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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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秋意正浓。
    颜庄所在的云时山山腰北面,一处极为宽阔的草场上,尺许深的秋草渐泛枯意,却又柔韧而立,牵动尖端那一色淡黄随风而动。
    苍天流云,雁阵嘶鸣而过。阵阵秋风,离离卷起长草波翻浩淼。
    极目所望,天与地的交接处,云层翻卷,落旭金光,模糊了那辽远的地平线。渐行渐远的秋草,翻腾着,纠缠着,扑向那永恒无极的远方。
    天寮,地阔。
    两匹枣红色的骏马一前一后飞驰于这旷野之中,马蹄翻飞,踏过一路秋草毫不停歇。马背上的人素手扬鞭,身形利落,如瀑的乌丝飞散在空中承载一袭秋阳。
    “吁——”前方的人手臂一个收紧,身形渐渐缓了下来。骏马在一个小丘前停下,马上的人转头一笑:“巧香,你可又落后了!”
    后面的娇小女子气喘呼呼,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挂满晶亮的汗水,此刻正用力勒住自己的坐骑,“小姐,可是不行了。快累死我了!”
    颜思亦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呀,真是缺乏锻炼。这样子,以后可怎么跟我浪迹天涯?”
    巧香勒马的手顿了顿,疑惑地看向颜思亦,“浪迹天涯?我们为什么要浪迹天涯?”
    “没什么,就那么一说。”颜思亦目光一闪,忙将话题扯开,“快申时了吧。我们去苏院走走。”
    云时山虽是一座独峰,但占地甚广。山腰北面的这片草场紧连着一片小小的树林。时值秋末冬初,树上的叶子都掉得差不多了。一棵棵笔直的树干突兀地伸向天空,萧索的枝条上残存的叶片被风刮得摇摇欲坠,有种不真实的幻灭感。
    颜思亦和巧香牵着马,顺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往林子深处走去。踩着吱嘎作响的厚厚落叶走了不一会儿,一间小院便出现在眼前。
    好像丝毫未受周围清冷节气的影响,翠油油的竹子做成整齐的栅栏,有青萝缠绕其上。院子里两棵秋海棠正开得茂盛,紫红紫红的花朵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
    花朵后的是一间竹舍,青檐淡顶,门窗虚掩。小巧洁净的走廊下一个小瓷锅正“噗噗”冒着热气,袅袅的香气缭绕四周,陌生而熟悉。
    颜思亦怔了怔,随即摇头一笑,走上前去轻轻揭开盖子,白色的汤汁浓稠香甜,几片圆润的蘑菇上下翻滚,诱人食欲。
    “谁?”虚掩的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个穿淡紫色弹绫夹衫和同色坎肩的丫头,一见是颜思亦,笑道,“原来是小姐来了。宁小姐还在午歇,小姐您进屋坐坐?”
    颜思亦放下手中的盖子,把马鞭递给后面的巧香,往屋里走去,“那我就进去等她。水儿你也不必在这儿伺候了,同巧香到林子里随便玩玩罢。要想骑马,把我的那匹拿去就是了。”
    “哎,多谢小姐!”水儿高兴地应道。转身替颜思亦撩开细竹湘妃帘,又奉上新沏的茶水,便同巧香蹦蹦跳跳地往林子里去。
    颜思亦走到窗前,眼见着两丫头的身影走远了,轻吐一口气,快速地绕过屋里的小绣屏,一屁股坐在那张精致的木架绣帐床上,摇着床上人的肩:“快醒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床上的人被摇得晕头转向,极不情愿地睁开双眼,看了颜思亦一眼,又懒懒地闭上眼,“就知道是你。大中午的不睡觉你精神什么啊?”
    颜思亦一把将她拽起来,“得了吧。除了我谁还来你这‘世外桃源’啊!我来十次你有九次是在睡觉!你以前也这么贪睡?”
    “不睡觉干什么?”床上的女子无精打采地靠在床头,半眯着她那双水灵灵的眸子,形状优美的下巴不经意地扬起来,说不出的庸懒妩媚,“我现在是公主,专职就是吃喝玩乐,虚度光阴。你难道还指望我发奋努力,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可以啊。”颜思亦“扑哧”一笑,起身到旁边的竹制小几旁坐下,“你不是一天到晚在钻研厨艺么?今儿廊下那锅‘奶油蘑菇汤’又是你弄的夭蛾子吧?你再努点力,说不定这大千王朝第一勺就让你当了呢!”
    “唉,你饶了我吧!”床上的女子一掌拍在额头上,“我这还不是苦中做乐,力图以最大度的姿态面对最崎岖的命运。”
    颜思亦端起几上的茶水,睨她一眼:“宁嘉清,你的心态还真好。”
    “那可不!”宁嘉清将缎被裹裹紧,一脸得意,“生活就是一场强奸,当你不能反抗的时候就享受吧。”
    “噗——”颜思亦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宁嘉清!你……咳,咳……你是公主!说话……说话给我注意点!”
    宁嘉清看她那憋红了脸的样子哈哈大笑:“公主又怎样,还不是被你手眼通天的哥哥抢到这里来不见天日?”顿了顿,她又低头轻叹一声,“再说我是不是公主,你还不知道么?”
    颜思亦握着丝帕的手僵了僵。那一口热茶喷出去,好像将心里的些微热度也喷了出去,只留下层层叠叠的凉,盘绕在血管里,挥之不去。
    气氛骤然间变得有些沉重,颜思亦默默擦干身上的水渍,闷闷地开口,“嘉清,你有什么打算么?”
    宁嘉清看她一眼,翻身下床,“能有什么打算。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打算都被那场车祸撞玩完了。”她走到床头的梳妆台前,拿起一把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复又笑道:“你还别说,这长宁公主这张脸和我以前还真有几分相似。”
    颜思亦起身走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秀美端庄的女子撇撇嘴道:“得了吧!你以前有这么漂亮?”
    “怎么没有?”宁嘉清不服气地鼓鼓嘴,“想当年,我可是外语学院的院花!唉,也真是的,学什么不好学外语,冷不丁地来了这儿还真和文盲差不多!”
    “亏得你是学外语。”颜思亦拍拍她肩,“要不是那天路过苏院听见你仰天长吼一句Tobeornottobe,我哪能那么快就找到一条路的革命同志啊。”
    想起第一次见到宁嘉清的情景,颜思亦嘴角不禁又翘了起来。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儿竟然还能碰上同类。当时她听清宁嘉清说的什么后,头脑里如掀起了滔天巨浪,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如中了邪一样走上竹舍,一直走到宁嘉清的面前。那个秀美端庄的女子睁着一双迷茫的眸子看着她,可她却从那闪闪的目光里闻出了一种同类的气味,恍若隔世的熟悉气味。
    那种喜出望外的激动,惺惺相惜的感怀,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宁嘉清放下手里的象牙梳,转过脸来笑道:“你可是不知道,当我看见你游魂一样闯到我屋里,憋大便一样憋出that’saquestion的时候,我心里那个激动啊,同泛滥的亚马逊河流有得一拼了!”
    她眨眨眼,语气里带上一丝羡慕:“不过说真的,你连软禁公主的小院都能随便进出,在这儿混得不错啊。”
    颜思亦嘴角的笑僵了僵。
    自从那晚在小黑屋颜洛风隐晦的表白后,自己在颜庄几乎有了绝对的自由。前厅,书房,马场,树林……只要是她想去的地儿,没有一个人说不字。她知道,这是颜洛风在履行自己的诺言,他说过他不会再对她有所隐瞒。可是这样的放任又何尝不是他执著霸道的另一种表现……
    颜思亦本就站在摇摇晃晃的天平上,迷恋和理智的砝码正相互较劲,将犹豫不绝的自己撕扯得疼痛难忍。而颜洛风强硬执著的做法正渐渐地渗透到她胶着的天平上,均势似乎已经难以维持。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感情的旋涡拉下去,抛天入地,从此再不得自主……
    “嘿!回神!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宁嘉清拿着根羊脂白玉的簪子在她面前晃。
    “没什么。”颜思亦扯扯嘴角,伸手擒住她的手,“咦?这簪子不错啊!宫里的东西?。”
    宁嘉清一把将那簪子抢过来,“你想得美。我头上原来的簪子在你哥的抢人行动中光荣牺牲了,这是你二哥赔我的。乖乖,原来那根才叫极品呢!”
    “这根不极品,你那么宝贝干什么?”颜思亦若有所思的笑着看她,“还是簪子不极品,送簪子的人极品,哦?”
    宁嘉清的脸难得有了几丝红晕,她三下两下将头发绾上一个松松的髻,啐道:“你胡说什么!”
    “是是是,我胡说。”颜思亦举手作投降状,“历来只有英雄救美的,没想到英雄抢美也能抢出朵桃花,啧啧啧……哎,别扔,我错了还不行吗?”颜思亦一边笑着躲开宁嘉清扔过来的眉笔,一边折身过去在竹几下捣腾,“哎,你上次做的土蛋挞还有剩没?再给我几个。”
    宁嘉清不满地撇撇嘴,从座位上站起来,往旁边一个小橱柜走去,“每次来都剥削我!”
    颜思亦看着她把几个黄澄澄的糕点那出来,随手从几下拖出几张纸包好,笑道:“倒不是我爱吃。给巧香带的。”
    “你还真疼她!”宁嘉清将小包裹塞她手里,笑道。
    颜思亦将包裹装好,轻叹一声:“小家伙挺可怜的。”
    宁嘉清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静静看着颜思亦仔细忙碌的样子,突然轻声问道“思亦,仗……打得怎么样了?”
    “还算顺利吧。”颜思亦抬头笑笑:“听说关振十天前就到余乐山了,立即就破了哲絮人对山南乌里、凉定两城的突袭,也算是小有所获。”
    宁嘉清低头不语,颜思亦走过去拍拍她的肩继续说道:“不过这才开始呢。听颜洛风说那哲絮人的首领赫连多不是个善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两国想是要趁着今冬来场大战呢。”
    “大战?”宁嘉清疑惑地抬起头
    “对。”颜思亦点点头,“自从那赫连多做上了哲絮汗王后,对大千朝是越发嚣张了。以往时候大千朝息事宁人送送礼,和和亲什么的也就糊弄过去了。可去年年底关振在带孜大败了哲絮人,赫连多咽不下这口气,今年是蓄势待发。大千这边既然决定出兵了,当然也不会半途而废,这阵势一触即发。”
    颜思亦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叹道:“本来这农业王朝和游牧民族的这点子事,咱们也听得耳熟能详了。可这仗要真打起来了,你我的日子就更难了……”
    宁嘉清听了好一阵没说话,良久扯扯嘴角:“打起来说不定还好些……”她抬头对上颜思亦惊讶的目光,苦笑道:“思亦,我是不是挺自私?我真想这仗就一直这么打下去,那我就不用回宫了……”
    颜思亦心一酸,低头拍拍她有些苍白的脸颊:“胡说了不是!那些想把你送去和亲以换安逸的人才自私!嘉清,你不是一直都挺坚强乐观的吗?怎么突然自怨自艾起来了?”
    宁嘉清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望向窗外稀薄的阳光,“思亦,皇宫不是人呆的地方。你不知道,那里有多冷清。我怕我一回去,再多的热情都要葬送在那里了……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颜思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同样被命运玩笑的人,有着同样的孤寂无奈。宁嘉清的乐观、自己的冷静,都不过是命运的洪流里单薄的护壳而已,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人心惊胆战,患得患失。
    而如果,自己的力量都不足以救赎,她们的人生,是不是就只剩下绝望?
    气氛沉闷了下来,秋风带着浓浓的凉意扫过树林,萧瑟寒冬也快了。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只听得竹舍外面巧香一叠声地叫着:“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颜思亦吓了一跳,忙打起帘子跑出去。巧香和水儿刚从马背上翻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她怀里奔来。
    “小姐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旧疾突发,刚刚晕过去了!”
    颜思亦一听,心里又是一唬。忙同宁嘉清告了辞,翻身上马,同巧香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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