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关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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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风雨交加的七夕。没有银河,没有鹊桥,也没有千里之遥的眷侣。
曾经周围的女生会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去过节,自己则越发安稳地窝在宿舍上网。雯以为在一个眼不观,耳不闻的世界里,自己就成了一个大导演,所有的情节,都被自己任意地掌控。她不羡慕那些亲昵的情侣,也从不为楼下大声示爱的男生所动。她认定自己不喜欢热闹,后来才发现,她不喜欢的,只是那些在彼此关系中乱了阵脚的男男女女。
澈曾说过,雯是个多么凛冽的人,却是不为人知。
回到家,把钥匙随手丢在门口的鞋柜上。雯觉得自己的下肢已经不属于自己,澈也是筋疲力尽,靠在门上,似乎随时会跌坐在地上。
她们竟是如此的默契。情人节,争取不加班,坚决不约会。
“原来上学的时候,是盼望有一天,可以收到他的礼物。可突然有一天,便换了心思,没了期盼,也不觉得那些手里捧着花束,喜气洋洋的女生,有多么值得羡慕。”澈挣扎地凑到沙发旁边,仰躺在上面,十分的舒适。
“字典从不送你礼物吗?”
“我叫他不要送。如果有需要,我自己会买;否则,他出钱也一样是破费。”
“你一副爱慕虚荣的小女人样子,内心却是个理智的大汉。”雯勉强地说了一句玩笑,坐在沙发上,轻轻放松着发酸的膝盖。
“当然也不可能一点东西都没收过。我现在的ipod就是他送的,那个你说好看的套套,是他托人特别订制的。”澈把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记得我大学毕业那年,回家收拾房间,发现我有一个柜子里面,堆满了学生时代的礼物。我努力地想,努力地想,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送了哪一个。”
“你的朋友真多。”
“可也是在那时,才认识到有时,我们看重的不再是最初一张自制贺卡就能表达的祝愿,变成一个彼此交换的过程。最终成为尚未成熟的我们之间一个礼尚往来的俗套。”澈缓缓坐起身。
雯在旁边瞟了她一眼。“怎么今天这么多感慨。”
“因为意识到不久就又要老一岁了。”
“是你准备嫁出去的年纪了。”雯无意地说着。
“你呢,什么时候会成家呢?”
“澈,你第一次那个什么的时候,有没有很紧张?”雯的声音依旧平静,澈差点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这个好像是个秘密。”澈一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一点都不能透露?”毫无紧迫地追问。
“探过耳朵来,”澈动动手指,雯听话地凑近。“我忘了。”
雯很想挥手打眼前的女子,后者却一下子从沙发上起身,一溜烟地跑到厨房,刚才的疲态似乎瞬间消失。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盒装果汁。
“我只能中肯的说,双方有一个不是第一次的话,会好很多。”澈把手中的东西丢给雯。“恕我直言,我猜既也不会还是个老处男。”
雯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热起来。澈回身拿起**,对着空调按了一下,嘴里不依不饶地说,“我看是这空调没开的缘故,不然怎么有人脸这么红啊。”
雯算是彻底后悔开口说这件事,只怪昨晚睡觉前看小说,就忽然想到这么一个问题。
雷声,在寂静的窗外划过。被惊醒,雯从床上起身,短暂的恍惚后,走到去阳台的方向。澈的身影在自己眼前出现,她关了窗,折回到雯面前。
“恐怕是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了。”黑暗中,有人说。
“或许明早,推门出去就能看到遍地落叶。”另一人应着。
“是温暖走的太仓促吗,还是时间确实有些浅,来不及做很多事。”
“无端的念头越少越好,否则就只觉得沉重,看不到未来。”
那端沉默了,这边却并没打算就此缄口。两人面对面地席地而坐,全无疲惫。
“还在对那件事有些放不下?”
得不到回答,意料中的情况。
“怎么,害怕么?”澈不知道该选择怎样的一个形容词才最贴切,试探地问着。
“会有些不安,会想着,如果我认识的不是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良久,澈听到雯开口,声音很低。
雯不十分肯定是否确实如同自己说的一样。或许事实上她并没有不安,只是不经意地怀疑这不过是南柯一梦,一觉醒来,身边不过是冰冷的空白一块。
她想起那天在半夜醒来,一时无法反应自己的处境。她平躺着望着头顶,黑暗中不清不楚但依稀可见全然陌生的吊灯。她微微侧过头,看到身旁安稳睡着的人。昨天刚刚拉他去剪了头发,清爽自在。
雯试图忽略身体的一丝不适,脚趾缓慢地接触地板,再慢慢地站直。她回头看见睡梦中没有动静的既,摸索着从卧室出去。
阳台的窗微敞着,风并不凉爽,丝丝柔柔地吹起轻薄的窗帘。雯抬手拨了下刘海,本来昨天要师傅顺手剪一刀,他们却说这样的自己看起来更温柔乖巧。她还在怀念学生时代中规中矩的发型,严格的校规规定着刘海和鬓角的长度。千篇一律,却又从未真正打压他们内里的一丝不羁。
她见到他换下的纯棉T恤摞在洗衣机上面,不加整理,保持着被丢在那里的姿态,却不凌乱。他几乎清一色的素色衣衫,偶尔会沾到未干的染料,在不起眼的位置,或是干脆嚣张地在胸口的位置停留。她记得宜曾经说过,有些颜料是洗不干净的,仿佛要永远跟着你,要你无论何时,身在何处都无法将它忘却。
雯不自觉地抿嘴,嘴角微扬。记忆中,听过这番话以后写过一个故事,当中的女主人公央求对方为自己涂鸦一件白色棉恤,图案是自己的侧脸。最后终究无法得到一份完满的爱,男子无法爱上女子。那女子便穿着那件衣服,关好门窗,打开煤气闸门。在一切结束之前,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远方的朋友。她说,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不再回来。我能留下的终究只是自己的一个侧影,即使出自他的手。他不爱我。不要随便开门,有煤气。
如果没有记错,那是寒假的一个晚上。自己猫在被窝里匆忙写下的故事,甚至在一瞬间,她被自己写出的那个可怜的女人打动了,伏在枕头上一言不发。
雯靠在洗衣机上,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件染了蓝色染料的衣服。她忽然无法控制地失笑,用空出的一只手捂在嘴上。第一次,她不再否认,因为父母的缘故,而一直对感情存在强烈的抵触。她怀疑过那些爱情中的男女,也冷眼注视着那些最终要接受散场结局的人,认定他们不过是一遍遍重复前人犯下的过错。
我以为自己会孤独地老去,一个人等待死亡的降临。尤其是在为数不多的朋友们一一离去之后。我那么被动,更严重的是,我充满绝望。雯想着一路走来的自己。
当既习惯性地在半夜醒来,猛地想起之前的事,看到旁边空下的位置,赶忙起身。他见到雯的鞋子安静地摆在门口,连同自己的鞋子,也被整齐地摆在旁边。
雯没有开灯,坐在洗手池的旁边。
两人同时注视着对方。黑暗让两人偶尔会拘束的动作变得很自然,他们不再闪躲,不再为对方会给与的回应有一丝忐忑。
“怎么坐在地上?”他走上前,向她伸出手,不疾不徐却满是关切地问。
“睡不着,又忽然想到了些事情。”她很坦白,借着他伸向自己的手,站起身。眨眨眼睛,望着既。“你呢?”她不觉得自己真的说出了声音,只是动了动嘴。
“我从前习惯了半夜起来赶图,所以会习惯性的在这时候醒来。”显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时常会呆在工作室那边吧。”虽然她知道事实,却忽然想这样问。
既点头,认真地看着雯。
“那个露台确实很漂亮。”她这样说,“那里让我想起故乡原来的样子。”
雯抬眼看了看视线没有离开自己身上的既。
“这衣服该洗了,虽然可能一辈子都洗不掉了。”她将衣服摊开,露出蓝色的部分。她根本不在意既是否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看清。
既低头看了眼雯手里的东西,白色的T恤在黑暗中仍然容易被看见。
“你是说上面的染料?”
“是,恐怕会留下了,”雯顿了一下,喃喃到,“有些痕迹可以洗干净,却没理由从脑海中去掉。”
两人目光焦灼,一时都不讲话。
“傻瓜。”她感到既靠得自己更近,伸手把自己圈在怀里。她摊开手,顺从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
“你之前收好的就是那件东西吧?”澈问着,没有好奇。
“对,”她顿了顿,“没有一点痕迹,像女孩子有时老朋友拜访不小心蹭到的痕迹一样。洗的干干净净。”
“本来我以为你不会开口讲。”
“诚实地说,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平复一下这种惊扰。”
“其实没关系的。第二天,你回来的时候,我替你开的家门。那时候,我就笃定地知道这不会是个问题。”澈并不看她,微笑着看着前面。雯觉得她的眼睛闪闪亮亮,即使室内的光线很差。“付出自己其实并不轻佻。可能面对某个人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我想要跟他在一起,现实如何,或者未来如何,我都想要跟他在一起。”未了,澈轻声细语。
因为,我从你眼中看到的并不是惊慌,而是一种安稳。像有个人在夜路上陪你,跟你唱首活泼的歌,没有寒冷,没有恐惧。甚至无法察觉时间的变迁。澈安静地回忆。
我不能确定,最后的你们是否能够收获幸福,因为我们必须清楚这路途中的坎坷和无法预计的波折。即使每一对最后分开的情侣,都至少曾经在某个时候,那么认真的想要在一起。那么至少现在,你们让彼此都在牵挂的同时有了份归属感。
“其实,什么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候。”雯问着,又像在自问自答。
“说不定。人与人不同,面对的也不同。”
“你从未害怕过?”
“怕过。很多次我跟自己说,我们完了,彻底完了,我不要再见到他。却是坚持下来,而不是勉强下来。”
“如果有天你生了宝宝,记得找我要第一份礼金。”
“那我先谢过了。”
“不用客气。”
“去睡了。明天不是周末,是黑色星期一。”
公车上,雯听闻整个夏天都被干旱困扰的故乡终于下了一场大雨。她想起高中报到的那天,乌云密布,不多时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学校大门处低洼的路面积满雨水,年轻的学生和焦急的家长在其中穿梭不息。曾经一心想快些离开那里,到真正的远方去。如今可说是了却心愿,却又时常想念起那座城市。
整点新闻后,是月饼广告。节日的味道淡了,大张旗鼓的节日宣传却愈演愈烈。那年姥姥家隔壁的王奶奶,放在自己手中一个漂亮的小盒子,雯觉得十分好奇,拆开看居然是一块月饼。那时她很纳闷,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子的月饼。从平房搬走的那天,雯看着之前的老邻居间依依不舍的告别,还在上小学的她,无法理解再欢乐的时光都会过去。
雯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回家,母亲对她说,你还记得王奶奶吗?雯面无表情地说,记得。母亲接着说,她上个星期在家过世了。哦。雯轻描淡写地回应,转身进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写字台前,雯从抽屉里找出那个被仔细压平的盒子。
或许不见天日的缘故,它竟像是崭新的。雯忽然有些难受,她想,也许不会再有人伸出一只温热的手,送自己一份如此简单却厚重的礼物。而那些曾有的单纯的快乐,终于是彻底地离开了么?
转眼,几多春秋过往。那次回去姥姥对自己说,人们总在抱怨生活的诸多不易,却不知道其实人生很短暂,一晃,就老了。能留下的就要更加珍惜,留不住的,就任他去吧。姥姥收起家中姥爷的黑白照片,雯在心中算起,印象中很少言语,总是一脸温厚笑容的老人已经离开十几年了。那年她被妈妈抱到楼下的阿姨家过夜,她看着她们在门口说话,她听不懂也记不清,只觉得从此好像再未见过那人。
“过节不回家看看吗?”雯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既。他很少提及家里的事,也不见他回去,即使距离并不远。
既不回答,沉默地微垂着头。
“忙么?”
雯见他脸色不好,便噤声,专心地吃盘子里面的食物。
可后来,既却明显不专心。牵着雯的手比平时用力。雯抬眼看着他,猜想他有心事。却只是看在眼里,不知道该不该询问,也不知道如何措辞才更适合。这会儿她有些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你觉得你父母如何?”既忽然开口,雯却难以理解。
“你是说,我的亲生父母,还是继父?”
“所有人。他们不是都影响了你的选择吗?”既面无表情,有些生硬。雯有些意外这样的他。
“都很好。每个人都很爱护我,也没有绑缚我。那年我说要去南方,他们只是默默地帮我一起选学校,填妥报名表格。”猛地意识到这个忽略了多年的细节,那时只一味看着眼前,为终究如愿以偿的逃跑计划兴奋不已。
却从未想过作为父母的你们,内心是否有一丝挣扎,是否不想我这般远走高飞,是否在为我担心,却又不想看到我因梦想落空而失望的表情。
雯微微地眯起眼,注视着远处的一盏路灯,又侧过脸望着既。
“怎么,你想说什么?”
“没有。”既的脸上隐约的一丝尴尬,恢复沉默。
“你们之间有矛盾吗?”她知道既很少提及父母,即使说到家人,更多的却是爷爷奶奶。
“不再是了,”他顿了顿,“当有一天,我开始完全独立地面对这个世界,我已经明白他们的阻拦和忧虑不无道理。他们是在尽一份为人父母的责任。”
那年,既不顾老师的反对,毅然背着家里填了美术学院。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消息在小镇上一时传遍街头巷尾。得到消息的父亲,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两人在巷口遇到,老父挥手打了他一拳,既就直挺挺地和父亲僵持着。他看到父亲眼里的愤怒,从记事起,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态度。
后来母亲赶来,把两人都拉扯回家。父亲坐在椅上,思量半响,开口道,“要么你来年再考,要么去念你的狗屁学校,但家里不会给你出一分钱。”
他们迫使他屈服,但既拒绝。他收拾行囊,回身看了一眼在门口静默地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母亲。她的眼里含满泪水,却执着地不说话。
“妈,我走了。”他倔强执拗,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心里还是希望母亲帮自己一把。
“听你爸的话重考吧。你成绩不差,肯定能考上的。”他听着她的话,心没来由的痛。连母亲都拒绝帮自己吗,难道在你们看来,我真的如此不可救药!?
妇人憋着嘴,看着年少的儿子在眼前坚决地转身。她想去追他回来,却希望他知难而退,心甘情愿地回来。他却令她失望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再未回来。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忤逆,居然就那么走了。”他的言语中透着愧疚,更有对家中二老的挂念。
“他们是想你回去的。”雯肯定地说,“父母有时有些过激,无非是没了办法。别忘了,你是他们的儿子,不是一句话,就扫地出门,而心中就此了无牵挂的。”
“近几年,偶尔打电话回去。如果是母亲接,就聊上几句,如果是父亲,就会挂断。”
“你知道吗,在父亲眼中,儿子都是要不断打磨,不断进步,不断鞭策的。叔叔总是不留情面地指责浩然的不是,那是因为他觉得,一个男子必将要顶天立地,不能似是而非,心中不能没有理想和方向,更必须要脚踏实地。”雯想起浩然转身时冲自己挤眉弄眼,全然不介意父亲的责难,“他们不想你走一条不知出路的路,即使这违背了你的初衷,打压了你的理想。其实,你自己都是懂的,只是还不能很好的说服自己回去面对他们二老吧。”
既望着对面的雯,忽然欣慰地感激自己的听众是这样一个人。
雯有些难为情,因为既目光灼灼的凝视。忽然人被抱起,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既有些兴奋地喘息,而雯则有些难以置信。
脚落回地面。目光触上他不再严峻的面容,心忽的平静。
我知道你不愿提及过去,是因为那里面有些辛酸和不甘,纠结地挣扎。我也知道你的怨气早已消散,对于父母的理解,早已随着时光一同积累。你不过缺少一个回头的借口,没有一个你在意的人能同你讲,回去见见他们,给老人认个错。我能给你的并不多,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相信我讲的出。
因为关乎你的,已在不经意中变成关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