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学时，在每一天出门的时候，总是盼望着一天赶快结束。而当真有一天不需要再上学，抓耳挠腮地为一道困惑的题目挣扎半天，才发觉那些真的可以被称作无忧无虑的生活就这样消失了。
    雯意识到从第一次跟现在的公司接触，已经过去整整两年的时间。不由得感叹时间总是太过吝啬，又有些苛刻。她正想的出神，被刚从外面进来的Jessica用提包重重地摔了一下桌面。雯惊慌地仰起脸，迅速站起身，感觉到她从自己身边走过，推门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这才慢慢地舒一口气，看见隔一张桌的小曼向自己投来同情的眼神。
    来市场部的半年多，人似乎在迅速变得老成。雯现在可以很自然地接受邀请，和一个刚刚才认识的其他公司的男同事跳一支舞，这在之前看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而另一方面，自从和既确立了关系，雯觉得自己的世界霍然开阔了许多。她曾经狭小的天空终于慢慢拨开云雾，呈现出多一分阳光和明媚。有时候，她会自然地跟澈聊起既，很轻松的氛围。澈有时会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时则会抿着嘴笑。
    这天临近下班的时候，收到澈的一条短信，问雯要不要加班，不然就回来一起吃晚饭。雯侧过身，盯着Jessica的房间门看了半响。她看到大概4点多的时候Jessica从里面径直走出去，穿戴整齐，走的时候也没有嘱咐自己必须要把哪些材料准备妥当。雯大胆地猜测今天加班的可能性不大。
    事实证明，雯今天的预感很正确。她一边努力工作，一边隔一会儿就偷瞄一下有没有Jessica要回来的动静，结果直到下班时间，也不见她回来。当即，办公室里仅剩的几个人开始收拾东西，快速撤退，生怕这个时候，Jessica正在上来的电梯里。
    好不容易从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公车上活着出来，被后面推搡的人一挤，雯一脚没踩好，扭到了脚。她甚至没工夫忿然地去关注谁才是罪魁祸首，就有一群人从站台上跑下来冲向后面停靠的车。天气已经在回暖，但早晚还是有些凉。白天也变长了许多，但此时还是黑了下来。雯感到胃里空空的，就开始拐着脚慢慢地往回挪。
    敲开家里的门，开门的居然是自从新年一别，就再未露面的君。雯还在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君就先开了口，“怎么了，不欢迎我来么？”却不是质问的口吻。
    “没有，不过好久没见，以为你人间蒸发了。”说话时，雯俯下身，换了拖鞋，接着又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君从旁边看着她，“怎么了，脚怎么了？”
    “没事，”雯把背包放在自己的房间，又缓慢地出来，坐在餐桌旁边，“从公车下来的时候，被人趁月黑风高给暗算了。”
    “哦，这样啊。”君笑着，因为她很少从雯那里听到类似这种玩笑的话，觉得一段时间不见，她变得比原先活泼了。
    “怎么了，脚被人怎么了？”从厨房里出来的澈，刚好听到她们的谈话，眼睛便滴溜溜地从上面移到雯的脚盯着猛看。
    “扭了一下，说不定明早就好了。”雯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大惊小怪。
    “君有事来找我，正好留下了吃饭，我就想把你也一起叫回来吧，反正大家也好长时间没聚了。”澈说着把一直端在手中，盛着鱼的盘子放在桌子中间。
    “要帮忙吗？”雯才注意到澈穿着粉色格子的围裙。
    “不用，都弄好了，等吃就行了。你脚不好，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吧。”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转身又进了厨房。
    等菜都上齐了，三人拿起筷子开始准备吃，却是都用眼睛盯着那条鱼。
    “呵，”澈被这有些诡异的场景逗笑了，随即伸出筷子，“老规矩，君爱吃尾巴，就吃尾巴；雯喜欢吃鱼头，拿走就是了；我这个又懒又笨的人，就当仁不让地吃中间这段了。”
    其余两人听了也一笑，不再客气，动手夹走属于自己的部分。
    “君，你不是有事说吗，说就是了。”
    雯闻言，抬眼看了一眼君，心中不禁有些嘀咕，你这个澈，万一君只想跟你说，那不是很尴尬。不过她似乎又放心了，因为君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行啊，等我吃饱点再说。最近天天把我往外派，还不给准备好伙食。”
    雯慢慢地挑着鱼头，看见君埋头努力地吃着，却没有一点邋遢或者狼狈的感觉。
    “我要辞职了。”冷静地开口。
    “为什么？”澈看着她，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这份工作也做了一段时间了，一直不都挺好的吗？”
    “有一个机会可能要出国工作，所以……”
    “要去多久？”
    “暂时是12个月，之后还不知道。”
    澈默默地看着君，敛下眼中的意外。“那就去吧，既然自己喜欢，就没有理由放弃。”
    “不过我有些担心我母亲，这样的话，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放不下她么？”一直不语的雯轻声问。
    “对，虽然我不是一个顾家的人，但是如果只有她自己，恐怕我没有办法安心。”君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认真地说。
    “晋呢，能不能跟他沟通一下，叫他今年回来干干他的老本行。本来登山就是爱好，怎么还成了职业了？”澈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满。她并不是真的对晋有微词，只是更舍不得君。
    “说实话，我也想过，可是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毕竟两人的感情深，也不能作为一个牵制彼此的理由。”
    “也说不定，”雯又慢慢地开口，“也许他是愿意为你尽这样一份力呢。”
    “至少，你该试试。不要对你们太没信心。”澈点头应承雯的话，又看向君。
    紧跟着又是一天没几乎没见到Jessica的身影。雯在心底默默地舒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费解。Jessica虽然会去休假，不过也是她额定范围内的天数，工作上又很苛刻，很少会出现这种不交代任务，就不知动向的情况。
    上午策划那边的主任助理来找Jessica签一份文件，雯跟她说暂时不在。下午对方又来了一次，雯依旧只能摇头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再次回归到支持部那群女同胞的怀抱，雯才听说，公司上下开始流传Jessica准备离职的消息。
    “你一点也不知道？”和美有些意外。
    “今天才听你们说起。”
    “你们自己内部人没说过？”
    “我不太清楚，他们大部分上班时间都不在公司。而且说来，感觉还是挺小团体的，各自为政。”雯回想起身边的情况，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小曼，好像变得有些孤立。毕竟她是被Jessica领进门的。
    “可你不是说她……”雯看着晓郁，欲言又止。
    “我可没说她不会走。”晓郁说着摆摆手。
    雯不再言语。此时，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涌现出一个画面。Jessica迷人地丢下辞呈远走高飞，自己却留在原地，忍受着他人的冷嘲热讽。原来，让人担心的事要发生的这么快。
    既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今天的雯忧心忡忡。
    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在中央公园的外围。既忽然停下脚，而心不在焉的雯却继续向前走着，直到左手被人轻轻地拉住，继而整个人也给温柔地扯了回来。
    “你怎么了？”她听到既温和地问，自己略微低着头，不想迎接他注视的目光。
    “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
    雯不想说。良久，抬起头，望向眼前的既。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那么勇敢，选择一个前景完全暧昧不明的方向；可我只做了一次选择，就诚惶诚恐地不知所措？”
    既不清楚雯所说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问题。
    “每个人的勇敢都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雯无声地盯着他的眼睛，既深褐色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样子。
    “所以，雯并不是个软弱的人，也不需要为此苦恼。”
    他看见雯埋下脸，缓缓地点点头。感到有人再次握住自己的手，雯任由他拉着自己缓步继续向前走。心中虽然还留有些许慌乱，却已然安稳许多。
    当晋起身与自己和澈一一握手，雯感到他高大的身影似乎遮住了窗外午间的阳光。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雯不自觉地有些拘谨，也或许今天要谈的话题有些严肃，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太活泼的表情。
    “那件事，我已经和在座的各位都说过了。之前我不需要一个准确的答复，不过今天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定局。”君沉稳地开口。雯还不能适应反差如此大的现状，偷偷地用眼角瞄了一眼君，又从其他人脸上迅速划过。
    “也不必这么严肃。其实这件事，我和雯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可能连参与都不应该。不过，君是我们很好的朋友，我们是希望借这个机会，大家都能把对这个问题的想法说一说。”一向话多的澈也难得的有些吃力，她也被这一开始就有点尴尬的场面给弄得有些坐立不安。
    “虽然我跟雯是第一次见，之前也只见过澈两次，不过既然君跟你们两位都说过了这件事，我想也一定和君的关系不错。”澈面前的男子扬起头，雯再次有种阳光失衡的错觉。
    “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便说吧。”坐在他身旁的君说着。眼光却持续注视着眼前的玻璃杯。
    “除了大学被迫实习那一段时间，我可以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正式的工作经验。我也不知道如果真的要我找一份工作，我又是不是能够适应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他说的很坦诚，对于自己空白的社会履历完全不加掩饰，没像一些男人一般对自己的怯处藏着掖着。
    “工作并没有很可怕。”雯听到对面的君幽幽地说了一句。印象中，似乎她永远不会用这样一种语气说话。
    “是不可怕。我并不是说我打算退避。”晋的目光在君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到澈身后的墙壁上。“所以以后，可能我有时候必须要非常忙碌地四处奔波。因此，我不确定是否有能力再去照顾一个人。”
    沉默。一时间竟无人开口。也许每个人的内心都在认真纠结这个问题。
    “可能一开始，我就没有搞清楚问题的症结。”君的语气恢复平常，虽然说着有些伤感的话，眼神却没有半分阴郁。
    “你能够信任我吗，完全的？”闻言，晋严肃地问。两人从之前就没有交叠的目光重合到一处。
    雯忽然有些紧张，桌面下的左手慢慢收紧握成拳。
    “？”君只是望着他，有些疑惑。
    “如果你走了，你愿意相信我有能力兼顾自己的工作和你母亲。”
    “为什么不？”脱口而出的答案。雯看到那个一向自信的女孩嘴角轻轻扬起。
    澈撑起手，支在自己的腮部，缓慢地吐一口气。眨眨眼睛，起身离席。“我去一下洗手间。”未了，扭头看了一眼还有些发愣的雯，“你要不要一起？”
    虽然觉得这个邀请有些古怪，但雯在短暂的失神后还是立刻应下。起身快速地跟在澈的身后。
    “受不了刚才的气氛吧。”澈在洗手池的大镜子面前拨着刘海。
    “是的啊，感觉我们不应该出现。他们这样没问题吧？”
    “你说呢？”往往对于肯定的答案，澈喜欢以反问作答。
    “晋一开始并不自信吗？”
    “我也说不清楚。我猜开始两人彼此间都还有些顾虑，但两人彼此间存在的信任使得两人的连系变得更加紧固。其实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对于男生，要做一个决定更困难。”澈侧过头看雯，“不是每个时候，人都有足够的勇气完成一件事。但是如果有一个人站在你旁边，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雯蓦地想起那日温和地询问自己的既，忽然有些领悟。
    公司中的传言变的有些肆无忌惮。雯面无表情地走过他们身边，心中暗想，你们当中是否真的有人与Jessica有过接触，又是否真的有人了解事实的真相。她不承认自己在为她开脱，只是在那一刻有些莫名的愤怒。
    从电梯出来，估计这个时候办公室中应该又是人去楼空。周三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变成了外勤人员，想抓个差，都没有人。结果只好事事都要雯作个勤务兵，负责摆平。
    划卡推门进入，却意外地看到Jessica的办公室门半敞着。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正准备敲门，却看见Jessica坐在椅子上打电话，一脸罕见的灿烂笑容。她也注意到自己，冲自己挥挥手，但脸上的表情没有收敛。
    雯回到自己的座位，隐约能听到Jessica的声音，觉得这样不好，便起身去茶水间泡茶。刚好这时她听到里面的人很轻松地说，“这边我现在都不在管了。嗯，过一阵子还说不定怎么回事呢。我知道盯着这位子的人多了，不过盯着我的人更多。”接着似乎两边的人都笑了，那么不加掩饰。
    雯的心中布满疑云。难道是说，Jessica确实打算离开，说话间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也不在意公司里对她不友好的势力。可转念一想，Jessica并不是个没分寸的人，却似乎完全不介意这样的话被人听到，不能说不奇怪。但是罢了，这种事本就不该浪费自己的精力去思考。这一次，雯感到发自内心的镇定。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那天下午自己与Jessica之间的谈话还依稀在耳边。
    “你应该也听到了很多流言。”
    “嗯。”雯不打算在她面前作无谓地隐瞒。
    “你不害怕我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
    雯不置可否。
    “有什么想法，直说出来吧。”
    “我不确定您是否会另谋高就，也不知道如果您真的离开公司，我会怎么样。但我留在这儿一天还是会尽忠职守的。”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雯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坦率。
    “你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Jessica面无表情地开口，“看来工作果然对年轻人大有帮助。”
    雯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直到Jessica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抓起手提包，从她身边翩然离去。
    一直有些波折的内心，近一段时间，都在搅扰着雯的生活。唯一使她安慰的，是既不会刻意询问她这些事。他总是带着她去周边看一些春天开始的景象。有时雯会站在大桥的中央，看脚下奔流不止的江水，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会有人从后面伸出手帮她随意一挽，再披一件外套给她。
    不知不觉中，时间从故事被记录的开始时，已经向后推延了一整年。
    等待从来不曾冷落生活。我们怀着太多不解，期待一个再一个未知的答案。雯庆幸这一次，自己是个幸运儿。
    Jessica近来的“消极怠工”事实上并非如看起来一般有远走高飞的嫌疑。当公司为成功收购了另一个公司而庆功的时候，雯目不转睛地盯着穿梭在眼前的女人。她与对手长年累月地战斗，永远逼迫自己以一副高贵孤傲的身姿出现，受人非议和排挤，也不断对其还以颜色。
    恍惚间，雯看到她一边与众人招呼，一边移步到自己身侧。雯的眼睛不由得注视上她涂着艳丽唇膏的嘴唇。
    “对你这次沉着的表现表示肯定，对于你一年多来的成长表示赞赏，值得为此喝一杯。”
    雯只是随着她的动作，两人手中的酒杯轻轻地撞在一起。她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女上司，会对自己有一句肯定。忐忑地喝下杯中的酒，喉咙中微辣的苦涩味道。她看到Jessica笑了一笑，似乎对自己从未有过的表情。
    之后雯落跑到角落中，冷眼看着人群。曾经在背后动作不断的男男女女笑逐颜开地簇拥在Jessica周围。她忽然想起那些流言，如今都被人们甩手丢在身后，似它们乎从未存在，而那些恶意中伤更消失得无影无踪。雯最终抿嘴笑了一下，接着提前离开了这个格格不入的环境。
    既轻易地发现雯脸上的愁绪已经散去。她走在自己的右侧，在经过一个婴儿车的时候，浅笑着冲车里的小女孩挥挥手。他不想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道她已经慢慢卸下表面沉重的伪装。
    阳光灿烂的初春，他的眼中，是她微微闪着光芒的侧脸。既继续朝前面走，手指却更紧地扣着她的手。
    大约一个月后。一行人在机场为君送行。这天的航班在早上，所有人被迫起个大早。几个比较熟识的朋友，加上晋。
    “可千万别说那些伤感的话。一眨眼就回来了。”君转过身，看着几人，边倒着走边说。
    “我也是不想说的，一到这种时候，我就会变得言辞匮乏。”澈的脸上有些不舍，却是一副自在。
    “其实最能煽情的人是雯，你们没发现而已。”晓郁在旁边插话。
    “我？”雯瞥了她一眼，“写写可以，开不了口。”
    “呵呵，”几人都笑了，勉强也好，真实也好，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天抢地的。
    “要是受气了，就用中文狠狠地在骂他们，反正他们也听不懂。”澈在君准备进安检口的时候跑了两步追过去。
    “知道。一看就知道是我欺负别人，哪有别人欺负我的可能。”君停顿一下，“记得，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要给我好好的。”
    “Deal!”澈抬起手和君在空中轻声地击掌。
    “走啦。”君回身，不再停留。
    澈眯起眼，笑着看她进去。她想也许自己还是有点难过，虽然总说人生充满离别，没有一场从一而终的宴席。却在自己面对的一刻，变得软弱。
    “她总是那么勇敢。”雯从后面走来，和她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我一直觉得，每个人其实都很勇敢。”澈转过身，一脸澄静。
    透过机场大楼的玻璃窗，雯看到外面开始强烈的阳光，已然不是出门时温婉带些倦意的感觉。她的目光从渐渐增多的人们身上轻轻扫过，接着捕捉到背对着她们的晋，只是这一次，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像赋予他一件明亮的外衣。
    那曾经在心中低声催促过一千遍的季节，终于完整地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