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是厉延泽的心腹。”站在书局门口，木宴有些无力地叹气。
    “我说过这对你没差别！”安辰好笑地勾住木宴的肩膀把她带入书局。
    晨曦书局，这是一家规模非常庞大的书局。占地面积约3500平方米，一至五层用于图书零售，六楼为展览中心，七层以上为智能型写字楼，地下两层设有停车场。主体建筑的风格很是宏伟典雅，明亮的店堂、大气的设计，给人欣欣向荣的感觉。
    这家超大型零售书局，经营全国五百多家出版社的各类图书、音像制品和电子出版物，品种齐全，涵盖了实用生活、中外文学、社会科学、文化教育、少儿读物以及艺术书籍等各大门类。
    时值正午，书局的客人并不多，安静而充满书香的气氛在店堂里蔓延。
    没想到黑社会的生意还做到书局来了！
    直达电梯在顶楼停了下来，木宴随着安辰走向左边第三个房间。
    轻敲两下门，得到允许后，安辰礼貌地转动把手……
    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才发现这间房的窗户紧闭，厚实的窗帘把正午的阳光阻隔在外，一脚踏入就仿佛从白天进入了黑夜。
    幽暗的房间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端坐在老板椅上，头发用发油抹得一丝不乱，左手指间夹着雪茄，身后站着两个黑色西服的男人。
    “二爷！”安辰沉声道，谦恭的样子让木宴一下子难以适应。
    “安辰啊，好久不见了！”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带着那种站在权力顶端，惟我独尊、蔑视一切的傲慢不屑。
    这态度依稀跟某个睥睨众生，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影像重叠……
    没来由的，木宴就打心底里厌恶眼前这个人！
    “是的！”安辰依然恭敬。
    “延泽也快回来了吧？”
    “是！”
    “这次上你这儿来是要托你件事！”
    “哪里的话，厉二爷开口，我自然竭力去办！”
    厉鸿满意地点了下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次的生意进行得很顺利，美国那边已经拟订了向国内发展的企划案。因为机不可失，我就先作了主，把Z区的部分人手调过去帮忙……”他拿起桌上的一份资料，“这是Z区现下的势力分布，等延泽回来，你交给他，替我知会一声，我想他也会很高兴的！”
    安辰的眼中不易察觉地寒光一闪，上前几步，毕恭毕敬地接过，“这是当然！二爷兢兢业业几十年，是厉家的肱骨功臣。二爷的决定对厉家自是百利而无一害，二爷的意思就是少爷的意思！”
    木宴偷偷翻白眼：这男人可真会演戏！
    厉鸿站起身，看上去心情不错，“很会说话！难怪延泽这么器重你！”
    “二爷过奖了！”安辰谦虚状。
    “哦，对了！过几天绅儿就要回来了！”
    “一定好好招待绅少爷！”
    “嗯！”厉鸿像慈爱的长辈勉励后辈般拍拍他的肩膀，“这书局打理得不错！好好干！”
    “是！”
    厉鸿点点头，又吩咐了两句，然后带着手下离开了房间。
    “二爷慢走……”
    阳光从大开的门外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于是，木宴看见了安辰嘴角扬起的那抹危险笑容。
    “他就是厉鸿？”
    “不错，”安辰转身面向木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厉家真正意义上的当家！”
    *********
    自七年前厉腾死后，不再受兄弟压制的厉鸿凭借其狠辣的手段、深沉的心机，以及善于笼络人心的才能，动用手中权力大批撤换厉腾的旧部，扩张地盘，势力横跨黑白两道，甚至超越了厉腾的时代！渐渐的，家族里拥护厉鸿的呼声已经与拥护正统的声音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而厉家的少爷厉延泽，自小受到厉鸿有意无意的牵制，身为厉家正统的继承人，却反被叔父的锋芒所掩。七年的时间，厉延泽暗中筹备着夺权大计，但厉鸿在家族中的地位日渐稳固，手下拥有大批死心塌地追随他的党羽。牵一发而动全身，触动其一，就会牵连整个家族过半的势力，局面变得越来越微妙……
    时至今日，虽然外界都知道厉延泽是厉家的下任当家，可是只有站在最上层的他们才明白——厉鸿的势力已经严重威胁到厉延泽的地位，一旦他积蓄了足够抗衡整个厉家、推翻正统的力量，就会立刻反噬！
    而这一时刻，由近来厉延泽与安辰身边骤然涌现的大量杀手，以及厉鸿一再露骨地利用各种借口调离属于厉延泽的势力这两点来看，已经快到了！
    *********
    “连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都敢收，看来情况对你们很不利啊！”木宴站在安辰私人办公室的书架前，视线自架子上一排排扫过。
    “厉家最近很不平静，随时都可能发生家变！”一扫之前谦卑的样子，安辰慵懒地坐在老板椅上笑道。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留在厉家少爷身边贴身保护吗？”
    “你忘了我也是厉鸿想要铲除的目标么？”安辰闲闲地说，就好像别人想灭掉的目标并不是他，“延泽这次到中野是去参加决策会议。一直以来，厉鸿总是变着花样阻挠他接触帮中事务，给他接手的多半是合法生意，以此削弱他在家族中的影响力。这次会议是关于前、中、后三野势力的交接问题，要是谈成了，对他会很有帮助。而如果被那些杀手缠住，无法顺利完成任务，元老们追究起来就很不利了。”
    “所以你才要他亲自去解决那里发生的火拼来提高声望？”木宴的视线终于从众多书籍中落回安辰身上。
    “聪明！”
    木宴顺着他的思路继续推测，“而射人先射马，要除掉厉延泽就要先剪除其羽翼。所以你没有跟他一起去，留在这里……吸引大批杀手来杀你？！”
    安辰的笑容充满了赞赏：这小家伙的思维很敏捷呢！
    木宴对于安辰这种“引火烧身”的行为难以理解，她不认为他是那种会为了别人而拿自己性命作饵的男人。瞥了安辰一眼，脑中回想这几日的细节点滴——
    永远整洁清爽、衣冠楚楚，明明每天都在外头应付铺天盖地的暗杀行动，却没有留下丝毫打斗的痕迹——没有伤口、没有弹孔、没有血渍，甚至连搏斗中会产生的衣服褶皱都没有……
    这个男人……究竟强到什么程度啊！
    “都以为厉家呼风唤雨、无坚不摧，原来也早已经从内部腐坏了！”木宴感叹。
    “权力斗争在任何一块土地上都是相似的。”
    “或许吧……”
    “怎么？想看书？”
    这小家伙从刚才就一直留恋在书架前。
    “可以吗？”
    “当然！爱看书可是个好习惯，值得发扬！”
    “这些书你都看过？该不会只是摆样子吧？”
    “难道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学无术？真令人伤心啊！”
    木宴颇惊讶地眨眨眼，“我倒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多国语言！”
    一眼望去，书架上除了第一层放着几部中文名著和外文字典，其余两层都是英、法、德等国的原版书籍，不仅有文学作品，还有各类工具书。
    “方便交易而已！”
    木宴有点无语地看了安辰一眼……
    方便交易还得读外国名著？敢情你们黑帮交易就光交流文学著作了！
    “想看什么就自己拿吧！我见你每天也闷得慌，这里没有的可以到楼下取！”
    木宴又在架子上扫了一遍，抽出之前就注意到的那本英文版《老人与海》……
    “这书挺深沉凝练的，看不出你喜欢这类书。”
    “深沉凝练……”木宴下意识地重复这两个词，书中的句子突然跃入脑海，“冰山在海里移动，它之所以显得庄严宏伟，是因为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
    “嗯哼！”
    “越是强大的力量，越是看不真切。光是浮出水面的、极小的一部分就已经使人难以抗衡，更不用说深藏于水面下的、不可估量的未知力量……那种对前方即将面临的灾难无法预计，并且将要面对的，永远只会比能够想象的更庞大、更恐怖，这种没有尽头又无法避免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等等，小家伙！”安辰打断她的喃喃自语。
    “干嘛？”思绪被打断，木宴没好气地问。
    “我觉得你已经偏离了这本书所要表达的主题了！”
    木宴微怔，眨了下眼睛，“……貌似是这样……”
    “如果你想剖析社会阴暗面，我建议你读那本《恶之花》。法文能看吗？楼下有中英文版。”
    “那书我稍微翻过，太阴暗，不能看！”
    安辰坐正身体，双手十指交叉搁在桌上，好像专家正在探讨一个深奥的学术问题，“你必须承认波德莱尔对当时社会的描绘很准确。事实上，这同样适用于现代社会的很多方面……爱情、肉欲、毒品、犯罪、死亡，承认自身的丑恶面，并接受社会的丑恶面。这个世界本就是丑陋的，美德才是人为的，是堕落还是升华，取决于自身！”
    “美德？”木宴不屑地斜睇他，“你别告诉我你还保有那种东西！”
    安辰不以为忤，“虽然我并不是很赞同那种说法——在丑恶中追求美德，条件本来就苛刻得跟鸡蛋里挑骨头一样。但另一方面，这种不懈追求的精神还是很值得借鉴的。一个人不能选择所处的环境，至少也要保持一颗忠于自己的心，依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有些事情本身我们无法控制，只好控制自己。命是自己的，过怎样的生活，最终还是自己选择的！”
    “命……是自己的……”木宴若有所悟。
    “怎么样？看看吧，你会发现还是很有帮助的——至少能让你了解一些社会现实！”
    “不看！”木宴斩钉截铁。
    “好吧，看来你比较倾向于积极向上的主题。”安辰微笑着靠回椅背。
    木宴伸手摩挲《老人与海》那灰色封面上的烫金字体，“虽然我很难理解桑提阿果为之拼搏的东西……但在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力量时，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迎战；当遇到比强大更强大的力量，明知不能抗衡，却仍然有对抗的勇气，不退缩、不胆怯，在精神上永远不可战胜……虽然很固执，但是个可敬的人！”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安辰引用桑提阿果的话。
    木宴抿了抿唇，“我做不到像他那样永远充满希望，永远都敢于挑战强权……我所缺少的就是一颗桑提阿果的心……”
    “Tobeornottobe，It‘saquestion！”
    “是啊……”木宴低喃，“生存还是毁灭，很矛盾的问题！”
    “有句话叫作‘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木宴凝视安辰两秒，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们不得不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
    “不好么？人生在世，偶尔也要对一些平时无法思考的东西进行一番思考！”
    “那些我不懂！现在我只知道跟你说话很伤脑细胞！”木宴叹气。
    “忠言逆耳利于行——人们对于不愿被碰触的事情总是带着莫名的焦躁。”
    “很好！我们停止这个话题吧！”她果断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