着。任性的宠着他也只有今天最后的一晚上了。明天起，不知是解脱后活得更开心还是别的呢？
    好像是过了好多个小时。阳阳终于放下手中的画笔。他终于抬起头。只安静地把手里的画纸塞给柏华，就乖乖倒在床上睡了，很自觉的留下半张床给柏华。别的什么都没做。
    很让人不适应，居然连一句啊啊啊的叫唤都没有，更别说是后来又学会的简单的称谓，比如哥哥。
    柏华展开画纸来看，是于明阳的一张自画像。
    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到书桌的最后一格抽屉里。
    柏华心里明白，阳阳这是希望他不要忘记自己。现在他也回答不上，可能会忘记，又或许不会。
    最后躺在于明阳身侧睡下，柏华侧过头，看不见于明阳的脸，只望到他的后脑勺。柏华轻轻地伸出手臂抱住于明阳。
    于明阳16岁的夏天结尾，他被送上去美国的飞机，这是一次单独的旅程。母亲甚至都不陪着他了。
    公元2006年，26岁的于明阳从美国回到母亲所在的城市。
    10年了，很多事情都在改变。10年后，于明阳的自闭症几乎完全康复，他像常人一样生活上课，对美术的独特天赋成就了现在已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的他。
    心里对母亲继父和柏华把他送走的决定甚至都分不清楚怨恨和感激。
    他在美国接受Mr。Johnson的治疗，真的就渐渐康复。或许还有靠他自己的一部分。在美国一个人，他意识到没人再可以让他依赖。他被逼着，却慢慢地健康了起来。或许人就是要经历过痛苦，才能成长。
    母亲常常会给他写信，用电脑，也有手写的。他总是心里很复杂，回答的内容很简短。又不可避免地知道了柏华的动向。
    在美国10年，即使是后来康复到几乎叫人看不出，也纷纷有女同事向他表示好感，他竟没心思理会这些。他做梦的梦到频率最高的人，居然是柏华。
    他害怕着，这些说明了什么？
    幸好遇到左焉。这个原先同样是中国人的美国华裔和他相识了。并且像姐姐，家人那样地照顾着他。
    如今他决定给左焉一个交代。就像是当初，明明还分不清对邱淑婷是不是爱的柏华也这么做了。10年以后，现在的他当然更加可以。
    要不是杨红还留在柏家，或者于明阳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再见到柏华。他到底是会担心自己泄露出对柏华的肮脏想法。
    柏华坐在豪华的办公大楼里繁忙地签着公文，拟着计划书。不可否认他的确是比他父亲优秀得多，也合适商业这条道路。
    “董事长。”听着秘书的称谓就知道，他父亲的公司被他扩展到多大。
    “进来！”柏华甚至连抬头都不愿意，那样会浪费他的时间，“什么事？我很忙，快点说！”
    秘书也在这里干了有几年，她清楚老板的脾气，马上干脆利落地说道：“董事长的父亲刚打来电话，让您带着夫人和少爷今晚回家去吃顿饭，他说您弟弟回来了！”
    手里握着的钢笔一个失神就掉在地上，墨水都溅了一滩。
    柏华有些反应不及，秘书却很机警，立刻抽出董事长办公桌上的纸巾擦拭地板。
    等柏华回过神，秘书差不多已经把地板收拾好了，钢笔重新交到柏华手上。
    “董事长你没事吧？”
    “没事，”柏华摇摇头，又一副低下去要修改计划书的样子，“你没别的事情就先出去忙吧！”
    聪明的秘书不再询问什么，只转身出去帮老板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了。柏华才放下手中的笔，把头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
    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转眼已经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