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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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云梢,门外的蝉鸣,本是吵杂不休,此时却是柔和悦耳。凝链褪去几日来的疲惫,休息假寐到三更天。许久,她又开始觉得这蝉鸣鼓噪起来。
要隐秘行踪,调查获得情报,对魍魉来说易如反掌,为何他迟迟未归。一丝不安掠过心头。凝链起身洗漱一番,准备上镇里寻觅。此时门外却传来不寻常的动静——重物顿地。
黑色人影抛下魍魉就飞速遁去,凝链望向那一抹面熟的身影,心里打起了鼓。只见魍魉脸朝下,俯倒在地。凝链急忙扶他起来,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不由大惊。分明是中了剧毒。他左手蜷曲成拳,似乎握住了什么性命攸关的东西般护在胸前。
是一张纸——第一味药引彼岸花。
她有些愤怒,有些迷惘,当初因为笃定不会伤了魍魉才放走那人的决定是否正确,在看到命悬一线的魍魉一下子心里没了底。
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对方既然已经下了战书,她亦不得不战。
这是什么地方,好黑好黑啊……经历了恶梦般的那一夜,所有的亲人都死去,憎恨以及孤独的恐惧是他心里唯一感受得到的。他觉得自己被锁在了地狱,闷热和窒息的感觉让他无助,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感觉,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让他死得彻底,还要这么折磨他。有人有脚步声,那是谁?不,不——不要过来……
凝链看着原先应该摆放供客官自己取用茶具的地方空无一物,皱了皱眉头,刻意压低了嗓音,“小二,上茶。”心中了然,其中自有文章。机灵的小二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看向一袭男装,头戴斗笠的凝链,被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是个江湖客,没钱又得罪不起的主,虽只短短一瞥,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有了计较“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小店这茶水收钱了……”
话音未落一锭白银轻放在了桌上,霎时木桌上多了一堆木屑,像是被人用筛子小心地扫过堆砌起来的,像山峦坐落在银子周围。小二僵硬地重新堆起笑脸来,“客官,不是银子不够,是掌柜的不准卖茶水……”刚才那一瞬所散发的气势显然把店里散座的几位吃客震住了,除了坐在最靠里的那一桌——一对老妇人模样的人,一幅硕大的红桃木拐杖斜靠在桌角,还有一个看上去瘦弱得过分的青年,他们一如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似的,自顾自地品尝桌上的佳肴——一碟竹笋炒肉……一切落在凝链眼里,却是另一番光景——一个道行高深的傀儡师,一个活傀儡,一碟牵机药……
“哦,是么?这是什么道理啊?”凝链把目光再次落向小二,小二的额头上油津津的,头巾上面沾了厨房里的烟尘,油腻得发黑……
“这位仁兄是外来人吧……”一道精光射来,抢在小二回答之前,一个苍老颤悠的声音就像在凝链耳边吹气那般近地响起,“晚辈的确是远游而来,前辈恐怕也不是这儿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凝链感到了一阵熟悉,这个声音她听过……
“我道是怎生的漂亮娃子让我儿神魂颠倒……原来竟是个这般个……唉……”老妇人的声音似乎也随着她的那声摇头叹气,摇晃了一下。声音飘忽不定,在四周环绕……
“嘻嘻——”那个瘦弱青年嘴里叼了一根竹笋,痴痴地笑了一声。
龙腾!
如果说一开始的是猜测,那么现在的那声难以模仿的笑就让她百分百的肯定了——是那个龙腾,引她回千神门的龙腾!
她并不惊讶会在这个镇上再次遇到龙腾,只是她没有想到会是这个人……
“好久不见……”既然对方已经认出她来了,那么这身伪装看来是没有任何再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小二呆愣愣地看着两桌客人同时向门口移动,快得像一阵风,却带不起他们的衣袂……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惊觉其中一位什么也没点就甩了一大块的银子给他……
看着一路上,横倒在地的人,无不面色发黄,眼白混浊,和魍魉相似的中毒情形……她在来镇上的路上就一直在想魍魉是怎么中的毒,他虽不是特别谨慎,但要对他下毒也绝非易事,在那家店里,她明白了——水。只有水,生命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少的一部分。生于斯,死于斯。人思维的盲点——在避开食物,食用自己带的干粮时会有一种错觉,认为没有机会让对方下毒,没有下毒的媒介,却忘了自己从河中灌上的水……
不知老妇人要将她带往何方,忽快忽慢的步伐,还有左右交错的弄堂让她的方向感有些迟钝。一转眼,老妇人连同拐杖和青年的身影凭空消失了……而她却站在昨天从龙腾的地宫逃出的水道前……
那是什么?只见一片凄红印在河中央。
水向周围不知不觉地扩散,渐渐汇成沼泽,散发着香甜的腐烂气息的死人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衬得那中央的一点红如同夕阳如血的倒影……才片刻,凝链就感到一阵晕眩,连着水汽都已带上了毒,她连忙退开,捂住口鼻……
恍惚间,她看到了他,清丽如斯的他,向自己伸出手……明明这么瘦弱,却总会在危险时挡在自己面前,试图用羸弱的身子去阻挡风雨。即使在长老逼自己放弃他时,他也只是隐忍地离开,独自走进那一片黑暗。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一直刻在心头,当时懦弱的她没有勇气去反抗族中长老的决定,那时的她没有留住他,那么现在……凝链毫不犹豫地想去拉那只手……
就在她快碰触那温柔得如同花瓣的指尖时,心里有一个尖厉的声音撞击在胸腔——你要活下去!她的灵台一下子清明了不少,只见她早已踏入河中,水也漫过了腰,而那个身影退去刚才的幻像却是一幅白骨躯干,黑洞洞的两个窟窿仿佛有生命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惊得她心神一晃,没有肉的半个手掌没入了腹部……鲜红得发黑的血缓缓在和中央渲染开,恍若一幅朱砂水墨,散发了重重的怨气,吞没方圆所有的生物……
眼前的红衣人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他有很长很长的如同瀑布的漆黑长发,拖曳在地,铺散开来,像一朵肆意开放的花朵,让凝链突然有种错觉,这一地青丝是有生命的,它随时准备扼住她的喉咙,让她窒息。红衣人慢慢地举起一个红木梳子,又狠狠梳起头,梳齿断了3根,沙沙地摩擦声像在心头挠痒,不痛快的心绪就像梳子上慢慢映现的血迹,一瞬腥味溢满房间……
她觉得头皮发麻,呼吸不畅,不是错觉,那人的头发分出了一股,缠上了她的脖子,要命的是她根本动不了,手脚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这头发牢牢固定,微微的用力换来的只是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她慢慢拳起手指,握紧。
那人慢慢地转过身,他有一张和凝链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觉得自己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这一切太诡异了,刚才她还在水中挣扎,此时为何会和这么个人面对面,腹部也没有想象中的剧痛……
“仇怨千转,爱恨交织,走不过世间红尘路……一趟人间,笑泪相氏,留不住心系梦里人……看不开病老生死世间千般痛……解不开爱怜忌怀中万缕情……”红衣人边走边唱,嗓音飘渺,伸出苍白纤细的手,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凝链的脸,压抑的触感、悲伤的情绪一下子把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抖动出来,有咸咸的液体顺颊而下,有锥心的痛传递着不堪回首的过往,眼前如走马灯般放映了一遍她的过去……
“也是个伤心人……”红衣人喃喃低语,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凝链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紧握的双拳,对上他的双眼,于是看到了地狱——
一片放肆的红……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红衣人继续耳语。
“你的故事。”
“那就讲给我听啊,我喜欢听故事。”
“不——”凝链一反刚才的温顺,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钳制,一脚踢开了趴在她身上的红衣人,跪坐下来,呼呼喘气,又是一阵咬牙切齿:“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傀儡,还妄想上我的身!”痴人说梦!
红衣人的脸一下子被扭曲了,显得异常狰狞,“啊!啊!啊!”那人开始尖叫。满地的青丝开始随之舞动,一股股的头发犹如触手,企图再次封住逃脱猎物的退路。凝链手腕一甩,无数银丝从手腕中缓缓跳动的血管里冒出来,对上铺天盖地的黑发。一时间狭小的空间内,黑银交错,像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时而黑色盖住银色,时而银色压过黑色,难分上下。
凝链摇摇晃晃站起来,头有点发晕,太阳穴突突的刺痛,视线所及都被抹上了一层猩红。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虽然她没有察觉到她腹部的伤,但她明白她腹部所受的伤绝不是幻觉,她的血液实实在在地从她体内流淌而出。虽然没有疼痛,没有伤口。
红衣人的面容开始模糊,渐渐显出了一张男子的脸——如水的眸子如同利剪一般扫向凝链,一颗妖异的泪痣衬得他竟有万千风情。他开始起舞。转圈,弯腰,抬腿,每个动作都让空中的青丝舞动更加剧烈。凝链一连被汹涌而来的黑发冲撞了几次,推到了墙边。红色的衣袂被红衣人的举手投足带起,翩翩如蝶。他左手所举的红木梳子,落下,接着他毫不怜惜地狠狠拉扯,一缕发丝缠绕在端掉的梳齿根,红衣人痴痴地笑了。
凝链的鼻腔呛了一下,浓郁的血腥味像是把空气也熬得粘稠,每每抬起手臂,她都感觉得到空气中无形的阻碍,让她的行动变得越来越迟缓。凝链感到脖子猛地一紧,红衣人梳子上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被缠绕在了她的脖子上,还有愈收愈紧的趋势。红衣人见手段得手,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左手握得红木梳子咯咯作响,但很快他笑不出来了,他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早已缠上了厚厚一层的银丝,随时都会被凝链绞杀。
“不要,不要啊!”红衣人身上的衣服开始燃烧,惊慌失措地求饶。
“不想让我把你的原形烧出来么?”凝链撤掉脖子上的头发,冷冷地笑了,“你的主人看来没有好好地教过你。”
“放过我……”红衣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连傀儡该怎么求饶都没教你呢。”凝链自顾自地说下去,无视于红衣人的皮肤已经被烧着了,发出吱吱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